开宴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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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辆疯狂的工具车拐过一个街角时几乎没有减速,差点撞到街角处的一个电灯杆。后面尾追的2辆警车没有那么疯狂,在拐弯时还是减缓了速度。还好,当领先的警车拐过这个狭窄的街角时,还是看见了那辆工具车向左边一条小街内拐去的影子。2辆警车追赶了上去,后面又追来2辆警车,这2辆没有跟过去,而是很聪明的在这个街角掉头往反方向,去赶往另一个方向,准备截击那辆逃跑的工具车。显然后面的警车已经通过无线电及时获知了前面的情况。

  等街角暂时恢复了寂静,拐过弯去的一条小弄堂内姚莺然闪身出来,向托马斯示意了一下,领着他钻进对面的弄堂。他们俩已经脱掉了刚才的工作服。等他们穿过那个狭小的弄堂,来到另一条寂静的马路上时,一辆三轮车已经等在了那里,蹬这辆三轮车的是一个30岁左右的男子。姚莺然和托马斯上了车后,即刻放下了撤蓬前遮帘。当这辆三轮车又穿过某段长长的弄堂,来到某条马路上某个路口,在路口几名警察的示意下重新打起遮帘时,车上已经是一个年龄很大,留着长长胡子的犹太拉比,他旁边那个有点混血的女子显然是他的什么亲戚。警察很认真的检查了一下那个犹太拉比的证件,并且通过无线电进行了身份核对,但没发现什么异常,便让三轮车通过了。

  而这时,又换了身衣服的姚莺然和托马斯已经步行来到了一条小小的河流边。这儿,在靠着肮脏的岸边,一艘乌蓬小船等候着。等他们上船钻进船蓬后,船娘便划动了小船,顺着缓缓的水流划向已经不远的苏州河。小船在两岸高耸的建筑物之间慢慢的行着。船上的人偶尔还能听到远处的警笛声,但那好像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声响了。这条一度被市民当排水沟的小河是苏州河的一个很小的支流,眼下市政当局早已经禁止向这条小河内倾倒垃圾了,但总是有缺乏公德的人还是按照以前的生活习惯向河内扔一些垃圾,小船几乎是在各类纸盒和各色包装纸间滑动。

  船蓬内,托马斯狼狈的嗅了嗅鼻子,嘟囔了一句:“还是有一股臭味……”

  姚莺然从船蓬内的某个角落拽出1部步话机,忙碌地调试着,听到托马斯的话她斜瞥了托马斯一眼,没有理睬他。

  “午饭回家吃,午饭回家吃。”姚莺然通过某条公共频道莫名其妙的呼叫了一句。

  某个轻浮的男子突然在无线电内叫了句:“是叫老公回家吃,还是男朋友回家吃午饭?我还饿着呢!”

  嘈杂声中,另外一名无线电爱好者来了句:“我请你吃好不好?我在苏州……”

  姚莺然没有吱声,只是等这条频道上清净一点后继续呼叫道:“午饭回家吃,午饭回家吃……”

  终于,某个声音粗旷的老年男子声音响起来:“午饭吃过了,给你留了条鱼。”

  “好的啊。”姚莺然简短的结束了对话,然后关掉电源,将那台步话机重新塞回到船蓬内某个黑暗的角落中。

  周围的建筑物挡住了阳光,也挡住了嘈杂声,“咯吱咯吱”,随着船娘的船橹摇动,小船宛如在一个正午的梦中一般在曲曲弯弯的小河道内滑行着。托马斯真觉得这象是一场白日梦,而且还是那种梦境中时不时出现吓人一跳场景的恶梦。

  “我真的有点饿了。”托马斯突然又悄声的说了句。他觉得说点什么,也许会让自己的紧张感能舒缓一下。

  姚莺然回过头看着他,许久,才说了句:“中午有条鱼留给你吃,你没听到么?”

  “是姚莺然!”艾琳肯定的说道。她手里的那张相片上,化妆走进图书馆的姚莺然正仰头微微看着上方。

  倪小峰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椅子上,默不作声。

  这是图书馆内部管理用的一间办公室,临时被警方征用。此刻,在这件和外面的气派与奢华截然不同的简朴的小屋内,只有艾琳和倪小峰。

  敲门声传来,艾琳顺手将相片装进随身的小挎包内,然后走过去开门。吴剑峰拿着半个多小时前倪小峰给他的那大叠相片走进来,一直走到倪小峰面前的办公桌前,随手将那叠相片放到桌旁,接过艾琳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头也不抬的说道:“倪局长,我想单独给你谈点事。”

  倪小峰动也不动,依旧是一副沉思的表情。艾琳走出门去,临出门时仔细的反锁上门。

  “我发现这里今早ap系统拍摄的相片少了三张,而且,我刚才问过了,那三张的底片也不见了。”吴剑峰拉过一张椅子,和倪小峰对桌而坐,漫不经心的说了句。

  倪小峰依旧动也不动的坐着,眼睛看都不看吴剑峰一下。

  吴剑峰干笑了两声,叹了口气:“呵呵,唉,这技术上的事真是难说啊……地下室两死一伤,受伤的那个家伙,还有艾琳活捉的那个什么都不肯说……我现在让他们去核查这几个人身份,我感觉他们象一些大家族豢养的所谓‘死士’……想不到都解放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这种人物……”

  “这间屋子里有三张桌子。”倪小峰突然说道。

  吴剑峰一愣。

  倪小峰将目光转向他,平静的,用那种带有金属般共鸣的嗓音,以几乎是郑重其事的语气又说道:“这间办公室里有三张桌子,可椅子只有两把,为什么?”

  吴剑峰端详着倪小峰平静的表情,稍后他也环视了一下这间小小的办公室,收回目光后盯着倪小峰困惑的说道:“是啊,有三张办公桌,可只有两张椅子……而且还没有窗户。”

  倪小峰收回目光,继续用一种读报般的语气说道:“三张办公桌是因为这间屋子有三名管理人员办公,两张椅子是因为掏钱让他们坐这儿办公的那位认为:管理人员不能只呆在这里,时刻至少得有一个去外面向读者提供服务,检查各项工作。至于没有窗户,是因为掏钱建这个图书馆的那位认为:有窗户的房间都应该做为向读者展示的场所,没窗户的房间可以用来作内部管理用。”

  吴剑峰等倪小峰说完,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本来也猜想是他介入这件事情了……”

  “我可没有这么说。”倪小峰打断了他。“老吴,你找我想商量什么事呢?”

  “这个……”想了想后,换了副真诚的表情,吴剑峰轻声说道:“你看,倪局长,今天你本来是计划拿那家伙当鱼饵钓大鱼出来,可没成想对方这么疯狂。还有,这次上海的事情搞成这个样子,也不能全怪上海总站的陶总站长他们。是不是在部领导汇报这件事情的时候,你我……”

  “这么多年,我一直有个问题很好奇的想问问你。”那金属般质地的嗓音又一次打断了吴剑峰的话:“我特别想知道,当年我刚开始执行派遣任务的时候,你为什么会对我那么大的仇恨?不要说只是因为我父亲留下来的那点人事上的原因,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看清楚你不是一个会被别人左右的人,你做任何事情都一定会有你自己的理由,对吗?”

  吴剑峰谨慎地看着倪小峰,嘴角抿着很深。慢慢的,他的脸上浮现出礼貌的笑容:“倪局长,我不是很明白你这番话的意思……”他站起身来,点点头继续说道:“我得去安排抓捕那家伙的事情了,特别是那家医院附近我肯定得全力以赴的进行布置。”

  “关于上海总站,你不打算再说什么了?”等他走到门口伸手去拉门时,桌子后的那个男子语气中带着点嘲弄问道。

  “富贵在天,生死由命。”吴剑峰回头补充了句:“陶总站长你我都很熟,我想你会有自己的决定的。”

  “还不肯说,对吗?”陶斐然走在图书馆地下书库通向外部的那条宽大的汽车通道中,不耐烦的问道。盛省三走在他身旁,听到他居然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不由得愣了愣,但很快就隐去了脸上不悦的表情,平静的,用一种不紧不慢的工作语气说道:“是啊,受伤的那位在医院里正在急救,艾琳活捉的这位干脆什么也不说。”

  “那就给他上手段!干的湿的都上,突击审讯都搞不好!实在不行就押回愚园路去!到那儿我就不相信他还不说!”陶斐然在两名警察把守的一道工作间门口停下来,在门口那两名带着手枪的警察伸手给他和盛省三开门时满脸气愤的说道。

  这回盛省三看了看那两名表情惊愕的警察,什么也没说,只是侧了侧身子让陶斐然先进门,在陶斐然身后,盛省三目无表情的对那两名警察说道:“通知你们局里,有消息都给我把电话接到这里来。”

  这是间工具间,也是对通道的各个管道线路系统进行维修的出入口。上下四周都是粗糙的水泥质地,散发着一股类似尿味的气息。那名被艾琳打晕后被俘的男子就席地坐在屋角,昏黄的灯光下面色灰暗,他的手是被手铐反烤在背后的,双腿被审讯他的特工用椅子腿固定着。陶斐然进来时,这名被抓的男子正仰着脸,以一种很难受的姿势接受审讯他的特工的折辱。陶斐然走过去,做了个让坐在椅子上的特工起来的手势,这名从北京过来的特工并没有立即站起来,只是看到陶斐然身后的盛省三示意了下,这才站起身来,很不情愿的让椅子给陶斐然。

  陶斐然将椅子从那名男子的腿上轻轻的拿开,顺手放在那男子脚底的地方,然后自己坐上去低头对男子说道:“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们你在为谁卖命?”

  男子可能是因为压在腿上的椅子被拿开后,双腿马上舒服了很多,所以他用还算配合的语气说道:“这位领导,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就是装成图书馆的工作人员想骗点那位女士的钱……”

  陶斐然转身伸臂从另一名特工手里要过了那装着物证的纸口袋,手里垫着口袋纸,从里面露出那把伸缩式的金属警棍,冲地上的男人晃了晃:“这也是用来骗钱的?”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象我这样出来骗人钱财的人,难免得时时防着别人揍我们。”男子说。

  “嗯。”陶斐然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说的也是”。他起身将物证重新交回到身边那名特工的手中。接着,不等周围的人反应过来,他抓起椅子狠狠的向男子的身上砸去!就听得一声脆响,椅子腿断了一根,断腿飞得很高,然后声音清晰的击打在远处的墙上。再接下来,才是男子爆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向侧面倒去。陶斐然随手扔下椅子,走过去将那名疼得翻滚的男子的脸部使劲搬回到自己的正面,伸出右手去轻轻的捏了倪男子的肩部,随着他右手的捏动,男子又爆发出一声惨叫。陶斐然转脸对正准备上前制止他的盛省三和特工认真的说道:“好像是肩部有点骨折,不过要是不及时治疗,这条胳臂就算是完了……”说着,他用手又使劲捏了一下对方的骨折部位,男子又爆发出一声惨叫。

  “好像是放射性骨折,不送去医院真的就会出问题了。”陶斐然用一种刻意的,心满意足的语气猜测道,似乎他根本不把眼前这条生命的死活放在心上。

  这时候,按照他们这个特殊行业系统内的审讯惯例,应该是有人站出来表示出和陶斐然不同的态度,也就是俗话所说的“好警察,坏警察”游戏。但盛省三不但自己只是站那里冷冷的看着,而且还用严厉的目光看了看在场的另外两名他从北京带来的特工。

  没有预想的配合出现,陶斐然不禁有点恼火,他转回脸来看,看到的是身后不动声色站立的三位同僚,以及盛省三脸上厌恶与冷漠的表情。

  躺在地下的男子因为疼痛而挣扎着,嘴里发出呻吟。陶斐然悻悻的站直了身子,冲盛省三指了指地下的男子,无精打采地说道:“送医院吧。”

  “送医院干什么?部里面对上海的事情就够不满意的了,现在国会对咱们的执法纪律又监督的那么紧。”盛省三冷笑一声,从腋下的枪套里拔出手枪,又从两名特工之一的腰间拔出了他的手枪,对那两名特工摆了摆头:“你们记住,大家正在和陶站长一起跟这个武力拒捕,企图夺枪逃跑的家伙谈谈。”

  地下的男子好像没听到这些话,依旧呻吟着。陶斐然扫了眼盛省三手中的枪,有点不相信这个办法能行。盛省三没吱声,先是退出了几发子弹,然后又给那名特工的手枪上好膛,抬脸笑着问了句:“小李小张,你们俩谁最近想修养一个月?”

  两名特工眼中全都露出了希望的神情,其中一个看了看伙伴,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未婚妻家都抱怨了两年了,可我一直没有时间筹备婚事。”

  另一个年轻特工只好苦笑了一下说:“其实,我老婆孩子也都希望我能在家里多呆些日子……算了,还是你来吧。”

  于是,在另外一名特工羡慕的眼光中,盛省三站开两步,向那名期待着婚假的特工示意了一下,小心的举起了手中的枪。这名年轻的特工用右手手指在抬起的左胳臂上认真的捏了捏,接着便将某个部位用右手的两根手指标示出来。盛省三双手握枪,精确的朝那个部位上开了一枪!

  “出去吧,我们马上出来。”枪声平息以后,盛省三对着那两名特工吩咐道。于是,另一名特工便和那名左胳臂上刚被蹭破点皮的特工一起笑嘻嘻的出门。

  躺在地上的男子半张着嘴,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幕。盛省三没搭理他,一边把自己的手枪顶上火,一边把刚射击过的那把手枪往男子的手中塞,嘴里还在对陶斐然说道:“陶站长,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要不这次来上海肯定要让你请一次客。上次你去香港,我可是没少尽地主之谊啊……”

  陶斐然这时也全明白过来,他勉强笑了笑:“盛处长,就算我明天就要被免职了,今晚这回客我也是一定会请的……”

  当自己手中多了那把射击过的手枪,另一支手枪的枪口又瞄准自己时,地上躺着的男子嗫喏的说道:“别,别杀我……”

  盛省三愣愣,晃了晃手中的枪:“你说什么?”

  “别杀我!我说!我什么都说!”好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死亡威胁面前,这位陈总手下的死士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崩溃了……

  当上海警察局的杜督察领着一帮刑警过来看看刚才的枪声是怎么回事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那名男子把他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当然,他说的这些事情并没有让陶斐然高兴多少。盛省三倒是满高兴的,能在这种时候让陶斐然在工作能力上输这么一阵,对他而言,不会是一件坏事。相信倪小峰局长知道这件事情后也会很高兴的!盛省三心里想。

  “我们来晚了吗?”格林姆看着图书馆前逐渐散去的警车,嘴里失望的自问道。

  “把扳手给我!”科柯没好气的说了句,从打开的引擎盖下冲格林姆伸出手来。

  保罗坐在车里,装着配合科柯修车的样子操作着,实际上他还是在用那台改造过频率的收音机在收听左近警方的无线通讯。离他们100多米的路边,一名刚才已经过来检查过的警察远远的,用怀疑的眼光时不时的向这边望上几眼。

  “走吧!”保罗终于说了声。等大伙都上了车后,保罗一边小心的观察着侧后的车道,一边微笑着说道:“居然又跑了!好像是有人在帮助他。”说着,他冲路过的那名警察友好的招了招手。

  “我们现在去哪儿?”格林姆问。

  “老托马斯曾经在伦敦的某个夜晚说过一句富有哲理的话:知道猎物从何而来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知道它将去哪里!”保罗愉快的说道。科柯在后座低头看着地图,开始吭哧吭哧的笑起来。格林姆后来也听说过一些自己精神崩溃的夜晚所发生的一些事情,这时他极力装着不明白,继续问道:“那么他将会去哪里?”

  “要是一些传闻是真的,老托马斯肯定会去和一个正在上海养病的老人见面,去那里等他出现。”保罗满不在乎的说道。

  格林姆的脸色这时变得很难看,他正想说什么,科柯从后座伸过手来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得了,格林姆,你也知道:要是真有人刚才帮助老托马斯逃过了*的追捕,而这些人我们又不知道是谁,那这件事情至少是已经很复杂了!”

  车里的三个人于是都不说话了,只听到发动机的轰鸣跟街道上的各种声音。格林姆的脸色更加的难看。

  小船来到苏州河上,那儿已经有艘带着柴油发动机的木船等候着。驾船的是位沉默的中年男子。姚莺然跟托马斯迅速的换过船,在船蓬里又坐了20多分钟,这艘“吐吐吐”的小船把他俩送到了泊在黄浦江上的一艘大约300多吨的蒸汽动力的木壳鱼轮上。

  托马斯很快发现,这艘鱼轮上的鱼网跟渔具都是样子货,曾经出过好几次海的托马斯走近一看就明白:这艘外观象渔船的渔船什么事情都做,但就是没被用来打鱼。说白了,船上摆放着的那些渔具其实都是些道具。

  “这其实是艘运货船,有时候也运人。”姚莺然低声说了句。他们上船后,船上并没有人相迎,姚莺然显得很熟悉的样子领着托马斯来到甲板后方的驾驶舱舱门处。驾驶船舱内,四个年龄看上去都不小的渔民装束的男子正在专心的围着张铺了毛毯的小桌打着麻将。看到姚莺然出现在门口,最靠近驾驶台,脸朝门的老男人笑着用刺耳的方言快速的说了几句什么。姚莺然笑着拉托马斯进门,指着那名老男人说:“给我舅舅打个招呼!”

  “你好!”托马斯茫然的说道。那位舅舅只是略微看了看他,就继续低头打起麻将,嘴里还含糊的嘟囔了句。托马斯估计这句话是针对自己的,因为他看到另外三个男人都笑着看向自己,眼光中带着不屑和讥讽。

  姚莺然有点不好意思,急忙拉了拉托马斯的袖子,带着他钻进了后面的舱门,在这个狭小的舱房内弥漫着一股食物的味道,有个用煤做烧火的炉子。姚莺然走到炉子旁的木柜子前,熟练的打开柜门,从里面端出一个沙煲往炉子上放着,伸手捅开炉中的煤火,嘴里还说:“过来帮帮手,你不是饿了吗?”

  “外面那真是你舅舅?”帮着弯腰的姚莺然端着她从木柜里取出的饭菜,托马斯好奇的问道。

  “真是他舅舅,就跟我真是她表哥一样。”从舱角的舷梯口爬上来一个40出头的男子,冲着托马斯友好的笑着。托马斯听出来了,刚才在苏州河上,从无线电里传出来的那个说话声就是他的。

  “也真的有条鱼留给我们吃。”托马斯看着姚莺然最后端出那盘鱼,喃喃的说道。

  黄浦江主航道上的船流不断,除了那些较大的货轮,大多数都是由机器动力牵引的宛如火车车厢一样串连的敞口木船。虽然在中国东部火车已经成为主要的长途运输工具,但通过长江的运输量依然是惊人的,一些货运时间要求比较低,单位重量价值低的货物是这些广口船队的主要拉载物。

  “渔船”的名字叫做“猛发”号,刚知道这个名字时托马斯差点没笑出声,但是还好,在姚莺然瞪了他一眼后,他急忙憋住了声。就在他和姚莺然吃饭的时候,这艘“渔船”已经生着火,靠着风帆和蒸汽混合动力,向浦江下游方向驶去。

  下午4点多钟的时候,“猛发”号停泊在浦江下游的一片宽阔的水面上,距离市区足足有7、8公里。这里已经距离吴淞口不远了,靠近岸边的这一大片长有芦苇的水面,类似“猛发”号这样吃水深度的船,要是不熟悉芦苇丛间那些狭窄的航道就根本开不进来。

  “……据说我们家族是从广东那边一路打鱼来到江苏这边的,过去连地都没有,只能住到船上。还好,建国战争的时候我父亲跟我舅舅都加入了温州方面的水军,才各自混了个老婆。我妈妈据说是苏州城里某个大商人家从小养大的,琴棋书画无一不晓,就在她要被送给什么人去当小妾的那天,我爸爸他们部队来了……为了娶我妈妈,我爸爸离开了水军,靠给人当船长跑长江养活。后来,我舅舅因为受了伤,带着我舅妈也来投奔我爸爸,大家就在一起过生活。我6岁那年,我爸爸的船翻了,满船没有一个人活下来,舅舅全家拉扯我到了14岁,那年我遇见了张伯伯,他让人送我去南京上艺校……”姚莺然头上戴着顶水上人家的竹帽,一身渔家女打扮,赤着脚坐在船头,双脚在船舷外随意晃荡着,好像很惬意的样子……

  在她背后,托马斯仰面躺在船舷内侧的船板上,身上盖着件半旧的海军呢料大衣,闭着眼享受着早春的斜阳。听姚莺然讲到这里,托马斯禁不住低低的感叹了一声:“伟大的人物啊,你是一切故事的开始,也将是一切故事的结束……”

  “是阿尔发,也是欧米加……”姚莺然轻声笑起来。

  “你读过《圣经》吗?”托马斯也笑起来,决定岔开话题,结束这个小小的,关于张君晓的讨论。

  “应该是接你的车来了!”姚莺然突然高兴的说了句,敏捷的跳起身,就站在狭窄的船舷上向着远处眺望。托马斯费力的欠起点身,双臂支着上身,眯眼顺着姚莺然指示的方向看去。他看见在远方的天际线上,是有辆小黑点般的汽车在芦苇的空隙间移动。

  “那大概还有五、六公里吧?”托马斯问着重新躺回到被阳光晒着很温暖的船板上,他确实喜欢这种躺在温暖干净的木板上,在阳光下还有一个美女陪着说话的感觉。

  “要绕到这边上来,还得半个小时呢!”姚莺然说着用托马斯听不懂的方言冲驾驶舱方向喊了句什么。那位表哥从舵舱内出来,只是随意的向来车的方向张手望了望,就开始大声的喊叫起什么。随着他的喊叫,那几个打麻将的男子,包括那位姚莺然的舅舅都从舱内出来,打开船板上的舱盖,开始从里面搬东西出来。有3名年轻男子也沉默的出现在甲板上,按照那几位年岁大点男子的吩咐忙碌起来。

  “他们在干什么?”托马斯欠起身,迷惑的问道。

  这时候姚莺然已经轻盈的从船舷上跳下,双脚就落在托马斯身旁,她看着甲板上忙碌的人们,笑着说:“搬货啊!这些都是等一下要带走的东西,都是些香烟和药品。等一下那台车会带来洋酒跟电子配件。”

  “想不到您的家族还从事这种民间免税贸易。”托马斯的眉毛挑起来,忍不住用讥讽的语气说道。他的这句话声音并不大,却正好被离得比较近的一位小伙子听到,这个小伙子愣了愣,即刻撩下手中的活,站起身对周围的人们用方言大声说了几句。其他人听到他的话,都纷纷站起身来,用敌视的眼光瞪着托马斯。

  “听着!这条船要养活六个孤儿和三个寡妇!”姚莺然猛的回过身,单腿跪着伸手拽住托马斯的衣领,看着托马斯,语气激愤的说道:“他们只是用他们自己的方式解决生活问题,这事用不着你管!知道吗?为了你这个倒霉的家伙,我们已经把能用的人马都用上了,你知道为了你现在躺在这船上晒太阳我们已经死了多少人,暴露了多少人吗?你有什么资格躺在这里来评判别人的生存方式?”

  托马斯镇定下来,极力让自己用正常的语气说道:“我刚才只是觉得奇怪,以你的身份和收入,怎么还用家里人干这么危险的生意来赚钱……”

  “那是因为我们家的人不会用女人赚的钱来生活!”姚莺然骄傲的说道:“他们都是真正的男人!”

  “那好吧,”托马斯轻轻的用手推开姚莺然抓着自己衣领的手:“要不要我这个男人帮着他们一起干活?”他脸上露出真诚轻松的笑容。

  一片寂静当中,那个离他俩最近的小伙子最先笑起来,大声又用方言对别的男人说了几句。这些满面沧桑的男人们爆发出一阵大笑,那位舅舅鄙夷的冲托马斯吐了口口水,说了句什么,于是大伙都笑嘻嘻的重新忙碌起来。

  姚莺然也笑了,从托马斯身边站起来,低头对托马斯说了声:“大家说你怕女人,不是个男子汉,男人的活用不着你干。”

  托马斯看着姚莺然从下面这个角度看上去丰满的胸部,还有站在自己面前那双赤脚的脚踝优美的曲线,竟然在那么一瞬间觉得喉头有些干涩,身体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正在向全身蔓延。姚莺然低下头又看了眼沉默不语的托马斯,突然间就笑了:“也不知道你哪点让张伯伯看上了,花费这么大的功夫让我们送你去见他。”

  发觉自己瞬间的失态被对方察觉,托马斯急忙将目光从姚莺然的脚踝处挪向天空,努力让自己显得懒散的说道:“我怎么会知道呢?我想是因为他想我了吧?对了,我们这位伟大的张伯伯,他的政治病准备什么时候好?”

  “政治病?”

  托马斯重新将目光投向姚莺然的脸部,揶喻的说道:“对他的病情,白厅街已经做出了准确的评估,估计半个世界的同行们都已经知道他这次是以生病做借口,预备着政治上新的举措……”看到姚莺然的脸色变得很沉重,并缓缓的摇着头,托马斯说不下去了,以询问的,并带着点难以置信的表情盯着姚莺然的脸。

  姚莺然苦笑了一下:“我和很多人都盼望着这是真的,可惜……”她好像有点累的坐在甲板上,双手抱着膝盖,语气苦苦的说道:“医生说,他最多也就是半个月的时间了……”

  托马斯霍的坐直身体,低声而紧张的问道:“什么病?”

  “心脏病,脑血栓……现在连身子都动不了……”姚莺然同样低声的说道:“发作的很意外,是到了上海住进医院后的某一天才突然发作的,所以,别的人都以为他是在装病……其实,原先在进医院以前,他自己也真是这么计划的,结果原先是准备掩盖他没生病真相的保密措施……没想到成了……”她不再说下去,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一时间不知道为此该说点什么的托马斯愣了半响,接着长长的出了口气,同样以双手抱膝的动作和姚莺然并肩而坐,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甲板上的人们将搬到船边上的货物又一箱箱的放置到一艘小舢板上。

  “他就是说,让我们快把你接到上海来,他要赶紧和你见一面……”稍顷,姚莺然慢慢的说道:“我们都知道他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给你吩咐,所以才不惜这么高的成本,因为在发布指示的时候,他的原话就是‘用一切办法把他接来’,当时你才刚刚进入国内……”

  “嗯。”托马斯嘴里含糊的应了一声。

  “你觉得他急着见你是为什么呢?”姚莺然轻轻的问了一句。

  这句很不符合情报行业规矩的问题让托马斯愣了一下,他扭过脸用责备的目光看着身旁的姚莺然。姚莺然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并没有把脸扭过来,而是依旧注视着前方,嘴角浮现出一丝讥讽,悠悠的说道:“花费了这么大的代价,我这几天就在想,是不是做这么多的事,最终都仅仅是只为了圆老人家一个最后的心愿……”

  这个理由听上去还是满不错的,可惜,你提问太直接了!托马斯心里在说:你还在给谁干?李部长?史依青?还是想在张去世以后以此为资本?也许,这些只是我的一种过于敏感的瞎猜?他这样想着,就听到自己用诚恳的语气说道:“有些事情正在国内酝酿……要是我没有分析错误,就在近期,有两个数量庞大的人群会发生群体性骚乱。”

  “哪两个?”姚莺然很好奇的问道。

  很好,姑娘!托马斯心里说:你的好奇心果然帮助我转移了话题。“一个应该是中部地区省份的那些农民,各种迹象表明,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他们得到的收益几乎是零,但他们付出的却是大量的乡村子弟去当炮灰,以及因为战争造成的农业生产物资价格的增长。很少有人注意到:大量的化工企业转产军火,还有柴油和机械配件的缺乏已经给农民造成了巨大的负担。农产品虽然价格相比战前已经增长了,但涨幅远远比不上农业生产物资的增长……”

  “呵呵,农民。”姚莺然不以为然的说道:“他们是缺乏组织性的,尤其是缺乏大规模跨地区的组织能力。”

  “不错!”托马斯笑笑,双手枕到脑后,身子向后倒去,在干净的甲板上看着天上在浅灰色的天空映衬下的朵朵浮云。这是海相云,和泰唔士入海口附近这个季节的云很象,但是和自己小时候在祁连山脚下看到的陆相云很不相同。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随口说道:“但是另外一个人群是可以具备这种乡村人口的组织能力的,那就是退伍军人。战争规模的扩大,使得原先缺乏统一财政安排的退伍和伤残军人的安置成为一个大问题。中央政府迄今只是在政策上有一些规定,但国会当初没有为此做出充足的预算,所以财政发达的省份可以自行安置,而那些财政状况不是很好的省份在这个方面已经出现大的隐患了!”

  “建国战争以来这个问题就存在,可没有出现过你说的这么严重的情况。”姚莺然转脸看着那张躺在甲板的男人,发现他比自己半个月前看到的照片上的模样已经瘦了一些。她苦笑着摇摇头:“你是有点危言耸听啦,博士。”

  “危言耸听?”托马斯的职业自尊心感觉到有点受到小小的损伤,他双手用力,收紧埋在脂肪下的腹肌,让自己快速的坐起来,和姚莺然的脸部很近的说道:“姑娘,建国战争以后在很多地方成年男子本身就已经成了抢手货,东南亚的战争结束后四十万退伍军人靠着无息贷款去那些岛上从事种植业,中亚战争结束后陆续有五十万退伍军人去新疆西域和碎叶那边当农民。可是你能告诉我,这次战争中,那些来自中部乡村的退伍军人他们会去哪里呢?和那些刚刚接受完义务教育的初中生们相比,沿海的工场主更喜欢雇用什么样的人当流水线工人呢?而且,你不要忘记,在战争爆发以前,关于退伍军人的安置就已经出现了问题,只是参战初期的民族主义情绪缓解了这种压力。但是现在随着数以万计的伤残军人回到国内,这两股都已经对政府失望的力量结合在一起,那会怎么样,你想过吗?”

  “出现过这种问题的朝代多了!”姚莺然还是不服气。

  “哇噢!”托马斯笑起来:“你这句话我在今天上午还看到过,是某位省长在去年大约也是这个时候在某个场合说过的,当然,其后刊登这份消息的那个地方小报又登了道歉信,说他们采信了不实的消息,对省长的官声造成了极坏的影响……不过根据我对那份新闻的判断,这位省长大人应该是的确说过这句话……”

  “他说的也是实话啊,我觉得。”姚莺然显然在故意激怒托马斯。

  托马斯这次没有上当,他微笑的站起身来,目光掠过甲板上忙碌的人们,掠过这片安静的水面,一直望向远处。“是啊,出现过这种问题的朝代多了,为此付出的社会成本也够多的了……”看着远处的芦苇丛,以及远远的江面上看上去缓慢行驶的船舶影子,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大声朗诵出了两句诗:“孤帆远影碧空净,唯见长江天际流!”

  姚莺然仰脸看着这个肥壮的混血男子的背影,先是一愣,接着便无可奈何地苦笑着摇摇头……

  那台车在岸边的芦苇丛中出现的时候,托马斯正无聊的坐在甲板下船舱内的一大堆鱼网上抽烟,一闪一闪的烟头在昏暗的船舱内映着托马斯木然的面孔。这烟是那位表哥给他的。托马斯刚刚知道,表哥是这艘“猛发”号的船长,也是这个从事所谓“民间免税贸易”团伙现下的负责人。而且,就在刚才很简短的交流之中,托马斯还意外的得知:这位表哥以前还曾经是海军的一位下级军官。为此,托马斯多少有点奇怪,因为他知道在动员以后,在中国,技术含量比较高的后备军官都会被军方重新征召的。当他提出这个问题后,表哥笑眯眯的拉起右腿的裤腿,展示了一下他的那只做工精良的假脚……

  真是令人觉得有趣的一家人啊!托马斯在心中感慨道。其实他也明白,这种民间胆大妄为的自发的地下经济组织,在西方国家也不少,但这种事在张君晓身边和姚莺然身上发生,还是让托马斯觉得怪怪的。也许,正如姚莺然曾经暗示的那样:就连张君晓,很多时候为了办成某些事情,都不得不依靠这种非公开的社会关系力量!

  张君晓的病情是托马斯此刻最关心的问题,这事已经超出了他的猜测范围,但他明白张君晓如果真的在近期内死去,对于这个国家目前的政治局势会造成一种古怪的影响。这种影响最终的表现和方向很难预测,存在多样的可能性,但是可以肯定的就是从张君晓去世后,在高层政治的表层下,有很多有趣的变化一定会慢慢的发生……

  那台车是一辆挂着海军吴淞口基地牌照的军用后勤卡车,卡车的车斗上挂着帆布的布篷。从卡车驾驶仓内跳出来的那个身穿海军薄大衣的中年上士显然和船上的人都很熟,他只是向渔船这边招了招手,渔船旁边的那艘小舢板就慢慢的向他停车的岸边慢慢的划了过去。舢板上装着刚刚装满的货物。

  和表哥一起站在渔船舵舱内的姚莺然看到随着舢板离岸边越来越近,从卡车上又下来两名身穿海军士兵制服的男子站在岸边,默不作声地等待着小舢板的靠岸。舢板靠岸后,那三个从卡车上下来的男子和摇舢板的“渔民”一起将货物搬到岸上,在那两名后下来的男子将货物开始往卡车车斗上搬运时,年级最大的那名中年上士跳上舢板,和那名摇船的渔民一起向渔船方向坐船而来。渔船甲板上的人们开始将下一批货物搬到甲板边缘,等待装船。

  “可靠吗?”姚莺然低声的,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老冯这个人贪财,可这两年都是他出面和我们交易,还没出过什么岔子。”放下一直举着的望远镜,看着越来越近的舢板上那中年上士的面孔,表哥解释道。

  “你先谈,谈好后我就和博士出来上船。”说罢,姚莺然走出舵舱,趁着那艘小舢板已经行驶到船边,舢板上的人看不到甲板上面情形的时候,快步走到甲板上船舱盖板前,敏捷的钻了进去。

  “这条线路可靠吗?”托马斯在姚莺然走进自己时,随口问了一句。这时,从敞开的货舱口上,已经传来应该是那名中年上士一边上船一边和船上人们打招呼跟开玩笑的声音。

  走近到托马斯身边,姚莺然低头说了句:“这种原先和我们最没有关系的线路,应该是眼下最可靠的。”

  没有吱声,托马斯低头又点着一根香烟,然后将手中用来引火的烟尾捻灭在船板上。

  “你不是戒烟快半年了吗?”姚莺然随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托马斯扬起脸,闷闷的反问。

  走到这堆鱼网旁,慢慢的坐下来后,姚莺然苦笑了一下:“张叔叔最近跟疯了似的想你,在和我谈话的时候,总是在提及你的近况……他想你了。”

  说着话,姚莺然伸手从托马斯手中取过烟盒,也掏出一根叼在嘴上,又伸手从托马斯嘴上取下他正在抽的香烟给自己点烟。

  “你也抽烟?”

  “偶而……”

  表哥的脑袋从舱口上方探进来,笑着说了声:“我和老冯谈好价钱了,你们上来吧!”然后就又缩回头去不见了。

  “稍等!”姚莺然说了句,接着她从口袋内掏出一个小包,一边抽着烟,一边看上去很随意的给自己脸上涂抹着。托马斯接过姚莺然手中的包,走到舱口下有亮光的地方,也开始皱着眉头取出包里面的化妆涂料开始简单的化妆。这都是当年接受特工培训时一些最简单的课程内容。这种当初在课堂上被称作“快速化妆”的技巧并不是要让你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而只是依靠很简单的化妆涂料对肤色进行局部调整,以此让自己的五官轮廓产生一种模糊效果,在很短的时间内让自己的面孔五官特征不那么明显,让非专业人士在接触过化妆之后的你后再一次相遇时很难想到他其实之前已经见过你。

  “你这里得重新抹一抹。”已经处理完毕自己面孔,显得样貌普通了许多的姚莺然走到光亮处,仔细看了看托马斯的面孔后这样说道。并且说着,她就很自然的伸过手来,指尖轻轻的触摸到托马斯的脸部。

  托马斯闭上眼,感觉到姚莺然的手指在自己的面部轻柔而果断的揉动着。她的指甲修剪的很仔细,光滑而整齐!托马斯心中这样想着:为什么她的手指这样的冰凉?不知道她想让我变成什么样子?但是他却听到自己低声的嘟囔着:“不知道怎么了,我心有点慌,就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面孔上揉动的手指停了一下,然后耳边响起略微有点沙哑的声音,说话间还有轻轻的气流在拂过自己的耳廓:“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你是担心张叔叔的病情还是担心别的什么呢?”

  “不知道,就只是有点心慌。”托马斯闭着眼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他尴尬的发现,随着对方身体和自己轻轻的接触,还有耳廓中感受到的从对方的唇间吹来的气息,自己的身体竟然象个中学生似的有了生理反应。

  “嘿嘿……”低笑中姚莺然唇间的气息更多的刺激着托马斯的神经,接着托马斯听到对方低低的私语道:“恐怕是长期的高度紧张让你的神经变得特别敏感……”说罢,托马斯感觉到对面的身体拉远了和自己的距离,而且化妆的节奏明显的加快了。知道自己身体的失态被对方察觉到,托马斯的脸一下子变得滚烫,然后他好像听到对方不怀好意的浅笑了一下,但又不敢确定自己真的听到了。

  “好了!”美妙的化妆时间迅速就这么结束了,一面小小的圆镜子出现在托马斯面前,他看见一个更加苍老,看上去混血特征更加明显的面孔展现在镜子里。

  只是随意的瞥了从船舱里爬上来的这对男女一眼,那位中年海军上士的脸就重新转向表哥那边:“就他们俩?”

  “嗯,带他们两到虹口就行了。”表哥的语气也显得很平常。

  “你刚才已经说过了。”中年上士随口不以为然的说了句,接着指着又划向岸边的装满货物的舢板关切的问道:“我们老板让我问你们,这种货色就这个价位你们还能搞到多少?”

  表哥冷笑一下:“就这个价位?那就等到仗打完了再要吧!下个月正规的采购价格每瓶都要上涨了八毛了!”

  “好吧,你给我个新价钱,我回去给上头说说。”中年上士无所谓的说道。

  表哥扫了眼甲板上忙碌的人们还有呆呆的站在自己身旁的姚莺然跟托马斯,伸手抓住中年上士的大衣衣袖,开始在对方的袖筒内开始给对方捏手指报价。中年上士在还价之前,只是目光冷淡的重新扫了托马斯的脸部一眼,接着就开始在袖筒里用同样的方式开始还价。

  “要不就先这样?你回去给你们老板说说。”表哥笑着说道:“反正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还能拿到货的人不多。”

  当托马斯最后一个要从绳梯上爬向小舢板时,表哥面无表情的站在船舷上,并且随手将一把小小的左轮手枪塞进托马斯的口袋,并且在托马斯耳朵旁快速的低语了一句:“路上小心点……”

  托马斯不动声色的继续转过身体,开始略显笨拙的抓着绳梯向舢板降下去,但是他知道表哥对自己的反应很满意,因为此后表哥就随意的冲小舢板挥了挥手便从船舷边走开,去舵舱了。

  小舢板在水面上慢慢的划向岸边,那儿,刚刚帮着那两名水兵装完货物的2名“渔民”站在卡车边上,背对着水面,好像正在和那2名水兵聊天。等一下他们将坐小舢板回到“渔船”上去。一阵从大海方向吹来的风掠过这片水面,夕阳将水面映得微微发黄,阵阵的水波轻轻的撞击着“嘎吱”作响的小船,远处还传来水鸟清脆的鸣叫。

  坐在姚莺然身后的托马斯发觉此刻的场景好似在多年前在自己的梦中曾经出现,一切都完美的那么虚假!对,是虚假!托马斯的心里突然有个声音在高声叫道: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虚假!那两名船上的渔民不应该身子连转一下都不转,只是和面朝这边的两名水兵聊天,那个站法太整齐了,正好是两名水兵面朝着这边,而偏偏那两名渔民就背朝着水面,而且托马斯总觉得那两名水兵的注意力是在自己乘坐的这艘舢板上!于是,他听到自己用非常非常自然的语气说道:“坏了!我把东西忘在船上了!得回去拿!”

  水面上的寂静气氛突然被他的这句话打破,坐在舢板船头的中年上士老冯转过脸来看着托马斯。糟糕!我的语气太自然了!本来我应该更慌张一些!托马斯的心中在大叫着,然后,他看到老冯的脸上有一丝的慌乱掠过。

  小舢板停在水面上,站在托马斯身后摇舢板的渔民不说话。姚莺然身子没动,依旧面朝着已经转过脸来的老冯背朝着托马斯坐着,她头也不回的用不耐烦的语气说道:“那就赶紧回去拿吧!真麻烦!”

  远处又传来几声水鸟的鸣叫声,但是风好像是停止了,小舢板轻轻的晃动着,老冯的脸上也如同受了水波的影响,面部肌肉在难以察觉的波动着。托马斯的手很自然的插在大衣口袋里,搬动了他还不曾细看的左轮枪击铁,凭手感他惊喜的发现这正是他最熟悉的史密斯维森左轮手枪!

  表哥本来是站在渔船舵舱的舱门出远远望向这边,这时他突然缩回舵舱去,并轻轻的打了声口哨。甲板上的人们随着他的这声口哨,都很自然的散向各个角落。

  几乎是同时,和两名水兵“聊天”的渔民之一突然嗓音古怪的尖叫了一声!并且想转回身来――一声枪响!这名渔夫的身体摔倒在地上!

  托马斯看到小卡车车斗的帆布底下突然闪起火花,接着耳旁就听到水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嗖嗖”的飞过,接着沉闷而连续的枪声便开始响起!

  老冯看着姚莺然和托马斯手中的枪口,身体僵硬在那里,脖子上因为扭动而清晰可见跳动的血管,他的嘴大张着,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随着小舢板后部摇橹的船夫中弹落水的“扑通”声,老冯的胸口突然就出现了几个带血的创口。姚莺然身子被托马斯扳倒,仰面摔进托马斯的怀中,而托马斯本人也早就躺倒在狭窄的舢板中,并且同时盲目的向老冯的胸口开了两枪。这两枪所造成的弹孔和卡车方向射中的子弹让高坐在船头的老冯身体僵硬在那里,暂时获得了一种奇怪的平衡。

  从渔船那边传来密集的枪声,卡车旁站立的两名持着手枪的水兵扑倒在地。卡车的车身被渔船上射来的子弹击中,发出刺耳的怪叫声!舢板开始在水中转动,又替托马斯他们挡了几发子弹的老冯的尸体摔落在水中!

  两个身材苗条的黑衣身影跳出卡车车斗,手中端着冲锋枪射击着向稍远处的芦苇后躲去。紧紧抱着姚莺然身体的托马斯感觉渔船上方有黑色的影子掠过,接着那辆小卡车便冒起了熊熊的火光,并随着炸裂声变成了一团火!趴在卡车前开枪的两名水兵被爆炸的气浪掀起,重重的摔开去!

  渔船甲板上,两名年轻的“渔民”又借着助跑将手中的手榴弹投掷向岸上的方向。他们其中的一个在投掷时身子突然一顿,接着便惨叫摔倒!船舷边正在用步枪射击的一名老年渔民急忙停止射击,爬过去照看他。其他人继续冷静射击着。

  表哥在舵舱舱门内端着挺“1912式”轻机枪猛烈射击着,嘴里大声的叫骂着什么。那枚因为投掷者中弹而投偏的手榴弹正好落在水面上的小舢板旁边,随着爆炸声,水柱将乱转的小舢板差点掀翻!水花将爬在舢板上的一男一女全身淋得湿透!

  这个傍晚的上海,除却街头比平时多了些警察和警车,其余的与往常一样:灯红酒绿,车水马龙。陶斐然独自驾驶着自己的工作轿车,快到大江医院所在的那条街道时却被路口的警察给拦停了!陶斐然为此十分的生气,他摇下车窗玻璃,用很不耐烦的语气冲车前的警察们高声叫道:“没看清车牌吗?你们!……”

  “陶站长!”路边停放的一辆警车旁吴剑峰慢慢的走出来,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声音并不是很大的叫了一声。他的身旁,盛省三东张西望地看着周围,可就是不望正从轿车内迷茫的钻出来的陶斐然。

  “陶总站长,我现在正式通知你:按照部领导的指示,从现在起暂停你的职务,由盛省三同志代理上海总站总站长职务,希望你和原来上海总站的同志们能够积极配合,讲清楚这两天工作方面出现的一些问题。”吴剑峰神情严肃,但说话语气显得有点疲倦的对陶斐然说道。盛省三这时才将目光转回到陶斐然的脸上,神情显得很低调,那感觉好像就在说:其实这事我也是才知道,没办法,这是工作。

  “……那好吧。”只是略微愣了愣神,陶斐然就非常坦然的应了声,但他马上还是有点傻了,因为从吴剑峰和盛省三身后又闪出两名今天中午刚从外地赶来的内保部门特工,其中一位彬彬有礼的向陶斐然伸出手来:“陶斐然同志,请交出你的配枪和工作证。”

  陶斐然瞪着吴剑峰,又瞪瞪盛省三,右手放在腰间,身子微微有点弓着,另一只手自然的伸出去轻轻的推开那名说话特工的手臂。两名特工身子也向后退退,不过还好,他们倒是没有做什么更激烈的举动,只是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在场的两位领导。盛省三苦笑了一下,甚至是有点讨好的对陶斐然说道:“老陶,你知道的,这是上面的决定……”

  吴剑峰好像有点不耐烦的对陶斐然说道:“陶斐然同志,希望你配合!”

  看了看周围,陶斐然乖乖的抽出腰间的手枪,递给那名一直把手举着的特工。吴剑峰轻轻的舒了口气,用商量的语气对盛省三说道:“盛总站长,我想和老陶单独说几句话。”

  走到路边的一条小弄堂里的一盏路灯下,确信这个距离可以保证其他人无法听到低语时,吴剑峰背朝着弄堂口方向,轻声说了句:“你听着就好了,注意别让人看见嘴!”接着他扬高嗓门,语气严厉的说道:“老陶!你也是个老同志了!遇见这种正常的组织行为,你哪来那么大的抵触情绪?”

  “吴副局长,我不是有抵触情绪,我是心里难受……”在带着很浓的委屈语气说了半句后,陶斐然压低声音说道:“怎么了?部里出事了?”

  “没有,只是最上面中午给部里很大的压力,做也得做点样子。”吴剑峰先是低声给对方吃了个定心丸,接着大声说道:“……这就叫理由啦?工作局面搞成现在这样,谁没有情绪?可你是当领导的,在这种时候带这么大的情绪干什么?嗯!”

  陶斐然低声说道:“今天下午在吴淞口那边的枪战我派人查了,好像是跟目标有关系,还有,有消息说那伙走私贩子跟姚莺然好像也有关系,可我刚才亲自去查了档案,却找不到任何线索……档案很早前就被人处理过了……”

  “都到这种时候就不要推卸责任了!”吴剑峰大声的说道,接着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表情依然很生气的说道:“这事我会找别人去调查的,你先不要说出去。还有,明天你一定要按照计划把各方人马撒出去……”

  “我担心这样做很容易变成一个烂摊子,到时候收拾不住……”陶斐然苦笑着摇摇头。

  “陶斐然同志!我要提醒你必须端正自己的工作态度!这种时候是大家合舟共济的时候,你在这种时候还不能正确的对待组织上的安排,这样是很危险的!”吴剑峰是真生气了,他大声的,语气严厉的训斥道。

  陶斐然不说话了,只是低下头去。

  弄堂口站立的盛省三关切的看着远处灯光下正在谈话的那二位,听到吴剑峰的训斥声,以及两人的神态,不由得轻轻的摇摇头。

  “领导,看来吴副局长对陶站长的火气不小啊!”站在盛省三身后的一位他从北京带来的特工不由自主的感叹道。

  盛省三转过脸,对身旁正在向弄堂里观望的特工门低声呵斥道:“干自己的活去!领导们的事情你们少掺合!”说着,他严厉的向刚才多嘴的那名特工问道:“检查过各组的准备工作了吗?”

  “检查过两遍了……”

  “那就再检查两遍!记住了,不准给我出任何差错!干活!”说罢,盛省三悻悻的又瞪了眼正在灯光下私语的那二位,向弄堂口的两名特工吩咐了一下便带着其余的特工离开了。

  “……是不是考虑调整计划,另外,我现在这状态,明天是不是得换人执行这个任务……”路灯下陶斐然低着头,神态象是正在做检讨似的,压低嗓门说着。

  “不行!”吴剑峰果断的说道。他走开几步,接着又转回身,激动的对着陶斐然的脑袋挥舞着手指,那感觉就象是正在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一个不懂事的下属,声音很小但表情显得很激动:“到这种时候,你我都已经没有退路了,你明白吗?今天部领导这么安排也是为了给你创造不承担责任的机会,你要清醒一点,老陶!”

  陶斐然低着脑袋,在沉默了一阵后终于点点头,低低的说了声:“那好,我执行。”

  谈完话后,吴剑峰和陶斐然又重新走回到路口,这次陶斐然显得很配合的在那两名内保部门特工递过来的表格上签了字,并且按照对方的要求乖乖的将自己的工作证交了过去。吴剑峰冷漠的看着这一场景,然后招呼也不打的走开,上了上海总站给自己安排的专车,先走了。陶斐然看着他离去,有气无力的跟两名内保部门的特工点了点头,上了自己的车,当他发动汽车的时候,一名内保特工毫不客气的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上了车,陶斐然愣了愣,接着便叹了口气,沉默的开车向自己家开去。

  “小刚,你肚子饿吗?”当专车经过大西洋番菜馆前的马路时,后座的吴剑峰突然和蔼可亲的对司机说道。年轻的司机机灵的将车停靠在马路边上,笑着说道:“首长,我不饿,你们开会的时候我们这些司机一起吃过饭了。”

  “那要不要上去喝点啥?”吴剑峰推开后座的门,笑眯眯的问道。

  “我就在这里等您吧,首长。”懂事的司机举了举手中用针织编织套着的玻璃罐头瓶,瓶里的茶水在他的动作下晃动着。

  独自上到番菜馆的二楼,吴剑峰随手拿过报纸架上的一份报纸,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随意的点了两样,然后开始品尝起女招待迅速端上的用大吉岭红茶煮的奶茶。他手头的报纸才看了半版,就听见身后有人轻声笑着说:“说来也奇怪,这种印度出的红茶本来品质不如福建的乌龙茶,可就是拿来做这种奶茶的时候比乌龙茶的味道好很多……”

  “你要不要也来一杯?”吴剑峰眼睛还盯在报纸上,随意的问道。

  一身商人打扮的男子坐到了他的对面,并摘下头上的礼帽随手放在桌边,上海警察局刑警局汪局长笑容可掬的看着吴剑峰。

  “你好像很高兴。”吴剑峰在等对方打发走了过来点菜的女招待后,端起茶杯喝了口奶茶,语气淡淡的问道。

  “这不,没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啊!”汪局长说着,抬头看了看楼梯那边,在那儿,在靠近窗口的座位旁有两个便衣男子仔细的观察完下面街道上的动静后不动声色的朝这边轻轻的摇了摇头。

  女招待端着吴剑峰点的晚餐走过来,吴剑峰问汪局长:“你不吃点什么?”

  汪局长笑着端起自己的奶茶摇摇头,等女招待走开后,他身体向前倾,对正在吃饭的吴剑峰低声说道:“你让我安排的那两个女客人我已经安排好了,其中一个受了点轻伤……”

  吴剑峰“嗯”了声,继续认真的吃着自己的晚餐。

  汪局长给自己点着一根香烟,在缭绕的烟雾中看着吴剑峰,看似漫不经心的说了句:“那两名女客人我总觉得好像有点眼熟……”

  “你最好忘记这件事情。”吴剑峰头也不抬的说道。声音虽然不大,但语气却非常的粗暴。

  吴剑峰的态度让汪局长一时间有点愕然。

  吴剑峰抬起脸,逼视着汪局长的眼睛,轻声的,但以不容质疑的语气一字一顿的说道:“老汪,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稍微大意,你我就有可能死无葬生之地!”

  汪局长有点被激怒了,他放下奶茶茶杯,冷冷的反唇相讥:“不知道是谁在开玩笑,那个见鬼的洋博士本来早就可以干掉的,你非得等着他冲进上海,把我们的布置搅个乱七八糟!然后到了今天,你又突然让我把埋在海军的关系动起来,陪那两个女人去干掉他,可结果差点全撂在长江里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吴剑峰突然用一句提问打断了汪局长的牢骚,不等对方回答,他压低嗓门又一次凶狠的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汪局长先是不甘示弱的用目光回敬着对方,但不一会儿便在对方的目光下败下阵来,他低下头使劲的抽着香烟,一脸的沮丧。

  吴剑峰放下餐具,用餐巾擦了擦嘴,又喝了口奶茶,目光一直盯着汪局长。突然,他无声的笑了笑,抓过汪局长放在餐桌上的香烟,给自己嘴上叼上一支,然后身子倾向汪局长做了个点火的动作。汪不是很情愿的掏出打火机给吴剑峰点着烟。

  “很多事不试一下怎么能看得清楚?”抽了口烟,吴剑峰把玩着手中的香烟,身子并没有后退回去,而是轻声的说了句:“现在可以肯定,倪小峰和他的那位老丈人已经把我们都出卖了!”

  汪局长手指间的半截香烟一下子跌落在桌面上,正巧落在才喝一口的他自己的奶茶杯中,发出“嗞啦”的一声。

  “嘿嘿”的轻笑着,吴剑峰将身体慢慢的靠回到椅子背上,把玩着手中的香烟,饶有兴致的看着汪局长流下汗水的脸,笑嘻嘻的说:“怕什么?他们不知道你也是我们的成员。”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接着便讲了句笑话:“没准他们还以为你真是自由党的人呢!”

  显然这句笑话一点也不可笑,汪局长沉默的从香烟盒中重新取出一根,给自己点上,然后嗓音干涩的问道:“那接下来我们还是按照原定的计划行事?”

  “你干吗不说,”吴剑峰吸了口烟,略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说你不想干了,要退出呢?”

  这回汪局长倒是笑了,只不过笑得非常的苦涩,他低声嘀咕了一句:“不就那么点事嘛!要么天堂,要么地狱。”

  “很好。”吴剑峰简短的说了一声,将手中的烟头掷进桌角的烟灰缸,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说了句“一切按照既定方案做吧……”他想起什么,又走到汪的身旁弯腰在他耳旁补充了一句:“帮我看着点陶斐然,他的状态不大对劲。”

  “他知道多少?”汪紧张的问道。

  “连你知道的一半都不到,但我已经有点不放心了。”吴剑峰说完,轻轻的拍了汪局长的肩膀两下,然后站起身步履从容的走出餐厅。

  看着他的背影,汪局长略微愣了半响,稍后他将手中还没有抽完的香烟又一次扔进面前的奶茶杯中,掏出张钞票放在餐桌上,然后戴上帽子从这家餐厅的后门走出。那两个坐在楼梯口的便衣急忙跟随着离去。

  餐桌上,奶茶杯里漂浮着两个烟头,在由大吉岭红茶制做的奶茶里。

  “……这是我们家的命!明明是先认识的,我爹当时就喜欢上了她妈,可她妈喜欢的是她爹,就硬认了我爹当哥哥……等我喜欢上她的时候,她又去南京上学了,我又成了她口口声声叫着的表哥……”

  “那她喜欢谁?”托马斯忍住笑,凑趣的问道。

  “我不知道,可能有好几个吧?反正没有我!”表哥打了打方向,将汽车转入另外一条马路,接着感叹了一声:“这就是我们家的命啊!”

  他们两人都身穿着急救中心的工作服,这辆汽车也是一辆救护车。在车厢的后部,姚莺然身穿一套护士制服,和另外两个身着急救中心工作服的男子在一起。听到前座的交谈声,戴着口罩的姚莺然又羞又恼,不禁晃动着手中的小手枪冲两名医护人员大声的训斥道:“老实点!别乱动!”两名医护人员紧张的哆嗦着。

  听到后面车厢里的训斥声,前座的两个男人不怀好意的低声笑起来。

  表哥说道:“就跟打麻将一样,你听牌听得很早,可总是看见别人胡!啧啧……”

  看着窗外刚刚亮起的路灯下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托马斯苦笑了一下:“那也比在一场麻将中做那幅麻将好……”

  “快!到后面去!”看着远处街头的警车车灯闪烁,表哥低声喝道。接着,他顺手打开了救护车上的灯光标示和急救警报声。托马斯乖乖的爬回到后面的车厢中,脱去身上的医护服,躺倒在车厢中部的担架上。

  靠着这急救灯光和警报,他们一直顺利的通过了几道设置在街头的警察检查点,直到在医院侧门时,他们才遇到了麻烦:门口的警察拦住了救护车,两名身着便衣的特工走上前来检查。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医护人员从打开的车窗内向医院的门卫嚷嚷道:“老陈,侬格厢啥事体啦?”

  门卫认出了他,笑着对周围的特工和警察们说道:“是我们医院的……”

  领队的特工犹豫了一下,正好后面又来了辆轿车,于是便挥挥手,让救护车开了进去。

  “不错,就应该这样。”救护车拐进医院主楼后,一直卧在后车厢,将手枪枪口顶在副驾驶位置那位医护人员腰间的姚莺然低声鼓励道。

  车子停在急救中心附近,从急救中心内跑出两名医护人员按照惯例帮助车上的将担架放置在推车上,其中一名向车上下来的医护人员问道:“病人情况怎么了?”

  姚莺然急忙抢先回答道:“交通事故,需要输血!”

  表哥关了车门,站在另外一名随车的医护人员身后,大声说道:“他是o型血!快!”说着狠狠的用手指顶了顶前面那名医护人员的腰部,于是手推车飞快的被推进急救中心的大门。

  3分钟以后,被医院急救中心的医护人员叫来的急救外科医生站在门厅内,气恼的说道:“不是说有急救病人吗?人呢?”

  领他过来的那名医护人员打量着四周,困惑的嘟囔着:“刚才还在这儿呢……”

  在医院三楼某个房间内,两名随车的医护人员被绑得结结实实,嘴里还塞满了纱布。姚莺然换了件护士装,她刚刚放下电话,一边往脸上化妆,一边对地上的医护人员笑嘻嘻的说:“配合一点,要不这位司机先生脾气可不好呢!”

  表哥低头故意凶狠的瞪着那两名可怜的医护,吓得那两位急忙低下头。托马斯这时也换好了服装化好了妆,走到门口将门拉开条缝,小心的观察着外面。姚莺然走到表哥身旁,低声说道:“那我们走啦?”

  “小心点。”表哥点头说道。

  等他们两出去后,表哥便在门内抬腕看着手表,大约等了5分钟后,表哥搬动门旁墙壁上的开关,将房间内的灯打开又关上,如是3回。

  大江医院靠后的某个角落内,隔着一片不大的绿化地,孤零零的座落着一栋独立的,被铁栅栏围绕着的三层小楼。一条长长的风雨廊将这栋小楼和前面的医院主楼连接起来。此刻,在路灯和楼内灯光的映照下,依稀可以看到在小楼旁和长廊上似乎有人影在晃动着。

  小楼的二楼内,张君晓的秘书小刘推开走廊门步下几级台阶,走到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楼梯平台上,烦躁的推开窗户从口袋里掏出一香烟点着。

  “刘秘书!哈哈,在这儿抽烟呢?”盛省三身后跟着名特工,满脸堆笑的在楼梯口出现。

  刘秘书瞥了他一眼,没有吱声,继续抽着烟。

  盛省三走到他身旁,没话找话的说道:“这些天可是把你忙坏了,刘秘书。首长的情况怎么样……”

  “盛代总站长,”刘秘书的话音里特别加重了那个“代”字的音:“您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安静的休息一会儿呢?”

  盛省三愣了愣,接着便无趣的干笑了一声,走到走廊向内的门口,感觉特别想进去,但马上收回手来看着四周,对身后跟随的特工吩咐道:“去,叫他们派个女同志到这层来,就在这儿设个岗位,首长那边有什么需要跑腿的事都给我勤快着一点……”

  刘秘书没有搭理他,继续抽着烟看着窗外。这时,隔着绿化带的树梢,他看见医院主楼上的某个灯光闪动了几下,于是他便在窗台上捻灭了香烟,走到楼梯口将烟蒂扔进垃圾桶,然后走上楼梯毫不客气的推开挡在门口的特工,连招呼也不打的推开那扇走廊门进去了。

  盛省三看着眼前的走廊门一扇一扇的,脸上不由得浮现了怒意。

  “看你还能威风几天……”他身后的特工低声骂道。

  盛省三回头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住了自己手下的牢骚,叹了口气说道:“首长的病重啊……大家都不容易。”

  又差不多过了5分钟,有名中年护士从走廊门内急匆匆的跑出来,在一楼她被正好在一楼门厅内的盛省三截住。

  “首长……首长的心率又上去了,得赶紧叫主任医生,我得去拿药……”

  盛省三略微想了想,便叫身旁的一个特工一起去帮着叫主任医生。那名特工会意的跟着护士去了。

  今晚值班的心脏科主任医生是位年纪比较大的犹太籍大夫,他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内看着病例。突然,办公室门被敲了两下后被推开,一位歇罗科医生从来没有见过的护士出现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位身批医生大褂的男子。电话铃响起,医生先抓起电话:“喂,心脏科……特护一号病床?……嗯,我知道了。”他放下电话,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走进来的人。

  “歇罗科大夫,特护病房一号病人的心率出现问题,您得马上去一下……”女护士紧张的说道。

  “我们首长刚刚的心率突然加快到每分钟大约一百四十下左右,现在呼吸已经出现了问题……”跟在女护士身后的男子说道。

  歇罗科大夫低低的抱怨了一句,快步走到病例柜前找出1号病人的病历本,大概翻看了一下,接着便走到桌旁拨打起电话,招呼1号病人专家小组的其他医生马上赶去病房。接着,他指点着护士去拿几种急救的药品,但他马上发现这名护士对这些药品显然缺乏任何常识!

  “你不是我们医院的护士!你是……”歇罗科医生正想说下去,突然觉得脖子上受到重重的一击,随即身体便向下瘫软……

  那名特工跟随着中年护士小跑着来到心脏科的值班主任办公室,进门后,特工看到一名身材满壮实的欧籍医生正在仔细的在桌前打着电话,一名护士紧张的在准备着药品。中年护士急忙走过去帮手。

  “……对,一号病床的心率是一百四十下,初步判断有可能是药物反应……对,我已经让特护病房的值班医生采取措施了……我自己现在就去……专家小组直接赶过去?好的,我知道了。”

  他刚放下电话,那名特工就急忙说道:“大夫,首长……”他没注意到,在这个时候那两名护士正在低声简单的交流。

  “我知道了!”医生不耐烦的说道,接着站起身来抓起放在桌上的听诊器:“走吧。”

  姚莺然对着那名中年女护士使了个眼色,女护士大声说道:“歇罗科大夫,您的感冒还没好呢!特护一号病人的抵抗力很弱……”

  “嗯,我戴口罩好了,没办法,谁叫今晚就我在。”大夫说着从大褂口袋里掏出口罩戴在脸上,接着便急匆匆的走出了办公室。两名护士一个端着药品,另一个拿着医疗器械箱急忙跟在身后。那名特工跟上来,想讨好的帮那名年轻一点的护士拿器械箱,不料却遭了对方一个白眼,于是就只好跑去最前面,陪着那名医生走着。

  盛省三站在特护病房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楼梯平台上,看着长廊上自己的那名手下陪着医护人员急匆匆的朝这里赶过来。刘秘书出现在二楼走廊门口,轻声叫道:“盛总站长!”

  转回脸询问地看着对方,盛省三看到对方向他招了招手,并轻声的说道:“首长要见你!”

  盛省三难以置信的看着刘秘书。刘秘书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

  跟随着刘秘书盛省三走进那道他也不能随便进入的走廊门,跟着刘秘书一直走到最里面的房间门口,然后刘秘书向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间病房要比一般的单间病房大很多,值班医生正在床头忙碌着,看见盛省三进来,他简短的交待了一句:“才把心率降下来,病人话不能说得太多。”

  病床上的那个老人艰难的抬起手向盛省三示意了一下,盛省三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的走过去,看着那张衰老的面孔,把自己的脸靠近过去。

  老人艰难的,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声音般的说道:“小盛……有个人到了上海,要来见我……我一定要和他见一面……”

  盛省三愣了愣,接着便坚定的摇摇头:“这我得请示组织上,我们也在找他。”他说完这句话,自己都觉得有点心酸,看着面前的这位自己的老上级,眼泪忍不住滚落下来。

  老人困难的,好像是苦笑了一下,使劲喘了几口粗气,接着便说道:“那个……那个孩子,我欠他全家的……我一定要见他……”

  盛省三流着眼泪,但还是坚定的继续摇着头,但他已经哽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人无力的抓住他的手,艰涩的说:“我们……我们在中亚的事情以后还用得上他,他还是个孩子……我不在了,你们也可以培养他的……你马上给组织上去说……”

  刘秘书在表情错愕的盛省三身后轻声补充了一句:“那个叫法奇玛的男孩现在已经到了附近,首长当年认识他父亲,他的家族在阿富汗东部地区很有影响力……”

  盛省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下意识的对老人说了句:“我去向组织上请示一下。”便又被刘秘书拉着出了病房。他们出病房的时候,中年女护士端着药品和他们擦肩而过。刘秘书一直陪着盛省三走到走廊门口,这才低声的,用恳求一般的语气说道:“老盛,首长也是你的老上级了,你看,现在首长都病成这样了,还是为了国家的事业提出这么个要求,是不是――”他不再说下去,而是用诚恳的目光看着盛省三。

  还没有从混乱中理清思维,盛省三也只好苦笑着说了句:“我尽量给组织上解释吧。”便出了门。等他出去后,刘秘书的脸色立刻一变,他随手轻轻的扣上了走廊门的门扣,然后走到近前一间房间的门口,轻轻的敲了敲门。门开了,姚莺然和托马斯出现在门口。刘秘书指了指最里面那间亮着灯光的房间,随即走回到走廊门门口,从怀中掏出一把06式自动手枪,安静的倚墙站着。

  跟随着姚莺然向那间亮着灯的门口走去,托马斯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加剧。所有的,所有的答案也许都将获得,他不知道片刻之后,自己该怎样面对那个老人,面对那些答案。当他站在病房门口的时候,突然,在他心中有个声音说着今天下午在船上姚莺然引用过的那句话:“……是阿尔发,也是欧米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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