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抬起头,那双眸立时吸引住了所有的人,因为当你看着那双眸的时候,就好似置身于光芒星辉下醉人的夜色中,那种安宁中透出的神秘感让人无法自拔。
“嗯,按照国公府少爷们身边伺候的二等丫鬟的惯例,除去日常的月例银子,一个人每日三餐需要半钱,一月大抵需用一两,一年十二两;四季衣裳每季三套,一共十二套,一套均价三两,一人三十六两;逢年过节的打赏,三到十两不等,一年均下来一人约莫六两……其他药费红白事赏钱加上,一人大抵一年三两,差不多一人一年开销需用五十七两至六十两。”
屋里很安静,沈卿手指拨弄着算盘珠子啪啪脆响的声音清晰可闻,她不紧不慢说话时声音就如莺歌啼鸣,那好看的樱粉色的唇开合间好似说出的不是国公府花费在一个上等丫鬟身上的用度,而是一段婉转动听的故事。
众人愣愣地听沈卿算了一笔账,忽然微笑开口问道:“公主娘娘,您打算拨给我几个人用啊?这些人日常花销的银子是按月给还是按年支取?”
景安平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黑,别提多精彩了。
这笔账可是不小,她平日管理后院,只看大账,nǎ里会细算一个下人一年会用多少银钱?可听沈卿这算盘珠子一拨,调理分明的将一个二等丫鬟的用度算个清楚,与她平日大抵知道的并无大的出入,如此细算一遍下来。这样的吃穿用度可是比得上亲王府了。这还了得?仆人尚且如此。那主子的生活可想而知。若被御史拿去弹劾,对一向倡导节俭的惠帝知道,还不得下旨申饬。她可记得前年,平阳侯抄家之事起因还不就是他家马夫跟御史家马夫碰到一处闲聊惹的祸…….
景安平看着满面洋溢着憨然笑容的沈卿,忽然有些咬牙切齿地愤恨,那笑容仿佛是在嘲笑她一般。而她还真真没想到一个刚来沈家才十来日的女子,竟然将沈家的用度上的琐事摸了个遍。这算是人不可貌相么?连这种没教养的村姑竟然也有自己的本事,呵呵。会算账!
景安平自嘲地想,嘴上扯了个难看的笑容,“你想要本宫怎么付?”
“多谢您体恤!我仔细想了想,如今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若是身边的人得力的话,想来一年就能熟悉京城,两年日子定能过得安稳。这些日子端看国公府家大业大,底蕴深厚,应该不在乎这个把两银子。公主娘娘若能一次支取两年的银钱给我,那是最好不过了。就不知道您要给我几个人啊?”
沈卿脸上笑容灿烂。活像个即将兜售成功商品的奸商。
“很好,很好,桑青你打得一手好算盘。”景安平脸黑到了极点,不住地点头,用这样的动作来缓解她胸中就要奔腾而出怒火,面上的笑容阴森森的,透着一股气急败坏的狠劲,“今日我算见识了我府上为什么花钱如流水的原因是什么,还真该谢谢你!”
“不敢当不敢当!”沈卿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神情中带着几分羞怯。
什么叫厚脸皮?她今日算是真正见识到了。景安平心中如是想,只觉得再让沈卿在她眼前选人,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只怕她真的要吐一口老血。
“我府上人多了,刚才总管选了些人来,我也没来得及仔细瞧。这要挑合适的适合伺候你的人还真得好好相端相端。你年纪轻,见过的人没多少,就怕你被有些油嘴滑舌的给哄了你去。待会儿你先回去,我看好了人,回头给你送过去。”
两三句话,景安平就想“善解人意”地将本来准备下放给沈卿的“海选权”收了回来。
沈卿顿时恍然大悟,“原来那院子里的人不是都给我的啊?”
“噗——”
“噗——”
“噗——”
屋子里的丫鬟们终于都是没忍住,都笑场了。转瞬,大家都意识到笑的很不是时候,纷纷捂着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景安平再也忍不住了,蹭一下站起身,指着沈卿就想破口大骂,最后终是忍下了,转身拂袖而去。
沈卿看着景安平那羞愤的背影,喃喃问道:“您还没说给我多少人呢……这怎么就走了呢?”
景安平身边的刘嬷嬷秉持着该有的礼貌,走到沈卿身边,“公主有事离开了。您就别干坐着了,先回去吧,回头公主得空了会给您回话。”
“哦!”沈卿讷讷地应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朝元音扯了个难看的笑容,“那我先走了,烦请姑娘转告公主一声。”
刘嬷嬷和气地送她出了房门,沈卿惋惜地看了一眼院子里站的人,轻轻摇摇头,“确实有点多,恐怕院子里也装不下。可惜了那一大笔银子了……”
站在她身后的刘嬷嬷嘴角微微抽动,这表姑娘绝对投错了胎,应该投胎做个账房先生才是。
沈卿一出景安平的院子,大门立刻闭上了,活像送走了瘟神。走了没两步的沈卿听到了关门声,停住了脚步,回身看了那朱红大门一眼,脸上再不见一丝憨态,双目清明如水不见杂色,nǎ里还是刚才掉钱眼里的家伙。她勾唇一笑,轻哼着不知nǎ里听来的山野小曲,一路欣赏风景回了沈瑜的园子。
景安平坐在卧房内,连灌了自己两杯子水,只觉得胸口的火气仍未散去。
刘嬷嬷敲门进来了。
“人都打发走了?”景安平继续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喝了起来。
“走了!”刘嬷嬷走到景安平身边,替她揉揉肩膀,“您别跟那种小地方出来的不相干的山野之人置气。”
景安平烦躁地喝了一杯,“别在我跟前提她!一个姑娘家如此恬不知耻,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她这不是三两日的工夫就要离开了么?”刘嬷嬷微笑着安抚景安平,“你忍过这几日就好了。”
景安平点点头,又摇摇头,“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人,媚儿还想着调教好了能收为己用。哼,我看她这种人不懂礼数的不可能有救,连调教的工夫都省了。”
“咦,四姑娘怎么瞧上桑青了?”刘嬷嬷还是习惯称沈媚姑娘,她是从小看着沈媚长大的,自也是打心底里疼爱沈媚,平日里自然对其很是关心。
景安平脸色微微一沉,想起了这其中的因缘,刚才的火气顿时泄了大半,却也不再言语,半晌,才开口吩咐:“这事你不要过问了,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是。”刘嬷嬷听景安平这般说,心知其中另有隐秘,自然知趣地不再追问。
景安平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回头你去挑两个丫鬟、两个粗使的婆子、两个做得来苦力的壮丁给那个姓桑的送过去,另外按她说的在公账上支取一年的银子一并带去。记得,选人的时候挑几个机灵懂事的,让他们好好照顾桑青,有什么事情及时回来通报。另外,寻个宫里出来的训导嬷嬷,想个别的法子送进去,别露出是咱们府上的痕迹,让她暗中指点一下桑青的礼仪。”
刘嬷嬷只管听景安平吩咐,一一应诺。
“好了,头前选下的人都在外面,你去好好看看。我被那丫头折腾得头都疼了,想去小睡一会儿,选好了人你下晌再告诉我。”
“我服侍您睡下再去。”
刘嬷嬷将景安平扶到里间躺下才退了出来。到了院子里,那些唧唧咕咕交头接耳的待选下人都闭了嘴。
“今儿叫你们过来是为什么,你们心里多少清楚,就是为了给五少爷的表妹选几个得用的下人暂时出府伺候。你们都是府里的老人,我别的不想多说,虽然面上说暂时离府,但几时能回来由的是主子的意思。你们权衡一下,自个真心想去的留下,不想去的就各自散了吧。”
刘嬷嬷这一说,倒是真有那心思不定的动摇了,哗啦啦去了大多半,只剩下稀稀拉拉不到十个人。刘嬷嬷的目光在这些人中间逡巡了一圈,忽然看到一个人,目光顿了顿,然后错开了,随手指了两个婆子和两个丫鬟出来,吩咐了明日再过来后,就将剩下的人都打发了。
“刘嬷嬷,且慢行!”
刘嬷嬷出院子去厨房,刚走了没几步,就被人叫住了。她转过身,“春竹,你不在七少爷灵前伺候着,跑这里来作甚?”
春竹三两步追上刘嬷嬷,扑通一下跪在了刘嬷嬷面前,双手扶地给刘嬷嬷磕头,“还请嬷嬷行行好,救我一命!”
“这说nǎ里话?赶紧起来,起来!”刘嬷嬷急忙扶着春竹起身,春竹死活不肯起来,双手扒着刘嬷嬷的腿,“嬷嬷,您行行好,选我去伺候桑家的表姑娘吧?”
“七少爷虽然去了,但你也大可不必如此?”
春竹摇头,“正因为七少爷去了,奴婢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不然奴婢的命只怕真的要没了。嬷嬷,你不会忘了当初秦姨娘身边那些丫鬟的下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