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持续了一夜,这一夜马贼从未停止过进攻。到黎明雨停时,马贼才纷纷退回帐中。在杨瑜的指挥下,他们伤损了十三个人,马贼则死了近四十人。这样的战果却不足以让他们感到兴奋。
寅卯之时,是人一天中最易感到疲乏的时刻。谷内四十多名杨瑜的侍从们都显出了倦怠的神色,只有站在高出的杨瑜依旧稳如泰山般地站在那里,观察着敌人的动向。他身后的三员大将也都保持着足够精神。这一夜的恶战,吴珈与何昉都受了不轻伤,费晖因多半时间都在杨瑜身边保护,为杨瑜抵挡射来的流矢,所以只是受了些无关紧要的皮外伤。
众侍从纷纷坐在地上,有些甚至已经躺下睡着了,在这样高压的环境下,经过一夜的恶战,很多人都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这时费晖从高出跑下来,大叫道:“大家不要睡,都站起来。”众人果然都站起来,有些人虽站起来,精神却完全是半昏迷的状态。
费晖上前在一个人的肩上拍了拍,那人立时变得清醒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仿佛已经做好了随时出战的准备。
费晖道:“各位兄弟现在千万不能休息,敌人骚扰了我们一夜,等的就是现在这一刻,我想马贼很快就会发动总攻,那才是敌人真正的攻击。”众人听了,纷纷振作起精神,瞪起虎目向谷口方向望去。
费晖心中一阵感动,转身跑回到杨瑜身边。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没有一个人有怨言,更没有一个人有投降的意思,杨瑜之得人心可见一斑。谷中的众人仰望着高处挺立的杨瑜,心中有着如神般的崇拜,只要杨瑜不倒,他们的精神就不会倒。
果然将近辰时时,马贼营帐中一阵骚动,近五百名马贼向山谷攻来。这几日来,马贼的援兵不断到来,此时竟已有近千人了。
杨瑜眯着眼睛,知道这五百多名马贼都是在营帐中修养了一夜的精锐,还有很多都是新到的,以这样的精兵对阵杨瑜的疲敝之师,哪有不能取胜的道理?最关键的是,他们在人数上是杨瑜的十倍。
吴珈不顾伤势,引着十几个侍卫守在狭长的山谷入口,与冲进来的马贼短兵相接。这些日子,他们随身携带的弓箭早已经射完了。在第三日上,马贼趁着清晨的雾气攻入山谷,见人便放箭,哪知他们看到的都是杨瑜预先着人拆了运输车做成的木人,马贼的箭射在木人身上,木人哪里会死?雾气中又辨不得真伪,只以为遇到了天兵天将,正惊疑不定时,被费晖带人一阵冲杀,杀出了谷外。自此马贼也不敢再用弓箭进攻了,只是守在谷外,拟饿死谷中的人再进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马贼选择在今天发动这样鱼死网破的惨烈进攻。
吴珈使的是一杆点钢枪,枪体由精钢打造,枪头是纯金的,为使枪不致笨重,枪杆只有一般长枪的粗细。吴珈一马当先,将长枪舞得如银龙一般,金色的龙头一旦刺入敌人的身体,立时就被挑翻到马下。为首的几个弯刀马贼显然都是久惯战阵的,几度试图将吴珈围在中间,却因谷道实在狭窄,那围攻的战术施展不开。
为首的几个马贼见吴珈如此英勇,一时间竟被他连挑了四个人,一齐呼哨先后退去,吴珈等人与他们作战多日,已多少摸清了马贼的战术,招呼后面执刀盾的侍卫上前,果然那几个马贼才退开十步之地,身后箭如飞蝗般射来。这却是吴珈没想到的。自从前几次强攻不下后,马贼便不太放箭了,因为他们射得越多,杨瑜得到的箭也就越多,他们若没有把握一次攻占断谷,绝不会再大规模使用弓箭。
吴珈一面拨开箭雨,一面招呼身后的人后撤,只这一时间,身上便中了数箭,幸而他身上所穿的是昔日在军中的盔甲,制作精良,即使是虽杨瑜远走塞外,他们兄弟从未舍得让这些盔甲离开离开身边。他虽中了数箭,却都不是要害,勉强还可支持。当他们完全退出狭长的谷道入口时,弯刀马贼又一次开始冲锋。
吴珈取下背上的金背弓,向马贼一通狂射。这些马贼精英都是久惯沙场的,尤其善使弯刀长弓,弯刀当然必须配以小盾。吴珈乱箭射出,为首的几个马贼应弦而倒。然而这些马贼凶悍无比,见同伴倒下丝毫不以为意,纵马踏过同伴的尸体继续前进。
吴珈再射几支,马贼已冲到了面前,只得收了长弓,舞起钢枪守在狭谷尾处,与马贼短兵相接。他深知,若让马贼冲过了这条狭谷,他们便再也无险可守了。
高处何昉、费晖见吴珈与马贼血战谷中,知道他身上有伤,如此激烈的恶战时间一久,必然要守不住的。于是齐声向杨瑜请命出战。
杨瑜的眼光当然也关注在爱将身上,起先他并没有回答二人,二人只得再度请命。杨瑜轻轻地摇摇头。两人同时吃惊,杨瑜平日对下人最是爱护,如何见到这样的战况还不许他二人出战,这不是要害死吴珈么?
岂知杨瑜说道:“把我的弓拿来,我和你们一起去。”
两人同时大惊,一起下跪道:“杨公不能如此啊!”他们深知杨瑜精于用兵之道,任百万之众亦能如臂使指,可是他的武功却是平常,只不过是寻常武将的功夫而已,这些年也都荒疏了,更何况他如今年事已高,短兵相接时,便就是寻常也马贼也斗不过一个。
杨瑜坚定地说道:“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战了,若是输了,谁也不能走出这个断谷。”
二人长跪不起,道:“这一战就由我们来打吧,您的身体不宜亲临战阵。”
杨瑜道:“这么多兄弟都因我而死了,如今到了最危急的关头,我怎能还待在这里?”
何昉仰面注视着他的眼睛,道:“我们守护您是为天下人守护您,您要留下性命回到徐将军身边,帮助徐将军统一战乱的华夏,结束黎民水深火热的生活,重新建立一个繁华安定的王国。”说到这里顿了顿,这是他们原本的誓言。可是现在,他又加了几句,“有了统一的华夏,才能真正根除这些遗祸万年的马贼。与塞外各族建立真正的友谊,避免华夷之争,如此才是华夏之福。其实天下本是一家,哪里来的华夷之分?”
杨瑜眼中蓄泪,这何尝不是他在塞外十多年来的感悟。
费晖道:“请杨公为天下人善保尊体。”说罢,起身提着自己的乌铁戟向谷中马厩走去。
杨瑜扶起何昉,用和蔼的口吻说道:“我们一起下去吧,这一战我们一定要胜。”
狭谷中,费晖一骑突出,替下了体力不支的吴珈。吴珈退到后方,迅速脱下盔甲,原来身上的旧伤都已经崩裂了。虽然杨瑜身边带的都是上好的金创药,却也经不住这样的恶战,可是话说回来,若不是因为他身边所带的都是上好的药品,许多重伤的部下此时都已是性命不保了。
马贼从狭谷中鱼贯而出,被费晖引着十三名壮士挡住了。如今这短兵相接,拼的全是真功夫,半分花假也容不得。恶战了足有半个时辰,费晖早已全身沾满了鲜血。地上倒着几十个马贼的尸体,他们自己也折损了六人,其他受伤的人都被后面的同伴换下来。
原来这狭谷出口的宽度正容得下十三个人,再多一个也会显得拥挤,施展不开了。这恰好弥补了杨瑜手下人少的巨大劣势。
杨瑜引着何昉来到伤兵面前,这些都是日常身边的人,再熟悉不过的。众人见到杨瑜走下来,纷纷行起注目礼。
吴珈重新包裹好伤口,来到杨瑜面前。杨瑜眼望着他,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这时从断谷深处走出一行人,为首的正是那个龟兹老人。这些人本意与杨瑜到华夏去见一见华夏的风土,想不到遭遇马贼袭击,连他们也被一起冲到断谷中来。他们深知马贼性情残忍,若是出去,马贼断然不会放过他们,所以索性留在谷中与杨瑜等一同抗敌。只是他们都是惯走江湖的艺人,本身没有什么战力,杨瑜便着他们去守谷后,以防敌人从高处攀岩而下。其实这里四壁陡峭,莫说爬不下来,便是爬下来了,只要一个寻常人也能将其轻易杀死。此地正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些马贼根本也不敢从谷后的悬崖峭壁上下来,所以这些一直也都是无所事事。
今天听到前面杀喊声持续了一夜,到了清晨时更是杀声震天,这些人也实在呆不下去了,商量之后赶上前来。
杨瑜向众人微笑道:“诸位本是要随杨某到华夏传艺,想不到遭逢此难,真是对不住各位。”
这些日子来,杨瑜的人在谷口厮杀,从未惊扰过他们,他们对杨瑜的关照已是十分受用了。龟兹老人深施一礼道:“杨大人,是否需要我们来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