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残月疲倦地沉在群山之后,熹微的光芒透过云层的折射发出幽幽的光亮。何昉与费晖伏在沙丘上,注视着山下营地的动静。他二人都穿的是单衣,并无铠甲御寒,当此午夜时,沙漠的气温格外寒冷。二人虽都感到有些不耐,却还是勉力忍耐着。
三人本是登高来祭奠多年前亡逝的大哥万明的,他们兄弟情深,当日的情境如今犹然在目。万明将逝时,七个兄弟都在榻前,万明千万叮嘱七个兄弟,要全力襄助杨瑜。过去的几年,都是兄弟七人一同祭奠亡兄,岂知如今只剩下了他们三人,伤感之情更胜从前,都不顾一切地大哭起来。
哭得正伤心时,吴珈忽见山下营地核心的主帐旁有人影晃动,他们在李君然军中的这十几日,虽都觉得李君然治军有方,可是却又处处透着古怪。吴珈心知此事必然有鬼,于是吩咐两个兄弟在高处监视下面的动静,自己去见杨瑜。
李君然斟了一杯热酒,递给吴珈道:“吴大哥,这信到底是什么意思?”
吴珈道:“还记得林兄弟说去寻找剑魂时的遭遇么?”杨瑜眼中精光一放,瞬间知道吴珈要说的是什么了。吴珈道,“东北方向岂不正是金龙风所在的方向么?”
李君然一拍大腿,道“正是啊,此间都是金龙风的活动范围,我为何没有想到。老八韩焚向来与马贼关系密切,此事多半就是他从中作梗。”
杨瑜点点头,沉吟不语。
李君然续道:“此次来的多半便是沙漠之王金龙风了。三大马贼集团各有各的活动范围,金龙风主要活动在沙漠中,实力也是三大马贼集团中最强的;乌天云主要活动在荒原,不过也经常到沙漠活动;遮日雨主要活动在榆关一带,拦截出入中原的商人,虽然人马最少,却是三大马贼集团中最富有的。”
杨瑜道:“金龙风大概有多少人?”
李君然道:“总数在七千人左右,分作九支,强弱不等,主力大约有三千人。只是不知这次他们来了多少人马。”
杨瑜站起身走到帐外,一阵凛冽的寒风让他全身一震,他望见守在营门高塔上的哨兵,又望向何昉与费晖的方向,忽然间,他对战争产生了强烈的厌恶。
杨瑜转回帐中,面色泛红,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受了寒风,朗声道:“要想以弱胜强打败‘九韩’,成败在此一举。”他的声音充满了感染力,李君然和吴珈同时精神一振,静待他说下去。
杨瑜对吴珈说道:“日间遣出去的那名行军校尉你还记得么?”
吴珈道:“这人仪表不凡,只做个行军校尉,却是有些屈才了。”杨瑜将李君然的话复述了一遍。吴珈感叹道:“难怪觉得李将军营中有些怪异,原来竟是这个原因。不过李将军将此人带出来确实是条妙计,若得此人施行反间之计,或可一举成就大功。”
杨瑜道:“此人既已料定李将军必死,我想他一定会提前回到韩炀身边,你一定要去截住他,将他生擒回来。放眼军中,唯有你能完成此事了。”
吴珈猛然跪在地上,道:“如今大人身边只剩下我们三人,我若再去……”
杨瑜把他强扶起来,沉声道:“对付‘九韩’,成败在此一举,若能为以奇计谋取凉州,也可免去西凉集团内部的一场动乱,更可为西凉百姓免去一劫,何乐而不为?有何昉和费晖在我身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过了半晌,吴珈方才抬起头,道:“请大人善保尊体。”说罢转身而去。过了半晌,何昉和费晖二人进到帐内来,与杨瑜叙谈半晌。
李君然不由心中感叹,自己何来这样忠心的护卫?
李君然道:“不如就请两位大哥也搬到帐内同住吧。”这大帐十分宽敞,便是住二三十人也未必显得拥挤。
如此一日过去,杨瑜和李君然做好了准备,只等马贼到来。
李君然出行时已知此去时间定然不会短,更做好了事若不协便远遁中原的意思,故而此次携带的食物、饮水极多,足够数月之费。
又到了夜幕降临的十分,杨瑜料定马贼必定在夜间进行偷袭,叫将士们在白天都养足了精神。这次李君然带出来的都是心腹精练的士卒,久经沙场,都是惯战敢死之士。虽然不知道主帅的意图,却也都照命依从。
到了三更天,果然高处的哨兵发出信号,东北方向尘烟大起,有大队人马接近。
李君然立即整饬队伍,李君然引一队人马伏在北方,杨瑜和何昉、费晖引着一队人马在南方,李君然手下的两员心腹将佐各引一队人马伏在东西方,只留下中间一座空营。
各方埋伏已定,过了不多时,马贼雷鸣般的呼啸声从东北方破围而入,这呼啸声便如地域传来的声音一般,马贼每每进行抢夺的时候都会发出这样的呼啸,过往的商人一听到这样的声音,便吓得连骨头也酥了。
马贼如潮水般涌进了空营,四处防火,忽而觉得奇怪,怎么一个敌人也不见?却还不知道是中了计。
为首的两个马贼聚在一处,用匈奴语商量道:“难道李小子已经跑了么?怎么营地里一个人也没有?”
另一马贼道:“不会的,他们要走也该把帐篷都带走啊。”
说话间,又有一大群马贼涌了进来,马贼的马素来极快,更何况前军都没有约束,后军哪里知道,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营地中已涌进了近两千余骑。
这时马贼头子也到了营中核心的大帐前,果然便是林骄遇到的那个马贼头子。
马贼头子进了帐,不久有气呼呼地走出来,大骂道:“姓李的小子跑到哪里去了?都去给我找。”这般的情形他们还真是第一次遇到。以往虽然也有官军来围剿他们,可是他们乘着官军立足未稳时,一阵冲杀,早将官军杀得七零八落,哪里容得下他们安营扎寨。过去他们去劫寨,只消呼啸几声,官军也便吓得东躲西藏了。眼下这情形实在让他们费解不已。若是在中原,领军的早已知道自己中了敌人的埋伏了。
营中的马贼狐疑不定,外面的马贼还在不断涌入,他们知道像这样的大营中一定有不少好东西,如今已然落后了,更要加快马蹄冲进来抢夺一番。哪知进来看到的除了空空的帐篷,哪里还有其他?
伏在南方的杨瑜见时机已经成熟,命何昉发出一枚信号弹,顿时四面箭如雨下。这沙漠中全无遮挡之物,帐篷更是抵挡不住突如其来的劲矢,马贼虽惯用弯刀、小盾,一时慌乱间却哪里想得起来,只是抱头鼠窜。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马贼已是遍地尸骸,死伤足有千人,这时马贼也摸到了路径,沿着东北方向的缺口冲出去。李君然并不当头拦堵,只是招呼东面的伏兵从中间截击敌人,杨瑜则引着西、南两面的伏兵从侧后追杀马贼。这样一来,又截杀了五百多名马贼,其中还有数名臭名昭著的马贼头目。
这场军匪之战持续不到半个时辰,官军却获得了前所为有的巨大胜利。官军杀死了近一千五百名马贼,而官军自己竟没有损失一兵一卒。看着将士在打扫战场,李君然欣然下马向杨瑜拜倒,称谢道:“多亏恩师神机妙算,我军才能有此大胜。”
杨瑜连忙将他扶起,道:“事不宜迟,立刻起兵,奇袭凉州城。”
凉州城韩炀府中,正在大排筵宴,为赶来相助的两个兄弟接风洗尘。
大堂内歌舞笙箫,韩焚、韩焕两个望着婷婷的汉人舞女,心思早就不在韩炀的话上了。韩炀皱着眉头,叫其他人都下去了,韩焚、韩焕两个这才回过神来。
韩炀皱着眉头,显然对这两个义弟的表现颇为不满,却还是耐着性子道:“你们这次带了多少人来?”
韩焚似乎还沉迷于刚才一个眉心一颗美人痣的舞女身上,心不在焉地答道:“我带了两千红马军。”他的红马军都是汗血马的变种,虽然远不及真正汗血马的神骏,却也比寻常的马匹要强些。韩焚的军队正是以红马军为代表的。
韩焕道:“我也带了两千人来。”他见韩炀皱着眉头,以为是对他的答案不满,于是补充道,“是老大你叫我们不要带太多人来的,所以我只带了两千精兵来。”
韩焚捡起一个西域葡萄,抛在空中,张开血盆大嘴,如青蛙扑蝇般一口把葡萄吞了。
韩炀的脸色更加难看,呵斥道:“堂堂的一镇统领,怎么还玩这样小孩子的把戏。”
韩焚也有些不悦,道:“大哥,这里就是咱们兄弟三个,咱们吃饭可没有汉人那么多规矩,乐意怎样便怎样,大哥你跟汉人呆的久了,连咱们自己的习性都忘了。”
韩炀给他这一段抢白,倒也无话可说,到底他是更喜欢汉人的那一套礼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