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落难天子
在为一举收复司隶、关中做准备的期间,如何沟通荆州、益州、关中、司隶,使四地连成一片、政令通行,成为王琅帐下谋士间的热门议题。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王琅当年之所以要对益州用兵,益州内部有机可趁是一方面,益州地势险阻,放任刘璋坐稳后再取太困难是一方面,但真正促使她下定用兵决心的,其实是荆州,或者说得更本质一点,是为了用军功树立自己在荆州的威信,一如百年后的桓温为了树立自己在东晋的威信而攻伐成汉。但既然已经攻下益州,白白放手绝不可能,只有想办法加强己方对益州的控制力,防止这块太适合割据的土地被迫吐出。
为此,刘表以蔡琰出任巴郡太守,掌管荆州与益州的交通要道。汝、颍之战结束后,又提拔巴郡人严颜为将军,协助蔡琰控制巴郡。
这个蔡琰可不是蔡邕的女儿,那位名满天下的大才女蔡琰蔡昭姬,而是在刘表接掌荆州中立下大功的襄阳蔡氏族人,蔡瑁的同堂蔡琰。严颜则是王琅麾下的几名将领中最受刘表欣赏的一位,不仅能征善战,更重要的是为人忠诚沉稳,仪容庄严端正,非常符合刘表的用人标准。
握住巴郡,就等于握住益州的东大门,荆州、益州之间的交通问题已经解决,真正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沟通益州与关中。
修复通过秦岭的三条栈道是必须的,然而占据汉中的张鲁暂时不能动,王琅帐下的谋士们于是出了一个比较阴损的主意——让张鲁替益州修栈道。
后世的经济学界用“马太效应”来概括社会上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的现象,认为当一个人或群体已经取得一定成功后,随着积累优势,将有更多的机会取得更大的成功和进步,能更轻易地获得比弱小的同行更大的收益,所以贫富差距一定会越来越大,两极分化现象一定会越来越严重。
这是一条应用广泛的真理。
以汉中为例。随着荆、益两州连为一体,王琅的战功与威望日益增加,有才能的士子纷纷离开汉中,流向南阳、襄阳,即便仍然留在汉中的士人也有不少意志动摇或生出二心,俗语说墙倒众人推就是这么个道理。
事情也不是没有例外。比如曹操、刘备这样善于笼络人心的枭雄就颇能抵抗住这条真理的侵蚀,在陷入危难的情况下保持人心不散。但张鲁显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明知道修复栈道是一件为南阳做嫁衣的辛苦事,还会沟通关中、汉中两地,使自己失去充当两地缓冲的意义,张鲁却无法拒绝王琅修复栈道的要求。
一来关中忙着争夺天子,无暇分神汉中,二来自己已经投降荆州,推三阻四正好给了南阳对自己动兵的借口,到时候大军压境,四面无援,除了身死族灭没有更好的下场。因此,为了解眼下之渴,即使饮下的是毒酒张鲁也顾不得了,形势比人强,姑且走一步算一步罢。
话又说回来,张鲁的遭遇其实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一种体现。如果不能未雨绸缪地抓住时代脉搏,则迟早会被时代的浪潮席卷吞没,这一点是任何满足于现状、小富即安的割据势力都必须警醒的。
王琅的远虑还是姜尚昔日所画,自己也一直对天下大势保持关注,目前所遇到的所有麻烦都在预料之内,因此总能以非常从容的姿态着手解决。
十二月初,三条栈道修缮完毕,蜀中的粮食通过巴郡水路运往襄阳,襄阳的粮食通过汉水运往南阳,万事俱备,只看天子一边的消息。
“张济、李傕、郭汜一同追赶天子,双方在弘农东涧展开大战,董承、杨奉的军队战败,文武百官与兵士被弑者不计其数。御用物品、符信典策、图书档案等几乎全部散落。不久天子抵达曹阳。董承、杨奉等假装与李傕等联合,而暗中派出使者到河东郡去招请黄巾余部白波军的首领李乐、韩暹、胡才以及南匈奴右贤王去卑,各率部下数千骑兵前来,与董承、杨奉等合击李傕等。李傕等大败,被斩杀数千人。”
太守府内,负责掌管情报工作的郭嘉念着己方一月以来的情报成果,少见地褪下了不羁神情,改换成一脸平淡:
“二十四日,天子继续东行。董承、李乐保护车驾,胡才、杨奉、韩暹与南匈奴右贤王去卑率军作为后卫。李傕等又来攻,杨奉等又大败,死者更多。光禄勋邓渊、廷尉宣璠、少府田芬、大司农张义全都遇难。司徒赵温、太常王绛、卫尉周忠、司隶校尉管郃被李傕俘虏,李傕欲杀之,宣义将军贾诩劝阻:‘这些人都是朝中大臣,怎么能杀害他们!’李傕这才作罢。天子一行的部队断断续续在道路上连接有四十里长,到达陕县,筑起营寨固守。”
“此时护驾的虎贲、羽林武士不到一百人。天子与公卿徒步走出营寨,伏后之兄伏德一手扶着伏后,一手挟着十匹绢。董承派符节令孙微用刀在人群中开道,杀死伏后身边的侍者,鲜血溅到伏后的衣服上。黄河堤岸离水面有十余丈高,无法下去,就用绢结成坐椅,让人在前面背着天子,其余的人都爬着下去,有的人从堤岸上自己跳下去。到达河边后,士卒争先恐后地跳上渡船,董承、李乐等用长戈阻拦,船中堆满了被砍落的手指,多得可以用手捧起来。天子这才上船,与他同时渡过河的,只有伏后以及杨彪以下数十人。宫女与跟随的官员、百姓未能渡河的,都遭到乱兵掠夺,衣服全被剥光,连头发也被割掉,冻死者不计其数。”
听到这里,众人脸上都露出不忍神色。天子毕竟代表着国家权威,落难至此,无论谁的脸上都不好看。王琅已经看过郭嘉整理的情报,这时候在案后分神观察各人神情,体会更深。
“到达大阳以后,进入李乐军营。河内郡太守张杨派数千人背着米来进贡。天子乘坐牛车,抵达安邑。河东郡太守王邑奉献丝绵与绸缎,天子全部赏赐给公卿及随行官员。天子封王邑为列侯,任命胡才为征东将军、张杨为安国将军,都持符节,开府。他们部下将领竞相向献帝乞请官职,因任命官员太多,来不及刻印,以至用铁锥来划。天子住在以荆棘为篱的房中。门窗不能关闭,与群臣们举行朝会时,兵士们就趴在篱笆上观望,相互拥挤取乐。天子又派太仆韩融到弘农,与李傕、郭汜等讲和,李傕这才放走被他俘虏的公卿百官,并归还了不少被掠去的宫人和御用物品。不久食尽,宫人们全都以野菜、野果充饥。”
“十九日,河内太守张杨从野王县来朝见献帝,计划护送献帝返回洛阳,但护驾的将领们不同意,张杨于是返回野王。”
说到这里,郭嘉眼中划过一丝冷讽,想了想没有多嘴,而是面无表情地做了结语:“正月初七,大赦天下,改元建安。董承、张杨欲以天子还雒阳,杨奉、李乐不欲,由是诸将更相猜疑。二月,韩暹攻董承,承奔野王。韩暹屯闻喜,胡才、杨奉前往坞乡。胡才欲攻韩暹,天子使人传旨阻止。”
郭嘉心中对此一片嘲讽自有原因。在他看来,天子之所以沦落到这个地步,侍奉在天子身边的公卿将领们责无旁贷。一群人看似忠心耿耿,在苦厄灾难中保护天子,不离不弃,实则大奸大伪,以天子为奇货可居,只顾算计自己的利益,彼此勾心斗角,将汉室的最后一点威望葬送殆尽。
早晚有一天,他会揭穿这些公卿的真面目,让天下人看清这些人的可恶嘴脸。
“河内太守张杨使安集将军董承先修缮雒阳宫,太仆赵岐自请来荆州说服大人助修宫室,距南阳尚有一日路程。”
待郭嘉说完,王琅接过话头,补上刚刚从雒阳送达的情报。
目前在王琅帐下参与决策的核心人员为六人,郭嘉、徐庶、裴潜参赞军机军务,赵俨、杜袭谋划政治路线,荀攸两面均沾。这次是二十人的大会议,包括韩暨、司马芝等地方官员,魏延、陈到等将领,以及负责起草文书工作的王粲。按照王琅一贯的风格,小会议画策略,大会议下决定,一次性完成战前动员与任务分配。众人因此知道,这次会议上就会决定要如何对待天子,精神都是高度紧张。
南阳现在的发展已经度过原始资本积累期,拥有逐鹿中原的资格,然而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掉以轻心,因为可供选择的方向非常多,但正确的道路可能只有一条,一旦选错,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结局。
因为兹事体大而共同静默一阵,到底还是有人挑头起来说话。
王琅在堂上静静听着,往洛阳输送物资无异议全票通过,分歧主要在是否迎天子与如何迎天子上。
南阳系大致有两个主张,一部分主张遥尊天子于洛阳,另一部分主张迎天子入南阳,改立南阳为都,这也是她意料之中的两种主张,立足点都是确保南阳系的利益,听过就算,不具备参考价值。汝颍系大致也是两个主张,一部分认为可以暂时迁都南阳,等收复司隶、关中,将雒阳宫修缮完毕再迁回;另一部分认为可以驻兵雒阳,将战略重心从南阳转移至雒阳。这类人没有切身的利害关系,说话时没什么私心,理由倒是值得一听,但彼此争辩得不可开交,听多了也没什么意思。
感觉时机差不多了,王琅用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了一下,直接点名:
“公达以为呢?”
明明已经拿定主意了还问我……
习惯性地在心里暗暗吐槽一句,荀攸开口说话的时候依然是王琅帐下谋臣中最靠谱的一个:
“汉王室虽然衰微没落,但没有商纣王那样的暴行,也没有完全失去人心。天子年龄幼小,被强臣所胁迫着不能自主,不能将错误归咎到他的头上。将军是汉朝宗室,理当匡扶汉室。况且将军迎奉天子,可以召揽天下英才,讨伐四方不遵从朝廷的叛逆,建立从前周公、召公那样的美业,为后世称颂。我听说谋划大事的人先计算失败的坏处,然后考虑成功的好处。南阳是连接南北的通道,百姓富庶,商业发达,但在地形上易攻难守,不适合设为都城。雒阳百废待兴,但有前人的基础与将军的妙思,一定可以营造得固若金汤,恢复天下中心的地位。如今有人为将军在韩暹、杨奉之间奔走斡旋,在公卿百官间宣扬将军的美德,将军一定能在雒阳接到天子,应该立刻出兵,防止其他诸侯生出奉迎的念头。”
一番话条理清晰,论证充分,王琅当即拍板:
“我欲亲自领兵北上,迎奉天子。”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可能会有小鹿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