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孩子每到七岁时,就会被送去附近的学校上学,今年我和夏一依也七岁了。
李阿姨觉得我的名字太俗气,怕我会被同学笑话,翻着她那本破旧的字典查了好几天,最后决定给我改了名字,叫“熙”,一个很好听的字。我问她是什么意思,她说她也不知道,她认不得太多字,也看不懂字典上的解释,她说只是觉得这个字端正,而且好看,她觉得很适合我。
她是个没什么文化的人,但是没文化又怎么样呢?我们这里没有人会在意她有没有文化,但是她告诉我们,没有文化是会被人看不起的。
我们在离城里最近的一个学校里上学,学费是全免的,我们每天早上要从福利院里带上中午的午饭,因为学校的伙食费我们付不起。然后下午放学要在天黑前走回来。李阿姨会给我们留晚饭,不过不会很多,所以很多时候我们还是要自己想办法。
夏天的时候,我和夏一依会一起趴在路灯下写作业,冬天的时候,我们会盖上一个厚厚的大被子抱在一起取暖。
我们过的很贫穷,但我们活的很幸福。
“小水,你长大想要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夏一依托着她有点肉肉的小脸问我,她习惯了叫我小水。
“我想嫁给一个……会拥抱我的人。”我又想起了傅禹,那个给了我第一个拥抱的人。
“那你呢?一依。”我问她。
“我想要嫁给一个有钱人。”我看着她眼睛,似懂非懂,就如同我渴望有人能给我无尽的爱一样。
“为什么呢?”我想我大概知道为什么,可是我还是问了出来。
“因为我再也不想要过这样的日子了,再也不要,我要很多很多的钱,很多很多。”我看到了她眼睛里闪烁的快要溢出来的东西,心莫名的很痛,因为我知道我改变不了她。
“我想要很多的爱,很多,很多。”我悄悄的说。我没有看她的眼睛,我怕看到我不想要的答案。
我想大概从这时就已经注定了我们将来会走上不同的路。
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傅禹,还有奶奶和大雨。
大概是因为她们是唯一给过我爱的人吧。但也许他已经不记得我了,只有我才会像一个乞讨者一样,把别人随手可弃的东西供奉起来当做是宝贝。
我想要有一个人真的爱我,爱是什么我也说不出来,但是我想要爱,很多很多的爱,无穷无尽的爱,就像夏一依想要很多很多的钱一样。
因为我们只见过,却从未拥有过。
那是一种有着美丽外表的怪物,会将爱慕它的人撕碎丢进万丈深渊。
只不过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种怪物,会亲手把自己毁灭却只为看一眼花开。
我想我们都是后者,所以我们注定都要毁灭。
再一次见到傅禹,是在我来到这里的第三个春天。我像往常一样和夏一依出来捡瓶子,公园的人很多,我们拿着破旧的麻袋不停的翻找着垃圾桶,刺鼻的气味让我们鼻子发酸。
“小水……”我本能的抬起头。
我看到了那个给了我第一个拥抱的人。
“小水,真的是你,太好了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一个穿着干净的白色T恤的男孩儿上来抱住了我,语无伦次,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我大概是知道的。
那是傅禹,是那个曾经给过我温暖的男孩儿。
“哎呀,哪来的野孩子!都把我们衣服弄脏了!”一个中年妇女走过来狠狠的推开了我,替傅禹拍打衣服上的污渍。
我坐倒在地上看着她们,她看向我的眼神嫌弃而冷漠。
“你干什么!你个坏人!”夏一依拎着手里的破麻袋砸向那个中年女人,那个女人更加嫌弃的看了看麻袋,又看了看我们,眉头紧锁,一脸厌恶。
“小水……”我看到他推开了那个女人,我看到他向我伸出手,那是一种充满同情和愧疚的眼神,我讨厌那种眼神。
我讨厌被别人可怜的样子,这让我越发的觉得自己卑微。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我们永远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从地上爬起来拉起夏一依跑向了远处,一直跑一直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跑,就像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心痛一样。
我想一定是风沙吹得眼睛疼,所以才留下了泪水。
那个总是出现在我梦里的人,我终于见到了他,没有想像中的快乐,而是再也不想见到他了,我想我恨他,像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样。
“刚才那人是谁啊?”夏一依问我,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包括夏一依。
“哦,你是说刚才那个人啊,只是在来这里之前见过几面而已。”我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对她说。
若是以前我想我一定会对她说很多很多,从我和他认识开始,很自豪的说,可是现在不会了,因为我觉得认识他是件很耻辱的事。
“哦,看起来好像家里很有钱的样子,可是有钱也不能这样啊……”我听不进去她说的话,脑子里嗡嗡的在重复刚才的画面。
像我这种要靠社会接济才能勉强度日的孤儿,居然一心惦记着一个富人家的孩子,这多么可笑。
我们本就天差地别,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天的月亮很亮,像是在嘲笑我,我想它很清楚的看到了我眼角的水滴划过脸颊又陨落在地面的轨迹。
脑子里依旧反反复复的出现了那个女人的眼神,冷漠的,厌恶的,歧视的……
我脑子里突然跳出来了一个想要把她那双眼睛挖出来的邪恶的坏心思。
还有傅禹那个同情的眼神,让我彻底的感觉到了自己的卑微。那些美好就像有着绚丽色彩的泡沫,在触碰到尘埃的瞬间,支离破碎。
你有多爱一个人,你就有多恨一个人。
那时我还不懂得爱,可却先懂得了恨。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夏一依也离开了这里,一切如她所愿,领养她的是个还不错的小资家庭。
我告诉她希望她能一直快乐,我也是真心祝福她的,可是我并没有告诉她,我也是有私心的,我不希望她离开,并不是因为太过于不舍,而是我不希望这个孤独的世界又留给了我一个人。
她对我挥手告别,如冬日里最耀眼的那一抹阳光。
她也离开了我,如同奶奶,大雨和傅禹,还有那两个素未谋面的父母一般,又将我从光明丢进了黑暗。
曾经也有人想要收养我,但是我依然选择了留下,我在等一个也许我永远都等不到的女人来接我。
我知道这听起来像是个笑话,但我依旧无数次幻想着她站在冬日的艳阳里对我微笑的样子。
那么美,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样。
这听起来确实像是个笑话,我只是个孤儿,我一无所有,却在奢求那些抛弃了我的还能够回来我身边。
我不记得我坚持了多少个夜晚,也不记得我等待了多少个夜晚,只知道我始终没有等来我想要见到的人,我的等待也始终是一场徒劳的坚持。
但是我想我还会一如既往的等下去。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而我正在独自适应着严寒。我还是像往常一样,上学放学,吃饭睡觉,平淡无奇,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
南方的冬天有种蚀骨的寒冷,寒风顺着我棉衣上破旧的洞钻了进来,侵蚀我的五脏六腑。
回想起李阿姨的话,她说这个孤儿院就要关闭了。她接连给所有的孩子找到了未来的家庭,只有我还在寒风中等待,等待春暖后的那一束花开。
我不知道今后的路要怎么走,我也不知道我还能等到什么时候。
我裹了裹身上破旧的棉衣向寒风中走去,尖锐的汽车鸣笛在耳边急促的响起。
我抬头撞见一辆黑色的汽车在极速的向我飞来,夹带着急促的笛声,我像是被一个锁人性命的魔鬼掐住了喉咙,不留给我一丝喘息的机会。
我想我的头大概是撞到了什么东西,才会导致我看到的天慢慢变灰,隐隐约约我看见周围有人群围了上来,从车上下来一个陌生的男子把我抱起,最后这个世界在我眼中化为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