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原想去看楚王,只是被满屋子人拦着跪求,连楚王闻讯也托人带话来,称若是女帝拖着病体去看她,她就放弃治疗立刻下山,女帝这才止住了脚,问太医楚王的病情如何。
太医长上前,斟酌着用词说:“楚王身强体健,只是最近心力消耗,又忧思难平,郁结于心,才被时疫侵入身体……”
女帝良久不语,叹了一声,严令太医们用心诊治。
太医们哪里敢懈怠?!楚王的身份摆在那里,哪个敢不尽心而为?况且,太医长说话吞吞吐吐,没敢说楚王这病的源头是被罚跪了一天又淋了雨才得的,提及此事,先是女帝面上挂不住,再有就是,楚王原本就是因太医的请求才去女帝面前说的,被攀扯出来,谁都不好过!
原本太医以为,楚王年轻力壮,比起女帝要好的快,况且既然药方女帝用了起效,改改给楚王用也是好的。可没想到这时疫之症谁也摸不准,楚王用了药之后,非但没有好,情况反而越来越严重,连带着伺候楚王的侧侍也染上了时疫,裹着草席被处置的宫人更是多了不少。
太医们的头发都快要挠掉了,各个愁得不知如何是好。每天去向女帝禀告楚王的病情成了一大难事,太医长谷唯每天去见女帝,都觉得是提着头去,不知哪日铡刀就落下了。
女帝心急火燎,嘴上长出了好几个燎泡,丁宣每日拿黄连泡茶给女帝喝,也压不住那股火气,接连几日,都有被拖出去打板子的宫人。
这日,谷唯又来见女帝,在门外又看到被堵着嘴打板子的人,一时间心惊肉跳。进到屋里,见到女帝阴沉的脸色,心道不好。果然,在她回禀过楚王的现况之后,女帝拍案大怒道:“前日没有起色,昨日没有起色,今日还是没有起色,你倒是给我说说,何时我女儿的病情才会有起色?!”
谷唯不敢起身,头也不敢抬,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不敢露出来,只牙疼似的道:“回陛下的话,这时疫之症,本就难治,药经有云……”
女帝哪里愿听她拽这些话,直接打断了,斥责道:“别给朕提什么药经,只说什么时候能好!”
谷唯讷讷不肯开口。
女帝失望之色言之于表。她去见过楚王,十几天前还是精壮的女儿家,这段时间上吐下泻,眼底发青,脸颊都瘦了些,见她来还想起身,三四个侍从架着她才下了床。饶是如此,楚王还勉强笑道:“……女儿现在才体会到母亲前些日子的不易。母亲请放心,这病上来了,自然要发散一段,母亲既然好了,就先回京中,女儿再过一段时日就会回去。”
女帝说了两句安慰的话,狼狈离开,出门时眼窝已经泛红。
她与当今的正君蔺氏感情不笃,也因此前后与侧君们得了几个孩子之后,与蔺氏才有了这么一个女儿,自小又忽视她许多,等那些孩子最后长大只有燕王时,她才把注意力投给了年龄次之又身份较高的楚王一些。只不过人总是喜新厌旧,日后有了更多的孩子,心头的分量也就不一而足。
楚王自幼乖巧,念书拼命刻苦,长大之后能力不错,女帝用起来格外顺手,只是最喜欢的还是别人。只是宁王好虚名、燕王又不成大器,齐王心思捉摸不定,桢王又暴躁冲动,扫了一圈,楚王最合用不过,这才生起了培养楚王的心思。
哪知,等她卧床不起,性命危急之时,竟还是楚王来得最快。
先前十七皇女去世,她罚楚王跪,只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她确实疼爱十七皇女,偏偏正是因为十七皇女她才染上了时疾,说心里不怨怒那是假话,只是人死如灰飞烟灭,当时女帝只想起她的活泼可爱。可若是让她去见十七皇女,她心里也会犹豫。楚王替她解决了这个难题,女帝暗暗松了一口气之外,也有种被看透了心思的恼怒,才罚了楚王。哪知楚王竟这样一病不起?!
想到这段时间楚王用心的照顾,女帝的心里就酸涩难当。
出了楚王的院子,女帝命太医们赶快拿出个治病的良方。太医们跪倒了一地,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应。最后,还是谷唯硬着头皮道:“臣等无能。京城之中有不少医术高明之人,或许有妙方……”
女帝听她的意思,忍不住被气笑了,怒笑道:“你们倒是给我说说,京中谁的医术比你们这群御医高明?!”
俗话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太医们搜肠刮肚地想着京中的同行们,纷纷地贡献人名,和往日斥责那群赤脚医生的时候心态大不同。
“城西的王郎中,极擅长伤寒病痛……”
“鹿角胡同的迟大夫,针灸之术可谓是炉火纯青,能使七寸长的针……”
“北城的呼延蛮子,手里的外域药方众多,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
“……”
女帝冷笑正欲斥责这群只想推卸责任的太医,忽然听闻有人说了个人名,忽然一愣,她叫了停,问:“你们刚才谁提到了安卿?”
众位太医面面相觑,太医群中,有人站出来,叩首道:“臣提到了安汀安府尹。当日陛下久服丹药,体内丹毒难以驱散,正是安府尹献给陛下了三枚丸药,一蹴而就。臣曾听闻安府尹学过医术,向来手里必然有治病良方。”
听她这么一说,太医们有人也跟着应和道:“臣也听闻,安大人家中上下从来没有得病之人……”
女帝止住耳边嘈杂的声音,陷入沉思。
安汀还懂医术这点,她并不曾听闻,对于丹药这种污点,她也刻意忘了。若不是这位太医说起,她也想不起来。一被提起,她就想起当时安汀进宫献的那三枚青碧色的丸药,虽说排毒的过程有些让人难堪,效果确实很好,三枚丹药用完,她只觉得神清气爽,连带着数日都畅快不已,体内沉珂为之一清,堪称得上是灵丹妙药。
只是,光凭这丸药,实在没多少说服力,她真的能治得了时疾么?女帝心里很不确定。
她看了看眼前跪倒一片的太医们,见她们眼巴巴等她发话,心里顿时一沉。原地转了几圈之后,她拿定了主意,抬头看向丁宣,道:“派人,去京城,宣安卿快马加鞭来见朕。”
她一字一顿地说,眼见太医们不自觉露出欣喜的神色,心情更是烦躁了几分,呵斥道:“用心替楚王诊治,倘若楚王病情再严重,你们知道后果!”
众太医埋头,齐声应是。
女帝派人出了行宫这件事,楚王也得知了,她面上露出感动的神色,道:“劳母亲这么费心,女儿实在有愧……”心里只觉得荒谬:那么多太医都治不好,派人去请一个京官又能如何?
安汀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永乐宫主之子的妻主,云嘉郡君的妻主,宜州的知府,顺天府尹……安汀的升迁虽说女帝的看重占了不少比重,可她自己的本事也着实不小。楚王观察过安汀,本来想拉拢她,可她背后是傅家和永林宫主,说不定她一出手就被女帝知晓了,就不去费那个心思。谁知道,终究还是免不了接触得多点儿。
可这么一个京官,又懂得什么医术?!
楚王叹了口气,昏昏沉沉又睡去了。
且不说行宫这边的太医们如何战战兢兢,女帝又如何心急如焚,单说安汀这边,她被女帝的侍卫长找到时,正好在顺天府中办公。侍卫长丝毫不敢耽误,见到安汀之后一礼,拿出陛下的手令说了句“陛下有请”,便要带她出京。
令牌是真的,人也很眼熟,只是这时候女帝见她有何事?安汀心中纳闷不已,可见侍卫长什么多余的话也不说,只催她尽快出发,她也不敢耽误,只来得及派人回安宅说了声,就随着侍卫长扬鞭出城。
路上,她才得知了实情,不由得心里苦笑连连。
说实话这是个机遇也是个麻烦,时疫这玩意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难题,只是她若是治疗楚王药到病除,女帝那里说不定就要不悦:女帝生死之际她都没有出手,难道是罔顾君上的生死?!可要想把握一个治愈之度,也不太容易。
她一路思索着,等到了行宫,见到女帝,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女帝催着去见楚王。女帝看着她,严肃道:“安卿,朕的太医们都称你医术高明,况且,朕也亲身体验过,你曾经给朕的药丸效果极佳,你且放手治,不管如何,要把楚王治好。”
安汀就算有万全的把握,也不敢应承得太满,只能道:“臣必然尽力而为!”
见她也不敢保证,女帝虽不满意,但看安汀的态度很认真,又思及她刚才这里,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心头的火气也降了下去。她点了点头,吩咐丁宣带安汀去见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