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一章危机四伏第三十一节
马日磾看到韩馥痛心疾首,心内也很难受,但他还是勉强做了一番解释。
从董卓进京到现在已经一年零两个月了,这期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一件接一件,让人应接不暇,根本没时间坐下来静心思考一下现在和将来。为什么会造成今天这个局面?为什么社稷倾覆在即?如何拯救摇摇欲坠的大汉?没有答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个以长公主主政在晋阳建立朝廷的想法,最初是由张温、崔烈、杨彪和皇甫嵩四个人在张温的书房里想出来的。后来这四个人陆续召集自己和陈纪等十几个老臣筹划了很久,中间也有过激烈的争论,争论焦点也就是朝廷到底设在何处,是北疆的晋阳还是冀州的邺城?
以张温、皇甫嵩为首的老臣要求设在晋阳,因为刘虞和李弘两人是目前在外官职最高的大臣,这个朝廷也主要围绕着他们两人构筑。如果设在冀州,就等于把李弘变相地挤出了这个朝廷,那构建朝廷的主要目的就失去了。张温和皇甫嵩的想法是,要想以最快的速度迅速平叛、讨董、稳定,那就必须要倚仗李弘强悍的武力。
以崔烈、杨彪为首的老臣要求设在冀州的邺城。要想以最快速度平叛、讨董、稳定,决定因素是钱粮,而不是军队。李弘如果忠于大汉和先帝,他即使不愿竭尽全力,但他为了北疆的生存,也不会从中作梗。崔烈和杨彪认为,倚仗各地州郡的军队,也一样能实现这个目的。另外,如果李弘居心叵测,挟持了公主和这个在外的朝廷,那就等于造就了第二个董卓,其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把这个朝廷设在冀州,是个万全之策。
双方各不相让,争论没有结果。最后张温说,我们反正都要先到晋阳去,因此我们可以先试探一下李弘,如果李弘忠心耿耿,我们就把朝廷设在晋阳。他相信李弘能做出正确选择。毕竟,董卓的现状摆在这里,堂堂大汉国的相国大人,只控制着关东、关中五个郡,不能不说是走到穷途末路了。李弘如果骄纵枉法,把持权柄,以北疆之地抗衡举国之力,下场不问可知。
张温的试探结果完全出乎几位老臣的预料,李弘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而且他在给张温信中说,除了军屯和民屯,北疆十六郡的军政他可以立即还给朝廷,而且他要求北疆不再设州牧,朝廷直接督领十六郡。也就是说,在北疆,只有郡和县两级府衙,州一级府衙撤销。这也就避免了李弘拥兵自重,割据一方,从而挟持长公主和朝廷的可能。李弘算是彻底把十六郡的军政还给了朝廷。
李弘的这种态度足以证明他的忠诚,朝廷当然要设在晋阳。
马日磾最后说道:“文节,大汉的命运就在你手里,恳请你早下决断。”
刘恭、耿武、闵纯、李历、审配等人围坐在韩馥四周,沉默不语。
“你们说说,冀州怎么办?”韩馥问道,“本来是个非常好的振兴之策,但因为把朝廷设在了晋阳,结果好事变成了坏事。”
朝廷设在晋阳,等于被李弘所控制。董卓之祸还没有结束,长安朝廷的一帮大臣们却又造出了一个新祸患。韩馥无法理解。既然想拯救社稷,既然有前车之鉴,大臣们为什么还要重蹈覆辙?
晋阳朝廷不是一个独立的朝廷,而是从长安朝廷分出来的,是长安朝廷的一部分,主要构架是长公主、长公主府、太傅府、骠骑大将军府和监御史府。以长公主和四府代替朝廷处理国事,换句话说,除了韩馥兼领监御史外,冀州和各地州郡没有一个人在这个朝廷里。
冀州和各地州郡本来就是隶属大汉朝廷的州、郡、县三级府衙,各府诸吏当然没资格要求进入这个朝廷。即使要进,也是这四个府里的掾属,成了长公主、刘虞和李弘的僚属,这肯定没人愿意。晋阳朝廷里既然没有各地州郡的人,没有讨董联盟的人,那这不是摆设是什么?我们凭什么要听李弘的?这和让我们听董卓的有什么区别?
这个朝廷如果设在冀州,等于就是受过去讨董联盟的控制,那各地州郡官吏当然能接受它。但现在没有人愿意接受晋阳朝廷的指令,因为大家都认为那是李弘控制下的朝廷,是受李弘挟持的朝廷。这其实很好理解,如果朝廷设在冀州,李弘不可能放弃北**自到冀州来,而且那时李弘也不可能放弃北疆军政了。
李弘之所以愿意放弃北疆军政,其目的显然是想留住长公主,挟持朝廷。北疆十六郡的太守几乎都是李弘的人,而且北疆大军遍布各地,这个北疆军政李弘可以随时拿回去,他交不交其实都是一回事。韩馥很难理解的是,这个北疆军政是去年李弘从朝廷手上抢去的,现在李弘交出来了,怎么反而成了李弘对朝廷忠心耿耿的证明?
长安朝廷希望靠太傅刘虞来制约李弘,这简直是个笑话。董卓的例子就摆在那里,他是怎么攫取权柄的?就是拿刀砍去的。你不给我,我就杀你。前太傅袁隗应该比今太傅刘虞有权有势吧?结果如何?袁隗还不是败在董卓的刀下。李弘比董卓更加凶残阴毒。董卓还没有进洛阳的时候,李弘就带着大军南下威胁天子和朝廷了,就这种人会拱手放弃权柄?至于什么故主之情,那都是狗屁。和李弘谈什么故主?他就是一个鲜卑人的奴隶,是个蛮子,你和他谈什么故主之情?和一头豹子谈故主之情,还不如拿一把刀直接去砍他来得实在。
韩馥说了一大堆,最后的意思是这个机会万万不能错过。长公主和朝廷必须要设在冀州。北疆钱粮紧缺,冀州供应有限,李弘看样子马上就要打洛阳了。等他打洛阳的时候,我们再谈这个事。那时,由不得他不答应。至于北疆军政,他还不还都是一回事,我们也不会主动派人到北疆去招惹他,去夺他的权。只要他攻打董卓,我们就给他供应一部分钱粮。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一殿之臣,都是为了讨董兴国嘛。
刘恭、耿武、闵纯、李历三人支持韩馥的意见,尤其是刘恭,言词非常激烈,对李弘和朝中的一帮大臣大肆抨击。
审配出言反对。
当前的形势很明显。晋阳朝廷要立即建,为什么?讨董联盟经过黄巾军暴乱、袁阀分裂、袁绍和长安朝廷决裂后,已经成了一盘散沙,急需有人出面再次把各地州郡的力量集中到一起,以便应对明年严峻的局势。明年和今年一样,有黄巾军之祸,有董卓之祸,但更严重的是有流民之祸和粮荒之祸。所以,各地州郡必须要抱成一团,度过难关。长公主和晋阳朝廷的建立,正好给了各地州郡一次重新集结力量的契机。
冬天马上就要到了,黄巾军要休战一段时间,我们可以得到一段时间的修整。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可以利用晋阳朝廷来重新整合各地州郡的力量。这样到了明年春天,我们就能以最强悍的实力攻击黄巾军。如果按照大人的办法,等到李弘攻击董卓之后,我们以钱粮来威胁李弘把长公主送到冀州,再把朝廷建在冀州,那时间和机会就都错过了。
其实,大人对这件事过虑了。李弘和董卓要两虎相争,李弘暂时对冀州没有危险,而且他为了缓解北疆的财赋钱粮危机,无论如何都不会为了权力分配的事和冀州闹翻,这个朝廷暂时设在晋阳并没有什么关系。
过一段时间后,他会很自觉地把长公主和朝廷送到冀州。为什么?
张温等老臣把长公主和朝廷留在晋阳的主要目的是什么?是制约和削弱李弘的权势,利用他的武力振兴社稷,最大程度地减小李弘对社稷的危害。李弘不是白痴,他怎么会拿刀割自己的脖子?他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权势被夺,部下离散,一步步走上必死之路?
李弘于是想了个以退为进的办法。李弘为什么要主动放弃北疆军政?他不是为了要留住长公主和挟持朝廷,而是为了要逼走长公主和朝廷。
李弘放弃了十六郡军政,撤销州一级府衙,那刘虞呢?刘虞行丞相事,他主掌权柄,他不能不带头响应。以刘虞的为人和宗室大臣的身份,他必定会放弃幽州军政,主动撤销幽州牧府。那么,还剩下谁?剩下大人、兖州牧刘岱和豫州牧孔伷。两位上卿主动放弃各自手中的地方军政大权,你们三位怎么办?不放?显然不可能。放,大家又担心朝廷被李弘所控。尤其是冀州,冀州牧府一旦被撤销,冀州军政到了朝廷手上,李弘就彻底控制了冀州的钱粮,我们也就再也无法制约李弘了,因此这冀州的军政大权是万万不能放。
那怎么办?只有朝廷让一步,把长公主和朝廷迁到冀州。长公主和朝廷到了冀州,李弘又要吵了,他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再把北疆军政要回去。其实,就象大人所说,这个北疆军政不管李弘还不还,都是他的,谁愿意到北疆去招惹他?
朝廷设在晋阳,就象长公主拿着一把刀架在李弘的脖子上,李弘避之惟恐不及,怎么会留下?所以大人不要担心朝廷的事,你什么事都可以答应,只要不答应放弃冀州的军政大权就行了。
韩馥和刘恭等人不得不承认审配分析的有道理,但李历的一句话让韩馥疑心大起。
“正南兄,大将军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可不能因此帮助大将军欺骗大人,耽误振兴社稷的大业啊。”
韩馥顿时疑心大起。
审配无奈说道:“这样吧,我代大人到河内去一趟,问问袁大人的意见。不管怎么说,现在大人还是尊奉‘承制诏书’,听从袁大人的调遣嘛。”
韩馥脸色更加难看了,他十分不高兴地挥手说道:“那你就去跑一趟,快去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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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下,河内,怀城。
黄巾军要准备上山过冬了,黄巾军诸部在各地战场上随即转入了守势,连通冀州和河内之间的驰道逐渐被官军控制。
审配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怀城。袁绍闻讯,和许攸、郭图、荀谌等人到城外相迎。众人互相寒暄一番后,袁绍笑道:“正南是不是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审配摇摇头,“好消息是大人心愿得偿,坏消息是社稷前途渺茫。”随即他把张温等老臣准备在晋阳建朝的事详细说了一遍,“长安朝廷巧妙地避过了皇统之争在外建朝,这是我们事先没有预料到的。不过,能迅速建朝,终归实现了大人重新整合讨董联盟的想法,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啊。”
“看样子我那一刀没白砍。”袁绍笑道,“长安朝廷里的那些大臣们总算头脑清醒了。这个办法不错,社稷振兴有望了。将来社稷稳定了,我们给冤死的四位大臣树个碑,以感谢他们为大汉社稷做出的牺牲。”接着他问道,“正南,你刚才说前途渺茫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吗?”
审配点点头,“从马日磾走进邺城开始,他自始至终就没有提到过大人。关于建朝的事,大人更不在他们的视线之内。也就是说,大人和讨董联盟已经被长公主和这个即将筹建的朝廷代替了。大人在他们眼里,不过就是个渤海郡的太守而已。我亲自赶到河内来,就是想问问大人,大人打算束手待毙?”
袁绍神色略显尴尬地笑笑。
审配随即把韩馥和冀州府的意见说了一遍,“我说要到河内问问你,韩大人显得极为不高兴。大人,如果长公主和朝廷迁到了冀州,你的处境……”
袁绍和众人互相看看,鄙夷地笑道:“你们说,我叔叔怎么会看上韩馥?怎么会把他安排在冀州?”
“走吧,我们回城再说。”
审配的意见没有得到许攸等人的完全同意。
许攸、辛评、逢纪、郭图等人认为把长公主和朝廷放在晋阳好,荀谌、陈琳两人则同意审配的意见,他们认为放在冀州好。但所有人都有个共识,那就是冀州牧韩馥无法利用冀州的钱粮控制这个朝廷,控制整个大局。这几年冀州对于振兴社稷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谁控制了冀州,也就等于控制了这个朝廷,控制了国家权柄。无论长公主的身份多么尊贵,太傅刘虞的权势多么显赫,骠骑大将军李弘的武力多么强悍,最后都要钱粮,没有钱粮,说什么都没用。
袁绍背着手,一直低头来在回踱步。许攸看着他,低声问道:“大人,你看,是不是应该动手了?”
“不,不要急,还没到时候。”袁绍摇手说道,“我们首先必须考虑清楚,晋阳朝廷的权力应该怎么分配,这非常重要。”
这几年,我们不是平叛就是讨董,还要预防天灾**,相当于在三个战场上同时作战,所以我们要想尽快稳定社稷,必须要整合所有力量。如果动乱时间太长,根基被毁,社稷恢复起来就难上加难了。骠骑大将军的武力是我们能否尽快振兴社稷的决定性力量,因此,我们现在不但不能压制和掣肘他,反而要尽可能帮助他,让他发挥最大的武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击败董卓。
董卓的势力只是京畿一地,十几万大军,但黄巾军遍布三四个州,上百万兵力,还有愈演愈烈之势。在朝廷衰微,钱粮匮乏的情况下,我们再想象几年前一样轻松击败黄巾军已经不可能了。所以我们只有先击败董卓,等董卓败亡后,我们再集中所有力量平叛。基于这一点考虑,我认为,冀州要以最大的力量帮助北疆,但韩馥这个人办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这个人必须要拿掉。但现在拿掉韩馥,阻力太大,必须要得到李弘的帮助,也就是说要得到晋阳朝廷的帮助。但李弘不可能帮助我,在我和韩馥之间,他更愿意选择韩馥。我们应该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利用皇统之争,让李弘背上挟持公主和晋阳朝廷的罪名,让李弘成为第二个董卓,让长公主和朝廷失去作用。”袁绍看看众人惊异的目光,微微一笑,“如此,则大事可定。”
何谓皇统之争?我们重建皇统。重建皇统有什么好处?可以重建真正意义上的朝廷,天子、三公、九卿、百官俱齐。从社稷到黎民,人人可以从中收益,所以没有人会不答应。那谁做皇帝?太傅刘虞。刘虞乃东海恭王刘强的六世孙,宗室中声望最隆之人,拥戴此人为帝,必定振兴我大汉。
问题是,刘虞会答应吗?不会。长公主会答应吗?不会。骠骑大将军李弘会答应吗?他傻了。反对?他不敢。冀州和我们都竭力拥戴刘虞为帝,刘虞又是他的故主,对他恩重如山。他敢说什么?答应?他更不敢?先帝的两份遗诏就在他手上,他敢答应?他只有不说话。
好,我就是要他不说话。
我们一旦要拥戴刘虞为帝,刘虞必定要匆忙逃离晋阳。将来勤王讨董成功,天子主政,刘虞死定了。刘虞逃离洛阳,晋阳朝廷由谁主掌权柄?骠骑大将军。
长公主、刘虞、张温等等,包括北疆诸吏,他们在骠骑大将军不敢说话的时候,怎么想?
好,至此为止,骠骑大将军的真面目暴露于世,他是董卓第二,而且比董卓更加残暴,更加狠毒,更加卑鄙,他不但背叛先帝,还陷害自己的故主,这就是我大汉国的骠骑大将军。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晋阳朝廷濒临崩溃,冀州断绝对北疆的支援,我还是讨董大军的车骑将军。到了那时,骠骑大将军就要和我谈谈了。
我的条件很简单,拿掉韩馥,我做冀州牧,我成为晋阳朝廷的三公之一,我代行丞相事,我和骠骑大将军共掌权柄。
晋阳朝廷一分为二。我居冀州,主掌大汉行政;骠骑大将军居晋阳,主掌大汉军事。长公主和长公主府居晋阳。这个代理国事的长公主,还是留给骠骑大将军为好,这可以让他天天想起先帝对他的恩宠,让他誓死效忠于大汉效忠于天子。
书房内静寂无声。
良久,荀谌才轻轻问道:“大人,如果骠骑大将军愤而驳斥呢?”
“那时,他在河东,不在晋阳。”袁绍说道,“刘虞到了晋阳,李弘就不会留在河东了,难道他还不相信刘虞?”
“韩馥会拥戴刘虞为帝?”许攸怀疑地问道。
“这件事,子远和正南去办,我相信你们会有许多办法,会让韩馥高高兴兴地答应。”袁招望着他和审配笑道,“另外,我会派人告诉刘岱、袁遗、张邈、王匡等人,我会联合各地州郡一起联名上奏。”
“如果骠骑大将军和我们再度决裂怎么办?”
“不可能的。”袁绍自信地笑道,“李弘要想得到冀州的钱粮,要想缓解北疆危机,只有和我联手,舍此以外,别无他途。”
“这件事你们要秘密进行,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
“正南,你先回邺城。”袁绍说道,“你告诉韩馥,我渤海郡鼎力支持韩大人。”
审配躬身答应。
“前段时间,我请你帮我征辟沮授和田丰两位先生,这事怎么样了?如今社稷危难,他们怎么能待在家里看书念经,不问国事?”
审配笑道:“过完年,大人去信催一催,他们应该会来的。”
袁绍大喜,“好,好,多谢正南了。”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一章危机四伏第三十二节
大汉国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十一月。
十一月初,虎牢关。
许混匆匆从河内返回。
他奉骠骑大将军令赶到洛阳后,把李弘要联合袁绍和袁术攻打洛阳的意思通告了朱俊和颜良,然后他和田畴两人一个赴河内,一个赴宛城。
许混见到袁绍后,仔细阐叙了李弘的想法,并把李弘提出的三路夹击,中路取胜的具体攻击计策做了说明。
李弘的北疆军从北面攻击洛阳,切断董卓的退路,从而把洛阳北军的主力吸引到函谷关以西。袁术孙坚的大军从南面攻击洛阳,牵制洛阳北军的兵力回援函谷关。当董卓忙于应付南北两路大军的攻击时,袁绍自己亲率大军从东北方向攻击洛阳,力争一战而下,迅速占据洛阳。董卓暴虐残忍,在败局已定的情况下,他极有可能焚毁京都,摧毁大汉根基。河东距离洛阳最近,如果李弘和袁术孙坚能有效牵制北军兵力,那么袁绍必能以最快速度拿下洛阳,从而避免京都被毁之祸。
当然了,如果三路大军攻击洛阳的时候朱俊和颜良还能继续占据虎牢,那么抢占洛阳的重任就应该是他们的。不过,李弘认为这种可能几乎没有,董卓一定会在年底之前赶走驻守虎牢的颜良和驻守孟津、小平津的韩浩。为了保证攻击成功,李弘希望袁绍考虑一下,是不是在河内战事暂缓的时候,悄悄派兵增援孟津和小平津两关。
许混把这个攻击之策对袁绍解释了很多遍,他一再表白大将军并无独占洛阳之心,主要目的还是想通过这一战,占据关东之地。把北疆、关东和关东东南两个方向的所有州郡连成一个整体,这样无论是封锁关中,还是平定黄巾军,三方都能互相支援,以求每战必胜,迅速稳定社稷。
至于由谁控制洛阳的问题,李弘建议三方在打下关东,占据洛阳后再详细商谈。反正三方的军队最后都要进驻洛阳,到时大家可以慢慢商量。李弘认为一定会有办法,袁绍和袁术兄弟也许可以因此得以和解。
袁绍满口答应,并承诺河内大军不论是否能彻底击败黄巾军,都将于年底赶到河阳一带和北疆军同时攻击洛阳。
许混完成了重任,非常高兴,正准备要离开河内,这时袁绍突然又把他请进了府衙。袁绍把长公主要在晋阳建朝的事告诉了许混。袁绍说,你回虎牢后,应该能接到大将军的消息。大将军很可能要你再跑一趟河内,你不要来了,你直接回河东去告诉大将军,我袁绍绝对听从长公主和晋阳朝廷的指令,誓死效忠。
许混把袁绍的承诺告诉了朱俊和颜良,然后问道:“长公主真的要在晋阳建朝?”
颜良点点头,指着坐在一边的杨华说道:“问之已经来了很多天了,这个消息是真的。你立即回河东,把袁绍、朱大人和我的回复带回去。”
朱俊严肃地说道:“因为董卓在洛阳,我无法给大将军写信,所以我就长话短说了。你回去告诉大将军,晋阳朝廷能不能让各地州郡信服,关键在于大将军。大将军如果能迅速攻占洛阳,勤王讨董,长公主和晋阳朝廷就能起到拯救社稷的作用,否则,晋阳朝廷就是一个摆设,比长安朝廷更加卑劣的摆设。”
颜良不满地瞅了朱俊一眼,冷声说道:“你回去告诉大将军,大将军指哪我打哪,谁要是对大将军不利,我就宰了他。”
许混看看朱俊那张冷峻的脸,颇为尴尬地问道:“颜大人,没有别的话了?”
“没有了。”颜良说道,“朝廷有什么用?长安有天子,有朝廷,可我们照样打董卓。我们说董卓是奸贼,他就是奸贼。勤王也罢、拯救社稷也罢,靠的是刀,是武力,不是朝廷。我看大将军是给李玮、朱穆说晕了头,竟然想到要在晋阳设朝廷。那个朝廷有个屁用,纯粹浪费粮食。”
朱俊气得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许混和杨华涨红了脸,慌忙站起来,送又不是,不送又不是,一脸难堪。
“虎头大人,当着朱大人的面,你怎么能这么说?”许混埋怨道,“朱大人可是本朝的柱石重臣,曾经官至右车骑将军,地位非常尊崇,而且他还是李玮、朱穆、朱筱岚三位大人的至亲,你怎么能……”
“他把我害苦了。”颜良忿忿不平地骂了两句,“算了,算了,不说了。”他从案几上拿出一卷文书递给许混,“这是高览和高顺两位大人写给大将军的书信,你立即带到河东去。”
****
十一月初,南阳,宛城。
颖川和南阳一带战事频繁,路途危险,田畴带着五十名亲卫昼伏夜行,以最快的速度再次赶到了宛城。
早在十月下的时候,田畴就奉命到南阳拜见过一次袁术。
袁术在得知北军出武关攻打南阳后,火速从襄阳撤兵回援,而刘表也趁机再次派蒯越到宛城和袁术和解。此时袁术率军在宛城一带和董越、李肃激战,急需钱粮军械,所以无奈之下他只好答应了刘表提出的条件,承认刘表为荆州刺史。田畴到宛城后,袁术不待田畴说话,立即要求田畴回禀颜良,请颜良率军从颖川方向攻击胡轸和吕布,从而让孙坚从鲁阳脱身,迅速回援宛城,击败董越和李肃。
田畴安慰了袁术几句,然后把李弘攻击洛阳的计策做了说明。田畴说,颜良即使率军支援,兵力也有限,无法改变战场上双方实力的对比。现在北军有三万大军在颖川和南阳一带,如果袁术、孙坚和孔伷等人能把这三万大军拖在这里,可以极大地帮助大将军和袁绍在最短时间内击败董卓,攻占洛阳。
事实上,袁术、孙坚和孔伷三人虽然兵力上和北军不相上下,但双方实力差距较大,目前固守城池有余,击败北军很难,因此袁术对李弘提出的攻击之策也没什么反对意见,不过他对攻占洛阳之后的事有自己的看法。他不愿意和袁绍一起出现在洛阳。他请田畴回复李弘,要么把袁绍赶出洛阳,要么把刘表赶出荆州,“人都要现实一点,如今我连饭都吃不饱,还拿什么去振兴社稷?”
田畴带着袁术这句话迅速回到虎牢,但他还没进关,颜良就告诉他,你要再到宛城去一趟。
袁术看到田畴又来了,非常惊讶,“洛阳又出了什么事?虎牢关丢了?”
田畴立即把长公主要在晋阳建朝的事对袁术详细解说了一下。袁术初始很吃惊,后来一直低头沉思。
田畴问:“大人对此事是个什么态度?”
袁术自嘲一笑道:“我和大将军之间的恩怨你应该知道。大将军是个好人。当年我想杀他,被他识破了,但他没有杀我,还是把我当朋友,我很感激他。所以今天我也就把话挑明了说,你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带回去。”
袁术看看年轻英俊的田畴,轻蔑地一笑道:“你今年还没二十岁吧?你一个北疆的小孩,虽然书念了不少,但你知道朝政的实质是什么吗?大将军南征北战,在洛阳前前后后待了不到两个月,他知道国事的背后是什么吗?朝政也罢,国事也罢,说白了就是两个字,欺诈。”
田畴暗自心惊,但仔细想来,他又不得不承认袁术说的精辟。这一年来的风风雨雨,让他懂得了书本上的许多东西,学到了许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欺诈,各方之间为了各自的利益,无不竭尽全力,但每一件事的背后,都深深地写着欺诈两个字。袁术的话,让田畴有一种醍醐灌顶,豁然大悟的感觉。
“国政就是欺诈,这就象一个美貌的女子被人脱光了衣服站在大街上,**裸的,羞愧欲死,所以她需要一件漂亮的衣裳来掩饰自己的羞愧。这件衣裳对于国政和欺诈来说,是什么?”
田畴摇摇头,他的确不知道那是什么。
“门面。”袁术哈哈大笑,“门面,华丽而耀眼的门面。”
田畴蓦然领悟到袁术这句话的意思,他心里不由地一阵战栗,恨不得一步跨回河东。
袁术似乎看透了田畴的心思,冲着他摇摇手,示意他稍安毋躁。
“大将军百战百胜,每每以弱克强,用兵如神,奇正之道,对于他来说,就象翻动手掌一样,轻松自如。”袁术看看自己的手心,又看看自己的手背,然后抬头望着田畴,轻声问道,“你读过《孙子兵法》吗?”
田畴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茫然地轻轻点头。
“那你一定知道‘反间计’了?”
田畴又点点头。
“孙子曰,反间者,疑中之疑,比之自内,不自失也。意思是说在疑阵中再布疑阵,使对方内部自生矛盾,这样我方就万无一失了。”袁术笑道,“大将军上次到洛阳来,和我闲聊时说,他这几年读了不少书,尤其是兵书,所以这孙子兵法一定是读了。不过,大将军是个血性汉子,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搞这些阴谋诡计,所以他即使读了孙子兵法,对这反间之计也定然是一扫而过,不屑一视。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请他好好读一下这反间之计,然后再仔细想想这一年里所发生的事,他就应该明白朝廷是怎么回事,晋阳朝廷是怎么一回事,国政、权柄、社稷又是怎么一回事。”
田畴若有所悟,躬身领命,“大人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大将军?”
袁术想了一下,突然问道:“子泰,你说勤王讨董,我们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田畴看看袁术,犹豫了一下。袁术的眼睛里总带着一股世家子弟的傲慢和纨绔,嘴角也带着一丝鄙夷的笑容,这让坐在他对面的人极为不舒服。田畴轻轻咳嗽了一声,以掩饰自己心里的紧张和不快。袁术这几句话已经让田畴自惭形愧,此时再面对袁术那双眼睛,他有点揣揣不安了。
“大人,你看三年……”
“三年?”袁术诧异地问道,“你认为只要三年?”
“关中有千里沃野,险要地势,再加上董卓拥有十万大军,西疆之根基,所以没有十年,我们想都不要想。”袁术笑道,“当年六国攻秦,六国大军可有越过潼关之时?这个比喻也许有点不恰当,但你想想现在。自从先帝重建州牧地方权重之后,董卓挟持天子皇权没落之后,青州蚁贼大乱社稷各方义兵兴起之后,各地州郡已经渐成拥兵自重之势,我们根本无力勤王。这你都没有看出来?”
“大将军是第一个拥兵自重的大汉重臣,其次是谁?是韩馥、刘岱和所有不向朝廷缴纳赋税的州郡长官。州郡不依律缴纳赋税,那还叫什么州郡?大汉律法形同虚设,天子和朝廷不就成了摆设?刘表老儿不声不响地跑到襄阳,倚仗一帮门阀私兵的支持,竟然自己封自己为荆州刺史。一个一无所有就带着一张嘴一个党人帽子的宗室大臣,都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那有钱有兵有地盘的州郡长官们会怎么做?”
“各地州郡拥兵自重,那象什么?象不象过去的诸侯国?”袁术两手一摊,无奈地苦笑道,“我堂堂一个大汉国的后将军,竟然沦落到要带着军队去打一个自称是荆州刺史的老头,由此可见,州郡拥兵自重已经到了什么地步。我承认,我算一个,我也是拥兵自重,我也不希望大将军勤王成功。所以,大将军攻占洛阳可以,但他要想击败董卓,攻占长安,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袁术大声问道。
田畴急忙摇头。
“大将军勤王成功了,皇权威临天下,州郡还怎么拥兵自重?一州一郡的赋税是交给朝廷好还是留在自己家里好?比如我袁术……”袁术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为什么要打刘表?因为我想拿到整个荆州的赋税。勤王如果成功了,我能得到这么一个取之不竭的钱库?”
“刘表为什么要夺取荆州?他难道是为了讨董勤王吗?他要讨董勤王,为什么不来给我出谋划策?为什么不带着襄阳的门阀私兵攻打洛阳?说白了,他就是为了荆州的我,他和我一样,甚至比我还无耻。说什么漂亮话都没用,都是放狗屁。为什么他们叫我路中悍鬼袁长水?因为我知道他们无耻,我就是要拦路抢劫他们,他们能拿我怎样?我无耻,刘表比我更无耻,袁绍比我无耻一百倍,一千倍。我拦路抢劫,说到底不过就是抢点小钱,袁绍和刘表这些人呢?他们可不是抢劫,他们是洗劫,连人带钱,一洗而空,连根骨头都不留。”
田畴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大将军要勤王,要讨董,要打洛阳,最后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我早就说过,人要现实一点,君子还要顾其本,何况我们这些不是君子的人。如果自己都吃不饱了,还勤什么王?拯救什么社稷?这不是笑话吗?”袁术指着田畴说道,“你把这句话一定要带给大将军,你告诉他,他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打洛阳,而是打冀州。大将军几个月后就算把洛阳打下来了,他也很难解决北疆的粮食财赋危机。你一路上来,你都看到了,董卓和北军几乎把大半个颖川和南阳翻了个底朝天,宛城里塞满了流民,大将军已经很难得到荆豫两州的援助了。在我也很难,我还要打刘表,打襄阳,否则,我就要饿肚子。”
田畴脑子一片混乱,袁术这番话他很难接受,也很难理解。你袁术是这样的人,刘表和袁绍是这样的人,难道孙坚、孔伷、朱俊也是这样的人?他想不通。这是不是袁术的反间计?他刚才不是说国政就是欺诈,朝廷就是门面吗?他是不是想让大将军和韩馥、袁绍他们互相打起来?但大将军和他们打起来了,对袁术又什么好处呢?
袁术看看面孔涨红,有点晕乎乎的田畴,忽然大笑起来,“子泰,你是不是认为我在使计啊?哈哈……我一般说真话,都能达到以真乱假的地步,绝对能让对方上当,哈哈……”
田畴的脸更红了。
袁术狂笑,“子泰,你回去吧,你记住要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大将军。否则你就害了大将军了。”
田畴手足无措地站起来,躬身拜别。
“子泰,告诉大将军。十年后,我要和他在长安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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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上,河东,河北骠骑大将军营。
许混带回来的消息让李弘非常高兴,但高览的回书却让李弘忧心如焚。
高览、高顺、朱治三人率军先到陈留郡,和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王肱(桥瑁被刘岱杀死后,袁绍就安排自己的亲戚,颖川名士王肱为东郡太守)合兵一处,屯军于济阴郡的定陶。
不久,曹操从扬州募兵而回。曹操这趟募兵非常不顺利。虽然扬州刺史陈温、丹阳太守周昕依照袁绍的请求,给曹操拼凑了四千士兵,但这四千兵许多都是从青州、兖州逃到扬州的流民,其中还有被官军打败逃跑到扬州的黄巾军将士。曹操带着这四千兵走到沛国龙亢(今安徽怀远西)时,军中的几个原黄巾军军官率众叛乱,攻杀曹操的大帐。曹操带着曹仁、夏侯渊等人和自己的几百名老部下拼死杀出重围,侥幸捡了一条性命。后来他们一路上强拉硬拽,到老家谯县(今安徽毫州)又转了一圈,这才勉强凑足一千人赶到定陶会合张邈。
曹操对北疆军极度仇视。他看到高览和高顺在定陶,当即带着人马到济阴郡的成阳去了。兖州牧刘岱,济北相鲍信,广陵太守张超的大军都在那时,他们已经败了好几战了。九月中,刘岱率联军于巨野和可马俱大战,再遭败绩,不得不退回定陶。
高览意外地遇见了刘备。刘备看到高览,非常高兴。刘备说,自己去年随毋丘毅到丹阳募兵,到了徐州的下不邳时,正好遇上徐州刺史陶谦和黄巾军激战。毋丘毅和刘备随即率军参战。一场血战后,这股黄巾军全军覆没。刘备作战勇猛,为徐州刺史陶谦欣赏,遂为其上奏请功,不久被朝廷安排到青州北海郡的下密县(今山东昌邑县)任县丞。今年青州黄巾军暴乱,北海郡遭到攻击,下密县被黄巾军占据,刘备率领残兵一路败逃,后来遇上刘岱,随即并入其军。
九月下,刘岱率联军会合山阳太守袁遗,于山阳郡的武唐亭击败黄巾军吴霸,战局因此得到了扭转,联军随即转入全面反攻,连克东平国、任城国和鲁国。大军随即一分为二,一路继续东进,攻打济北、泰山,一路南下攻打徐州的沛国、彭城。
十月中,张邈、袁遗、高览等人和徐州刺史陶谦会合于彭城国的彭城,与司马俱、徐和、何议等数十万黄巾军对垒。
高览说,陶谦正在准备一场大战,估计十一月中左右要和黄巾军决出胜负。从目前局势来看,取胜肯定没有把握,但由于冬天即将来临,黄巾军要逐渐退出战场,所以在未来几个月里,兖青徐三州的战火会暂时平息一段时间。
高览认为黄巾军全部集中到青州和泰山一带不是什么好事,黄巾军经过几个月的休战后,实力得到恢复,明年的战事将会更加激烈。
兖青徐三州的连番战火让三州百姓苦不堪言,无数的流民向南北两个方向滚滚而去。现在三州不但田地里颗粒无收,就连树皮树叶都给吃得差不多了,到处都是死尸盈野,人争相食的惨状。高览说,百姓没有吃的,军队也没有吃的,战马已经杀光了,能吃的都吃到肚子里去了。他希望大雪早一点来临,这样黄巾军就会撤走了,只是,大雪一下,流民们就死得更多了。
就在李弘为黄巾之祸彷徨无计,苦闷不安的时候,杨华回到了河东。
杨华带回来的消息让李弘陷入了沉思。
杨华很机敏,当着徐荣、玉石、朱穆几位大人的面,只说田畴已经得到了袁术的承诺,并没有说其他的。到了晚上,杨华再次求见李弘,把袁术告诉田畴的那番话,原原本本地述说了一遍。
李弘送走杨华后,一个人在军帐里苦思冥想,夜不能寐。
国政就是欺诈,国政和欺诈都需要门面,富丽堂皇的门面。
反间?反间?国政就是由无数个相互作用的反间形成的不可预测的结果?
门面、国政、欺诈、反间、勤王、讨董、黄巾、流民,无数的问题交织在一起,深深地困扰着这位大汉国年轻的骠骑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