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二章如临深渊第一节
我对国政不熟悉,这几年如果不是安置流民在北疆屯田,去年又主掌了北疆军政,我甚至对国政一窍不通,但我这么长时间以来,为什么就无法从中看到欺诈?仔细想想自己近年来的所作所为,的确用了很多欺诈的手段,自己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承认罢了。即使自己的目的是正确的,但最终也还是掩盖不了欺诈手段的卑劣。袁术说的一针见血,说得好啊。我和他一样,和董卓一样,说到底,我们其实都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我本是一头血腥的豹子,又何必去冒充一头温文尔雅的绵羊?这实在有点贻笑大方了。
国政的本质如果是欺诈的话,那唯有支撑门面的胜利者才是正确的。这就象打仗一样,胜利了,欺诈也就成了功勋。那欺诈的目的又是什么?应该是得到最大的利益,通过国政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不过,从董卓这件事来看,他虽然以相国的身份参隶尚书事,独揽权柄,但他却没有得到最大的利益,那问题又出在什么地方?董卓哪里做错了?
董卓今日的失败,虽然和各方势力之间的明争暗斗,层出不穷的反间有很大的关系,但应该不是根本原因,武人和士人之间由来已久的隔阂和敌视也应该不是董卓失败的根本原因,那根本原因是什么呢?
国政的最终目的当然是社稷稳定,国家富强,百姓安居乐业。由这个最终目的上溯到大汉的士、农、工、商四个阶层,那么当然是大家的利益都能得到保障,继而再上溯到朝廷,那当然是各方权势都能在天子的主政下保持权力的平衡。董卓的失败。是不是因为他打破了这个权力的平衡?也就是说,他撕下了富丽堂皇的门面,把朝堂上的权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结果激起了众怒?
袁术赞成长公主在晋阳建朝,但他又一再说到国政,欺诈和反间,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努力重建这种朝堂上的权力平衡,先把华丽的门面撑起来,然后再利用国政、欺诈和反间,尽快强大自己的实力,重建强悍的朝廷,从而达到迅速凝聚各地州郡的力量,振兴社稷?
但重建这种朝堂上的权力平衡,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这个代价由谁来承担?
我已经做到骠骑大将军了,这个权力平衡的事我很清楚。权力平衡其实不仅仅是指各方权势之间的权力制约,更多的时候是指某项权力的层层分解和互相监督。
就从军事权来说,这个权力全部是天子的。但天子所掌控的这个权力一旦被奸侫篡夺,那就是国家的灾难。所以天子也不放心,于是天子把军事权再加分解,让它处在重重监视之下。本朝的军事权分解很复杂,但主要原则就是把军事战略决策权、军事指挥权、军队人事权、军队组织训练权、战时指挥权,还有战区的指挥权和具体军队的指挥权完全分离。这种权力的分解虽然严重降低了各级军事机构的运转效力,但成功保证了天子对大汉军队的最终控制权。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由于天子和朝廷蒙难,大汉的军政权力全部失控,各地州郡纷纷拥兵自重,各自为政。朝廷若再想把这些权力收回去,重建权力平衡,事实上已经不可能了。没有人愿意为一个华而不实、倾覆在即的门面,为一个前途渺茫毫无希望的门面付出巨大的代价,包括自己在内。
如果晋阳朝廷命令自己交出军队,自己会交吗?不会。同理,晋阳朝廷命令韩馥交出冀州军政,韩馥会交吗?不会。
真如袁术所说,人要现实一点,君子还要顾其本,何况我们这些不是君子的人。自己都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还谈什么拯救社稷?那不是笑话是什么?
组建晋阳朝廷的主张虽然是个振兴社稷的好计策,但它也的确是个不合时宜的无法达到目的的计策。筹谋这个计策的一帮大臣们待在长安,完全不知道关东之外的天地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短短一年时间里,风雨飘摇的大汉被京畿之乱和黄巾之乱彻底打垮了,没有人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更没有人知道将来会何处何从,所以人都在为生存而努力。州郡官吏、门阀富豪、黄巾军、流民们仿佛一夜之间就被滔滔洪水冲走了,大家都在汹涌的波涛里翻滚起落,都在为活着而奋力挣扎,没有人愿意放弃抓在手中的救命稻草,谁都不愿意。
既然晋阳朝廷不过就是一个门面,国政不过就是欺诈,各地州郡和自已都不愿意放弃手中的救命稻草,那要想在排山倒海一般的洪水里生存下来,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抢别人手中的救命稻草。
等自己手中的救命稻草变成了一棵大树,自己就能拯救社稷、拯救天下苍生了。
反间?现在反间有什么用?现在要的是杀伐。
袁术想让我打冀州,想让我和韩馥、袁绍打个你死我活,然后他好渔翁得利,哼……这小子,到现在还是这副德性,一点都没改。十年后相聚长安?这小子还真有信心。只怕十年后,你已经尸骨无存了。
李弘大步走到案几前,伏案写下了七行字:晋阳朝廷、冀州、洛阳、黄巾军、刘虞、韩馥、袁绍。
他放下笔,望着这七行字,想了很长很长时间,然后又拿起高览的书信反复看了数遍,最后他拿起笔,在黄巾军三个字上,划了一个很大很粗的圆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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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的时候,杨凤急匆匆赶到了大营。
杨凤极力反对李弘交出北疆军政大权,更反对把朝廷设在晋阳。在这之前,张燕来信,也表示了同样的意思。
漠北都护府的鲜于辅和云中行辕的赵云,屯军壶关的麴义和屯军上谷的阎柔都来信表示支持在晋阳设朝,加上徐荣和玉石,北疆九位将军中有六位表示支持大将军。只有颜良语含不满,张燕和杨凤坚决反对。同时间李弘也去信征询了鲜于银等十一位中郎将和塞外各郡太守的意见(高览率军在徐州平叛,无法联系)。大家基本上也是这三种态度。
张燕和杨凤的言词很尖锐,两人均认为长安朝廷和北疆军政诸吏很多人都迫切希望通过这种办法整合州郡力量,以便迅速拯救社稷,但他们完全忽视了大将军本身的诸多问题和北疆现状。
北疆现状就不提了,大家心里都有数。大将军本身的问题很多,但最重要的是没有学识,没有处理国事的经验。除了显赫战功以外,大将军本人没有能让州郡官吏信服的东西。今年大将军为了缓解北疆危机,先是搞制衡打击讨董大军,后来制衡失败又攻打董卓,结果不但在州郡中威信尽失,还和讨董联盟的人结下了仇怨。因此不管有没有晋阳朝廷,各地州郡都不会信任大将军,更不会听大将军的指挥。
在这种情况下,大将军无论摆出什么姿态,这个朝廷都是摆设,最后大将军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惹得人神共愤,天下共讨,和董卓一样了。大将军自己受点委屈没什么关系,我们还有十几万将士忠诚你,但北疆数百万百姓就要遭殃了,因为冀州会以此为借口封锁北疆。那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张燕和杨凤都劝说李弘,想个办法,及早把长公主送到冀州去,这个朝廷就建在冀州得了。北疆自身难保,养不起这个朝廷,也惹不起这个朝廷,我们还是以独善其身,临机应变为上策。
杨凤很激动,李弘倒是神态悠闲,一直等他把话说完了才笑道:“你不来,我还要去找你。这件事,我必须要和你谈谈,然后你去和飞燕谈。我出面目标太大,不合适。”
杨凤惊喜地问道:“大将军同意把长公主送走?”
“不是,长公主不能送走,晋阳朝廷也要马上筹建。”李弘摇手道,“你说了大半天,其实最想说的一句话没说,你是不是担心我要你们去打司马俱、白绕?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反悔过?你放心,我马上把飞燕和云天(麴义)的大军调到河东来,我们打洛阳,打长安。冀州的事我们不管了。”
杨凤疑惑不解地望着李弘,“冀州的事我们不管了?四个屯田郡国也不要了?”
“不要了,全部放弃,都丢给冀州,把包袱全部甩掉。”李弘说道,“你和飞燕说的很对,就我个人来说,各地州郡不会信任我,就晋阳朝廷来说,也无力控制各地州郡。所以我现在要做两件事,一是取信于天下,二是打击各地州郡的力量,削弱他们的实力。各地州郡实力大减,我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我如何取信于天下?勤王讨董,攻打洛阳和长安。我把飞燕和云天都调到河东,集结四万大军攻打董卓。然后呢?然后我们攻打长安。无论出现什么情况,我们都要打长安,摆出一副誓死勤王讨董的架势。取信于天下嘛,当然要摆足姿势。从这次是否同意长公主在晋阳建朝就能看出,北疆有许多大吏对我的忠诚非常怀疑。因此,这次打洛阳,不仅仅是取信于天下,也是取信于北疆诸吏。”
“如何打击各地州郡的力量?黄巾军。”李弘摊开地图,“正清(高览)和子平(高顺)在信中把兖青徐的形势说得很透彻,明年司马俱和徐和为了黄巾军的生存,必定要打到冀州去。不过,如果飞燕和云天都在冀州,青州的司马俱、徐和,黑山的白统未必敢全力进攻,所以我把兵力全部抽调到河东,给黄巾军足够的信心。”
“洛阳之战,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在年初或者二月开始,到时北疆、韩馥、袁绍、张邈、孙坚、袁术等人的兵力全部集中在洛阳四周。黄巾军如果不趁机攻击冀州,那他们就等着败亡吧。”
“韩馥和袁绍如果向我们求援,我们就以勤王为借口,坚决拒绝,这样就避免了和黄巾军交战的可能。”
“黄巾军如果攻占了冀州……”杨凤担心地说道,“事情同样很麻烦。”
“黄巾军要想在冀州立足,非常困难,因为幽州还有公孙瓒。”李弘自信地说道,“以公孙瓒和幽州军的实力,再加上各州郡的兵力,击败黄巾军应该不成问题。”
“大将军,冀州战火纷飞,粮食怎么办?”
“我会说服赵岐等人放弃明年的休耕,并挪用更多的屯田用资。”李弘笑道,“一亩地即使只产十斤粮食,也比颗粒无收好,何况北疆明年甩掉了冀州屯田区的包袱,人口剧减,粮食危机要大大缓解。打下洛阳后,荆、豫两地总还能给我们提供一点,不会一粒粮食都没有。”
“将来呢?将来怎么办?”
“州郡实力大减,韩馥和袁绍自身难保,我们趁机找个漂亮的借口拿下冀州。”李弘在地图北部划了个大圈,“北部州郡连成一片,事情就好办多了,振兴社稷有望。”
杨凤望着李弘,会心一笑,“大将军总算想明白了。”
“这事你知我知,飞燕知,其他人就不要说了。”李弘一边卷起地图,一边说道,“大家都是为了大汉社稷,想法不同很正常。前一段时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但一直没有想明白。今天想明白了,心情轻松多了。”
“大将军这么信任我和飞燕,实在……”杨凤想起自己刚才颇为尖锐的言词,十分歉疚。
“我之所以要告诉你和飞燕,是想请你们仔细考虑一件事。”李弘郑重地说道,“如果黄巾军攻占了冀州,我怎么办?我是不是还要信守不打黄巾军的诺言?”
“其实,白绕早把我们当仇人了,更不要说青州的司马俱和徐和了。”杨凤想了一下,摇头苦笑道,“我们从小在太平道长大,心里……”
“想想吧。社稷如果能早一天稳定,我们能救活多少无辜百姓?大贤良师当年起兵的目的是拯救苍生,而不是要涂炭生灵。”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二章如临深渊第二节
十一月中,李弘派门下督贼曹解悟和徐岩到洛阳虎牢关面见颜良。
张温、丁宫、蔡邕、赵岐等诸多老臣已经在晋阳做好了建朝的一切准备。高皇帝庙和世祖皇帝庙将于本月底竣工,建朝的相关礼仪全部筹备妥当,建朝吉日经许劭、蔡邕等大臣测算最终确定,北疆、幽州、冀州诸府大臣正在日夜兼程往晋阳而来。现在万事俱备,就等太傅刘虞和冀州牧韩馥到达晋阳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十二月中晋阳朝廷将建成。董卓闻讯后必要报复,所以李弘请颜良小心戒备,一旦形势不利,立即率军退出虎牢,向颖川方向撤退,会合豫州牧孔伷。孔伷兵力薄弱,无法独自向洛阳展开攻击,北疆军如果与其联手,不但可以有效牵制洛阳北军,还能得到豫州南部郡国的钱粮支持。
“上次我们打了他,颖川太守李蒙之死和我们也有直接的关系,所以孔伷未必会给我们好脸色,因此……”李弘望着解悟,突然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解悟心领神会,做了个一刀斩下的手势。李弘摇摇头,随即做了个卡脖子的手势,“打下洛阳后,我们更需要粮饷,所以此事交给田畴田大人办,让他务必尽早解决。”
解悟躬身领命。
“另外,请颜大人写份急书给高览高顺两位大人,让他们在徐州战事暂停后,立即急速赶回京畿一带会合,攻击洛阳。”
接着李弘拿起两份军令递给解悟,“颜大人最近征募了两千流民补充军队,大军急需军官。所以你和徐岩到了洛阳后,就不要回来了,在虎头将军帐下做个别部司马吧。”
徐岩愣了一下,脱口说道:“大将军不要我们了。”
“什么话?”李弘伸手拍拍两人的肩膀,笑着说道,“你们是黑豹义从营的老兵了,跟着我征战多年,立下许多战功,也该去领军作战了。我现在难得上战场,你们如果继续跟着我,一身好武功就浪费了。去吧,去建功立业吧,将来社稷稳定了,你们最少也能做个将军,这样你们就能帮我了。如果你们一直给我做侍卫,将来能帮我什么?能帮我振兴社稷,拯救苍生吗?”
两人激动地伏地跪拜,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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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下,晋阳。
太傅刘虞带着三十多名府内从事、掾属,五百铁骑赶到晋阳。同行的还有卢植和追随他的二十多名弟子。
冀州牧韩馥带着十几名掾属,一千兵赶到晋阳。同行的还有老臣崔烈、马日磾、陈纪、袁滂和四个人在冀州延请、征募的六十多位名士大儒。
骠骑大将军李弘、龙骧将军徐荣和骠骑大将军府司马朱穆接到张温的书信后,也在同一时间匆匆返回晋阳。
北疆诸府官吏,北疆大军的将军、中郎将,幽州、冀州各郡太守,能来的都来了。
短短时间内,晋阳一地聚集了大约五十多名秩俸两千石以上的大吏。
长公主面对一张张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面对跪倒在大帐内黑压压的公卿大臣,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激动,掩面而泣。
众臣想起今日风雨飘摇的大汉,也是黯然神伤,唏嘘不已。
建朝之前的诸府合议**迭起。
所有人,包括北疆诸府大吏,都以为权力分配最大的障碍是骠骑大将军李弘,但李弘的态度却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李弘首先就放弃了和朝廷的十年之约,把北疆十六郡的军政全部交了出来。李弘说,和朝廷的十年之约是有前提的,那就是社稷的稳定。现在大汉危难重重,北疆摇摇欲坠,我已经没这个能力再继续主掌北疆十六郡的军政了。这十年之约从今日起就算解除了。
不管北疆如何贫瘠困难,晋阳朝廷在筹建之初就拥有了十六郡的军政控制权,这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都保证了皇权的尊严和朝廷的权威。
随着北疆军政的交出,大臣们对李弘的看法大为改观。虽然韩馥等大臣认为李弘居心叵测,暗藏祸心,但李弘率先放权之举,还是极大地振奋了人心。
但接下来李弘却做了一个更加惊人的举动。
这几年李弘无论是远征大漠还是威胁朝廷,其本意都是为了解决北疆的流民,为了解决北疆的屯田,北疆屯田诸府和北疆盐铁都尉府对北疆稳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李弘没有任何理由放弃对北疆屯田和盐铁的控制,但李弘语出惊人,他放弃了,他把屯田和盐铁全部交给了朝廷。
刘虞、张温和一帮老臣们惊喜交加。李弘一直对他们说自己愿意放弃北疆军政,但从来没有说自己要放弃北疆屯田和盐铁。李弘是不是被众臣的拳拳赤诚之心打动了,头脑一时发热,激动得不知天南地北了?看样子失去记忆的人要单纯得多,要远远比读书太多的人更加忠诚于大汉。
韩馥和一帮心思相差无几的大臣面面相觑,无法相信这是一个骠骑大将军应该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骠骑大将军脑子有问题,骠骑大将军府的人脑子也有问题?
徐荣、麴义、李玮、朱穆、张白骑……骠骑大将军府的将军、中郎将、从事们呆呆地望着意气风发的李弘,傻了。
昨天晚上骠骑大将军府议事的时候,李弘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牢牢抓住屯田和盐铁,怎么睡了一觉后,事情就完全变了?骠骑大将军是不是又犯病了?难道他要放弃为之奋斗了四年,牺牲了几十万将士的北疆?
张燕和杨凤相视苦笑。虽然两个人知道李弘的真正心思,但送出去的东西要想要回来,恐怕就没有今天这么简单了。接下来形势的发展,会不会像大将军预料的一样?大将军打仗的时候,一向喜欢兵行险着,但国政不是打仗,这种行险之策能不能奏效?
大帐内众臣沉默无语,只有李弘兴奋的声音在四处回响。
他慷慨激昂地挥手说道:“和过去一样,我率军征伐,长公主和诸位大人坐镇晋阳。我勤王讨董,争取在一年内击杀董卓,救回天子,重振社稷。”
卫峻(胡子)猛地站了起来,振臂狂呼:“誓死追随大将军勤王兴国……”
庞德、华雄、文丑等北疆将领一跃而起,同声呼应,一时间,大帐内吼声如雷,勤王报国之心霎时直冲霄汉,许多老臣心神震颤,热泪盈眶。
除了兵事权,李弘把所有的权力全部放弃了。这使得晋阳朝廷拥有了相当的实力,但同时晋阳朝廷也把北疆所有的危机全部接了过去。本来一无所有的晋阳朝廷现在手里拿着北疆行政大权,背上驮着北疆重重危机,在短暂的兴奋之余,刘虞和张温等大臣感觉到的不是显赫的权力,而是让人无法喘息的深重困苦。
李弘把权力一交,一身轻松,没他的事了,他只有插插嘴,点点头的份了。
刘虞紧随其后,立即把幽州牧的权力移交给了朝廷,朝廷直接控制幽州九个郡国。(幽州有十一郡,但代郡和上谷郡早已划给北疆了,所以现在只有九郡。)
韩馥置若罔闻,视而不见,提都不提冀州军政的事。你北疆和幽州再怎么交权都没用,你们两个都是穷光蛋,要想生存,要想勤王讨董,还要看我冀州的脸色。
刘虞和张温等老臣也没提冀州军政的事。在晋阳朝廷的三个上卿位上,刘虞是太傅,代行丞相事,在晋阳朝廷里权力最大,相对于他今日的权力来说,幽州军政其实还在他手上。李弘是骠骑大将军行大将军事,在晋阳朝廷里代行太尉事,他即使交出了北疆军政,手上还有十几万边军,依旧是大汉国实力最强悍的重臣。唯独韩馥就是个冀州牧,在晋阳朝廷也不过就是个有名无权的副丞相,你叫他让出冀州军政,那他还有什么权力?所以刘虞等人也实在说不出口。最重要的是,这个晋阳朝廷能不能起到主掌天下州郡作用,关键还要看冀州的钱粮。没有雄厚的财赋为支撑,不要说让天下州郡云集而从,就连自己的生存都成问题。
虽然韩馥自己不愿意让出冀州军政,长公主和刘虞等人也闭口不谈,但这件事大臣们看在眼里,心里明白的很。考虑到大局,各方权势之间必须要求同存异,所以大家也就私下议论议论,并没有人公开指责韩馥。
朝廷该拿到的权力都拿到了,随即就是置府,征辟掾属。
长公主府中有老臣丁宫、陈纪、卢植,原长公主府从事张范、邢颙,原骠骑大将军的筱岚、孙资,原太傅府的刘放,原冀州府的黄岳、马丰等数十名掾属。
太傅府有张温、崔烈、马日磾、袁滂等老臣,原太傅府的魏攸、孙瑾、张逸等从事,原骠骑大将军府的王柔、卫固、令狐邵、刘范、牵招、史路等掾属,原冀州府的吴良、袁宏、胡干等掾属。十三曹掾属加在一起,大约有六十多人。
骠骑大将军府的从事掾属因为抽调了一部分补充长公主府和太傅府,所以人员相对少一点,但现在骠骑大将军无需再处理北疆军政,人员少一点也无大碍。
监御史府由韩馥主掌,老臣蔡邕和原骠骑大将军府的陈好为副,掾属有原冀州府的李历,还有原监御史府的其他官吏。考虑到韩馥大部分时间都要留在邺城主持冀州军政,所以这监御史的日常事务,主要由蔡邕代理。把名震天下的蔡邕置于韩馥之下,算是给足了韩馥面子。
晋阳朝廷的大臣们是这么想,但韩馥又是怎么想的呢?从他最近脸上的忧郁可以看出,他非常不满和失落。冀州对晋阳朝廷如此重要,作为冀州牧的自己,竟然被挤出了权力核心,他当然不高兴了。在讨董联盟里,自己沦为袁绍的下属,只能言听计从。在晋阳朝廷里,自己虽然名义上位居三公之末,但权力还不如太傅府的一个长史。难道就我老实好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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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国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十二月。
十二月初六,在龙泉举行了隆重的长公主代理国事的典礼。长公主以天子命诏告天下,晋阳朝廷成立。
初七,长公主领大臣们拜祭了位于北山之巅的高皇帝庙和世祖皇帝庙。
初八,长公主主持了晋阳朝廷的第一次朝议。
朝议是在长公主府最豪华的大帐内举行的。大汉国的大臣们感觉很新鲜,兴趣盎然。
大臣们曾经劝说长公主迁到晋阳去,把朝廷设在晋阳城,但长公主拒绝了。长公主说不出什么道理,她就是不干。
张温后来笑着对众臣解释说,我大汉国的高祖皇帝和世祖皇带建朝的时候都很穷困,在大帐内议论国事乃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今长公主仿效先祖,于大帐内朝议,是件好事啊。这可以让我们时刻提醒自己,社稷尚处在危难之际,苍生尚处在浩劫之时,我们应该节俭治国,日夜操劳,以图早日稳定社稷。
议事的主题就是平叛、讨董、勤王、振兴社稷。
太傅刘虞提出了重振社稷的三策。一策是以北疆大军为主力,联合各地州郡力量,立即攻打洛阳。拿下洛阳后,朝廷随即迁到京都,以迅速恢复朝廷对各地州郡的控制,争取在最短时间内稳定除西疆和关中以外的所有疆域。二策是平定青州黄巾军,稳定兖青徐三州,彻底平息叛乱。三策是争取在两到三年内稍加恢复国力,然后以举国之力讨董勤王,攻占关中,解救天子,振兴社稷。
当务之急是攻打洛阳。骠骑大将军李弘奏禀攻击之策。李弘解释了自己设想的三路夹攻,中路取胜的计策,并决定把张燕和麴义两军全部抽调到河东,集中大约四万五千大军攻击洛阳,力求一战而下。李弘说,如果现在集结军队的话,正月初我们就可以发起攻击。
攻击之策定下来了,随即就是粮饷军械问题。大家把目光都盯着冀州牧韩馥。韩馥很爽快,一口答应。无论冀州多么困难,他至少保证北疆军四个月的粮饷。
晋阳朝廷的第一次朝议在一片充满希望的笑声中结束了。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二章如临深渊第三节
骠骑大将军府。
李弘召集各将军、中郎将、府内从事和诸曹掾属详细商议攻击洛阳之策。
议事的气氛很冷清,一直都是李弘一个人在讲话。李弘命令麴义和张燕立即率军到河东集结,命令李玮在自己离开龙山后代领骠骑大将军府诸事,配合和协助太傅大人处理国事,命令余鹏主掌晋阳行辕事,督办大军的粮草辎重。
北疆大军现在主要集中在阴山南北和河东两个区域。阴山南北有漠北都护府的安北将军鲜于辅和云中行辕的度辽将军赵云,两人统兵七万。河东有徐荣、麴义、张燕、杨凤、玉石等五位将军,统兵四万。颜良在京畿,阎柔在上谷。李弘把北疆九位将军全部调离了晋阳,其放权的决心之大,行事之彻底,让部分北疆诸将和府内掾属一时难以接受。
李弘四下看看众人的脸色,笑着说道:“现在赵岐老大人、张白骑大人和谢明大人都不在骠骑大将军府内议事了,诸位大人是不是有点不习惯啊?”
大帐内鸦雀无声,各人姿态百异,有的低着头,有的望着自己的手,有的摆弄着案几上的竹简,没有一个人和李弘对视。
李弘尴尬地笑笑,“诸位大人为拱卫北疆耗尽了心血,我很感激,也很理解诸位大人此时的心情。屯田和盐铁之权关系到北疆的生存,立即交还给朝廷,的确有些不妥。但考虑到我们前期的努力不但未能改善局势,反而把社稷和北疆一步步推向了倾覆的深渊,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能,所以我痛下决心,干脆一交到底。我之所以事先没有和诸位大人商量,原因很简单,你们看看你们自己的脸,想想你们自己的愤怒和不满,就知道我为什么不和你们商量了。”
众人恍若未闻,各人保持着自己的姿势,脸上的表情也毫无变化。
李弘无奈苦笑,“子龙,你和文姬的亲事既然已经定下了,那你就早点离开晋阳回云中行辕吧。北疆军政突然改由朝廷控制,胡族诸部和塞外边郡可能会非常不安,此时边塞大量驻军对稳定阴山南北的形势非常重要,马虎不得。另外,马上要下大雪了,你和鲜于辅、田豫两位大人要保持密切联系,一旦大漠和边郡再度发生雪灾,你要立即上奏朝廷,迅速征调河套屯田兵,竭尽全力救助灾民。”
赵云躬身答应,“我明天就向长公主奏请离晋。”
李玮不冷不热地说道:“今年塞外如果发生雪灾,朝廷势必要放弃大漠。现在大将军手上既没有北疆军政,又没有屯田用资和盐铁之利,怎么赈灾?怎么保大漠?”
一石激起千层浪。李玮刚刚说完,唐云再也忍不住,激动地站了起来,“长安朝廷一直力主放弃北疆,北疆大吏中,杨奇、王瀚等大臣也是力主放弃北疆。现在大将军把北疆军政、屯田、盐铁等大权全部放弃了,可想而知后果是什么。大将军先前的拯救社稷之策是先制衡力保北疆,然后再勤王,怎么突然变了?大将军这样做,可曾为北疆上上下下考虑了?”
尹思、郑演、郭策、徐陵、麴忠等人紧随其后,纷纷表示了对未来形势的担心。
李弘一句话就把权力让出去了,非常轻松,但塞外诸郡府,屯田诸府,盐铁都尉府,还有北疆部分统军将领,会对李弘的这种行为有不同的理解。首先就是长公主和晋阳朝廷势弱,李弘完全没有让权的理由。李弘这么做,是不是可以解释为李弘因为制衡之策的失败,无力再保北疆,于是打算改弦易辙,放弃北疆?还有一种解释是,李弘是不是受到了长公主、刘虞、张温等老臣和冀州的威逼,迫不得已之下只好放权?李弘放权,的确可以让天下人知道李弘忠诚于大汉,忠诚于天子,但这个代价太大,很可能是整个北疆。
徐陵言词尖刻地说,大将军这么做,不是拯救社稷,纯粹是为了自己的声名。大将军为了一己之私,宁愿置社稷存亡,北疆存亡于不顾,令人心寒。
北疆的统兵将领一直沉默不语。无论李弘怎么做,目前都没有牵涉到兵事权,所以徐荣、麴义等人神情肃穆,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将军们不说话,那些中郎将们当然更不好说话了。
徐陵的话让北疆将领们非常不高兴。庞德欲言又止,徐荣随即对他使了个眼色。庞德立即站起来反驳道,你说话太过份了,为了一己之私利的是你。骠骑大将军府欠了你很多钱,现在这些欠资都转到朝廷去了,你是不是担心朝廷不还啊?以我看,朝廷不但不还你钱,也许还要实行告缗令抄了你的家。
徐陵和麴忠其实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徐陵气愤地说,大将军说话不守信用。当初我们支持你在北疆安置流民屯田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们的?怎么向我们承诺的?现在呢?现在你两手一拍,不管了,走了,把我们丢在这里等死。早知道大将军出尔反尔,我就不会举家迁到河东了。
李玮急忙安慰了徐陵几句,然后摇头道:“北疆的屯田和盐铁牵扯面非常大,几乎涉及到了北疆各方面的利益,大将军放弃对屯田和盐铁的控制,实在太轻率了。从目前北疆局势来看,大将军这种做法没有起到增强长公主和朝廷威信,凝聚北疆、幽州和冀州郡力量的目的,反而加剧了北疆对长公主、朝廷和冀州的排斥,激化了北疆内部的矛盾,各方实力非但没有得到整合,反而大幅削弱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指责,李弘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我们为了实现制衡之策努力了近一年时间,但事实证明我们失败了,我们没有制衡的实力。社稷也好,北疆也好,危机都没有得到缓解。建立晋阳朝廷是我们继续拯救社稷的唯一办法,有了长公主和晋阳朝廷,我们才能聚焦各地州郡的力量,共同勤王兴国。而正是因为有了各地州郡的力量和援助,北疆才能摆脱危机。现在无论是长公主还是晋阳朝廷中的大臣们,谁也没有说要放弃北疆,你们胡乱猜测干什么?朝廷刚刚建立,需要的是上下齐心,群策群力,而不是互相猜忌,互相掣肘。
此事不要再说了,个人把自己的事做好。社稷振兴了,什么都有,社稷倾覆了,北疆也无法独存。等过一段时间,朝中诸事逐步走上正轨,朝廷的威力显现出来了,你们的疑虑也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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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府。
太傅刘虞对长公主不愿迁到晋阳之举非常赞赏。现在国家危难,北疆穷困,百姓饥寒交迫,哪里还有钱兴建宫殿?能省当然要省了。能不能振兴社稷不是靠豪华的宫殿,而是靠大臣们的齐心协力和将士们的浴血奋战。如果帐篷中的晋阳朝廷能挽救社稷,未尝不是一件青史留名的事。
财赋的极度匮乏是晋阳朝廷急需解决的事。为此,太傅刘虞召集长公主府的丁宫、陈纪、卢植,监御史府的韩馥、蔡邕,护田中郎将府的赵岐等大臣齐聚太傅府议事。
一帮老臣坐在一起,回想起过去在洛阳的岁月,不禁感慨万千。
逝去的岁月里的确有很多值得怀念的地方。大家闲聊时,喜笑颜开,非常高兴,但一等说到正事,立即唇枪舌剑、剑拔弩张,先前融洽的气氛荡然无存。
冀州连续两年没有上缴赋税了。在这两年里,冀州只有沿黄河的部分郡县遭受了一点灾患和战祸,基本上可以算是丰收。冀州的流民大部分被赶到了北疆和幽州,赈济十分有限,虽然去年骠骑大将军远征塞外,今年讨董联盟攻打洛阳,冀州都提供了大量的钱粮,但冀州提供的钱粮是有限度的。按照刘虞和袁滂等人的估计,冀州这两年至少应该上缴朝廷十亿钱的赋税。
袁滂过去是大司农,对这个事非常清楚,所以他提出冀州应该立即给晋阳朝廷上缴赋税,至少要上缴一年的,也就是五亿钱的赋税。
韩馥的态度出乎大家的意外,他一口否决了。韩馥说冀州没钱,赋税都用掉了。刘虞和袁滂立即反驳,两人扳着手指头给他算帐,算来算去,扣掉韩馥所说的,冀州至少还有六七亿的财赋存余。韩馥坚决不承认冀州有这么多钱,又说朝廷拨给北疆的三亿钱赈济,骠骑大将军已经答应不要了。
袁滂很生气,说去年朝廷拨给北疆和幽州的赈济你没给,今年你又不给,那冀州的赋税哪去了?还有,骠骑大将军答应不要那笔钱,是因为当时骠骑大将军急于向冀州回迁灾民,是迫不得已答应你的。如今骠骑大将军已经把北疆军政全部还给朝廷了,现在是朝廷向你要钱,你不但不给,反而拿骠骑大将军来做挡箭牌,你什么意思?
袁隗让韩馥出任冀州牧的时候,袁滂也是极力赞同的,谁知道现在手握大权的韩馥竟然无视晋阳朝廷,无视他们这些老臣的权威。袁滂愤怒了,拍案而起。
其他老臣对韩馥的态度也非常吃惊,纷纷出言指责,只有卢植静静地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过去在洛阳,韩馥不过就是尚书台的一个尚书,和在座这些三公九卿级别的老臣相比,无论是权势还是官阶,都相差十万八千里。老臣们一直以为韩馥会尊奉长公主和晋阳朝廷,会对自己的命令言听计从,谁知道却是这样一个结果。阻碍振兴社稷大业的不是李弘,却是他们最信任和放心的韩馥。这让他们无法接受,脸面上也很难堪,言词渐渐尖刻起来。
面对这些赫赫有名的国家重臣的威逼,再加上袁滂不停地提到袁隗,韩馥心里愧疚,不得不说了实话,冀州牧府的确没有这么多赋税,冀州五成的赋税都在袁绍手上控制着。
冀州有九郡,最大的就是渤海郡。渤海郡人口最多的时候,曾经达到一百一十多万,它的赋税收入一直占据冀州总赋税的两成左右。从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黄巾军起事开始,中山、常山、巨鹿、赵、魏郡、甘陵等六个郡国因为靠近太行山,遭到了连番战火,只有渤海、河间和安平三郡国幸免于难,一直安稳无事。所以这几年冀州赋税主要靠渤海这三个冀州东部郡国提供。
太傅袁隗非常清楚冀州对讨董大业的重要性,为了保征讨董大业能在袁阀的绝对控制下,他在安排韩馥出任冀州牧的同时,也更换了渤海、河间、安平三郡国的太守,力争袁阀最大程度地控制冀州。毕竟,冀州牧权力太大,如果韩馥这个人出了什么问题,那讨董大业就很难成功了。不过,他对这样的安排还是不放心。袁隗放弃参隶尚书事后,董卓随即就以天子命让袁绍出任渤海郡太守,让袁术出任后将军,这显然是袁隗和董卓之间的一次交易。袁隗为了讨董成功和袁阀自身的安全,最后还是决定让袁绍亲自主掌冀州的渤海郡。这样一来,袁阀牢牢控制了冀州的渤海、河间和安平三个郡国,控制了冀州的命脉。
韩馥仔细解释了一番原委后说道,我名义上是冀州牧,但我实际上只控制了魏郡和甘陵两个郡国。河间和安平两国国相只听袁绍的命令,根本不听我的。中山和常山两个郡国早在去年就被朝廷划归北疆了。巨鹿和赵两个郡国给骠骑大将军强行拿去屯田了,虽然骠骑大将军说这两个郡国归我管,但今年秋收,他把百姓上缴的粮食全部运回了北疆,我一粒粮食没收到。
刘虞和大臣们将信将疑地看着一脸沮丧的韩馥,谁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堂堂一个冀州牧,竟然只控制着一个魏郡一个甘陵国,说出来谁敢相信?
韩馥指着卢植说道:“诸位大人不信就问问卢大人,当初太傅大人以京官出任州郡的事,卢大人一清二楚。”
卢植苦笑,摇摇头。当初袁隗和自己怎会预料到讨董大业会演变成今天的祸国殃民之举?
“崔大人,陈大人,袁大人,你们在冀州各地买粮的时候,就没有听到这方面的风言风语?”
袁滂冲着他抱歉地拱拱手,“听是听到了,谁知道会这样严重?不管怎么说,你是冀州牧,袁绍是渤海郡太守,你说出的话总该有点份量。”
韩馥哭笑不得,“诸位大人,你们不要忘了,袁绍手持‘承制诏书’,以车骑将军代领国事,号令天下。从讨董联盟这方面来说,他是我的上官,我得听他的指挥。我此次到晋阳,就是先征询了袁绍的意思。如果袁绍不同意,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我夹在朝廷和讨董联盟之间,你们让我听谁的好?”
众臣相顾无语。
袁绍手上有袁隗的书信,讨董一事也是由袁隗、卢植、丁宫、袁滂等诸多大臣一手策划的,如果撇开袁绍奉弘农王的承制诏书要废黜当今天子和袁绍冤杀大臣两件事来说,袁绍也没有错,他一直在忠实执行着以太傅袁隗等一帮三公大臣定下的除奸兴国之策。
“今天你们要是不逼我,我也不会说,我丢不起这个人啊。”韩馥惭愧得连连摇手,“冀州有许多郡府官吏说我不好,说我为人刻薄,喜欢骂人。诸位大人想想,我面对一张张虚情假意的笑脸,面对一句句威胁凌辱的话,我怎能不刻薄?我怎能不生气?”
“我一再对马大人说,这个朝廷要建就建在冀州,把朝廷和讨董联盟合二为一。我不是为了我自己,也不是为了冀州的军政大权,而是为了拯救社稷的大业。诸位大人请仔细想想,晋阳朝廷现在刻意避开袁绍,避开讨董联盟,那将来怎么办?晋阳朝廷如果不和袁绍坐下来好好谈谈,不把朝廷和讨董联盟之间的所有分歧解决了,如何去整合州郡力量?”
“比如说我、刘岱、张邈、焦和、袁遗、王匡、陶谦、孔伷,你让我们这些人到底听谁的?如果两个都听,事情就没法做。如果听一个不听一个的,我们就得罪人。晋阳朝廷讨董,讨董联盟也讨董,我们该怎么办?”
刘虞想了半天,然后望着几位大臣说道:“文节说的好啊,这事我们要立即考虑,尽早解决。现在看起来,阻碍振兴社稷大业的不是李弘,也不是袁绍,而是我们自己啊。讨董的事我们已经没有办好,如果晋阳建朝的事我们再办砸了,我们就是败亡大汉的罪魁祸首了。”
韩馥虽然声情并茂地诉了一番苦,但张温和袁滂等人没有放过他,继续追讨赋税。冀州两年没缴赋税了,你做为晋阳朝廷的三公之一,总要拿出一点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否则天下谁能信服?
韩馥想了一下。骠骑大将军已经把北疆军政归还朝廷了,那朝廷是不是可以把冀州的四个郡国还给冀州?
刘虞毫不犹豫,一口答应。
韩馥问道:“典农都尉府是不是也划归冀州?”
“冀州屯田本来是朝廷定下的事,当然归你了。”
“那北疆屯田用资是不要也要划拨一部分给冀州?”
刘虞气得头一低,懒得和韩馥说话了。张温当即就把脸放了下来,“韩大人,北疆屯田用资是朝廷拨给北疆屯田用的,不是拨给冀州屯田用的。北疆在冀州四个郡国屯田,赈济灾民,花掉多少钱你知道吗?你现在捡个现成的,不但不感激,还开口向朝廷要钱,你是不是太过份了?”
韩馥毫无愧色,“张大人,冀州要屯田,要赈济灾民,还要给北疆大军攻打洛阳提供四个月的粮饷,同时还要给兖青徐和河内等州郡的军队提供部分粮饷,你说我哪来的钱上缴赋税?我说了,冀州的赋税有一半在袁绍手上,我如果钱粮不够用了,我这个上官还要厚着脸皮向他讨要,诸位大人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
三天后,朝廷和冀州的议事在双方激烈的争论中尘埃落定,韩馥带着四个郡国的军政,满载而归。
太傅刘虞和张温看到骠骑大将军李弘时,面孔都有点燥热。晋阳朝廷建立之初,李弘可以说要什么给什么,如果不是打仗需要他,恐怕他连军权都交出来了。但朝廷呢?不但没有从冀州要到一个钱,还把四个郡国送给了声泪俱下的韩馥,想想实在对不起人,惭愧啊。
李弘是来告辞的,他征调了北疆六位将军,七位中郎将,二十五位校尉、都尉,五万五千大军从南北两个方向攻击洛阳,北疆长城以南所有的兵力全部上了战场。
“长公主和朝廷的戍卫就靠两千五百虎贲军了。如果有什么突发事情,请大人及时从河东征调屯田兵拱卫晋阳。另外,云中大营有度辽将军赵云的五千铁骑,大人也可以随调随到。我此次南下将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洛阳,以帮助长公主和朝廷尽快返回京都。”
李弘突然大礼跪拜,恭恭敬敬给刘虞和张温行了一礼,“北疆就交给两位大人了,请两位大人多多保重。”
刘虞和张温心里一阵激动,眼眶顿时湿润。两人一左一右把李弘扶了起来,不知说什么好。
“还记得卢龙塞吗?”刘虞问道。
李弘点点头,“大人当时踢了我一脚,冲着我高喊,孩子,跟着我,夺回卢龙塞。这次一样,我跟在大人后面,誓死夺回洛阳。”
刘虞鼻子一酸,花白的山羊胡子剧烈地抖动着,半天才说道:“孩子,你已经是骠骑大将军了,冲锋陷阵,亲当矢石的事要适可而止,不要误了国家大事。”
李弘感动地再拜刘虞,转身而去。
张温追出了大帐,“子民,董卓这个人你也了解一些,切记不要逼得太狠。把他逼急了,他如果纵火焚毁洛阳,我们损失就太大了。我已派人回长安,相信长安方面会做点事,尽早把董卓诱回关中。”
李弘躬身受教。
“子民,多保重,我们洛阳见。”
“大人请放心,来日我当在夏门恭迎大人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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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中,洛阳,显阳苑。
长公主诏书遍传天下。
董卓看到这份诏书后不怒反喜,立即召集在京将领于显阳苑置酒相庆。
李傕,郭汜等人闻讯后十分震骇,“大人,刘虞、李弘、韩馥等人在晋阳另设朝廷,宣告要讨伐大人,攻打长安勤王,这可不是好事啊。李弘得到了冀州的钱粮支持后,必会如虎添翼,实力大增,京畿马上就有一场恶战了。”
新任河南尹,弘农杨阀的杨懿非常紧张,他对董卓分析说,今北方有李弘,东北方有屯兵河内的袁绍、王匡、张扬,东南方有驻军虎牢关的朱俊、颜良,南方有袁术、孙坚、孔伷,敌方大军多达十几万之众,洛阳被三面包围,敌众我寡。杨懿建议董卓暂避锋芒,退入关中,据险死守。
董卓泰然自若,谈笑风生,毫不在意,“诸位不要惊慌,不出数月,袁绍、袁术、孙坚等顽劣小儿必定望风而逃,唯独北方那只豹子有点麻烦,哈哈……”
众人惊惧不安地望着董卓,不敢出言再劝。
“洛阳大战后,关中从此高枕无忧,社稷振兴在即,诸位大人怎能不击节高歌,狂欢以庆?”董卓指着杨懿说道:“给我写几份书信,写好之后,我们继续开怀畅饮,不醉不休。”
董卓书告河东折冲将军玉石,长公主诏书已阅,请立即送回田仪,你我相约再战。
董卓书告虎牢虎烈将军颜良。我将于十日后集结五万大军攻击虎牢,与虎头将军再决胜负。此次老夫势必取下虎头,以祭奠我兄弟在天之灵。
董卓急书长安刘艾、董旻等大臣,洛阳大战即将开始,务必加强对长安的戒备。急书段煨、牛辅两将,准备迎战,急书董越、李肃两将,立即撤回关中,援助段煨和牛辅。急书吕布、胡轸,继续攻击颖川和荥阳,以牵制孙坚、袁术、孔伷的兵力。董卓说,近期他将亲自率军南下攻击。
董卓又命令羁留于洛阳的河阴县令杜阳给驻守孟津、小平津的韩浩写信,劝韩浩尽早投降。杜阳是韩浩的舅舅。杜阳说,我写了十几封书信了,一点用没有。还要写?
“继续写,天天写。”董卓笑道,“他要是真投降了,我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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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中,洛阳,虎牢关。
颜良接到董卓的书信后,二话不说,当即命令大军放弃虎牢关,向中牟方向撤退。
朱俊大怒,坚决拒绝让出虎牢关,“凭虎牢雄关之险,一万大军之力,我们至少可以牵制董卓数万大军,将军为何要撤?”
颜良难得一笑,“董卓迟早要走,我们又何必苦苦相逼?到了中牟后,大人是和我们继续南下到颖川,还是留在中牟城?”
朱俊听到颖川,顿时明白了颜良的心思,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我年纪大了,天又冷,还是留在中牟吧。”
颜良给董卓回书一封。胖子,我走了,长安见。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二章如临深渊第四节
十二月下,河东,大雪纷飞。
黄河自入冬之后,上游开始向下流凌,大约在十一月下到十二月中的时候,开始冰封河面。虽然古有“小雪流凌,大雪合桥”之说,但因为河东这一段黄河水面很宽,冰层较薄,时合时开,所以很难形成坚实的冰桥,人畜往来非常不安全。北疆军希望天气越来越冷,大雪也一场接一场的下,这样冰层厚实了,大军就可以顺利渡河攻击。
今冬的第一场大雪在北疆将士们的期盼中珊珊来迟。
李弘一边指挥将士们展开冬训,做好进攻前的各项准备,一边和诸将商议整军方案,只待麴义和张燕两军赶到河东后付诸实施。
攻击洛阳的大军分成南北两部。
骠骑大将军李弘统领南北两部大军。骠骑大将军的大营内有虎威中郎将庞德的黑豹义从营,校尉张震的虎贲营,还有兵曹营、斥候营,共计六千人马。
北部攻击大军由龙骧、折冲、扬武、镇军、镇护五军组成,每军八千人。
龙骧军由龙骧将军徐荣统领,威武中郎将张郃副之。都尉苌弓、陈践、刘遇,别部司马张隼各领一营,每营两千人马。
镇军军由镇军将军麴义统领,武烈中郎将文丑副之。校尉何风、樊篱、徐晃、都尉雷重各领一营。
镇护军由镇护将军张燕统领,骁骑中郎将王当副之。校尉余氐根、彭烈、张萧、丁波各领一营。
折冲军由折冲将军玉石统领,厉威中郎桥华雄副之。校尉梁百武、李云、杨淳、郭勋各领一营。
扬武军由扬武将军杨凤统领,强弩中郎将孙亲副之。校尉李尧、杨震、廖磊、林讯各领一营。
南部攻击大军是一万虎烈军,由虎烈将军颜良统领,武毅中郎将高览副之。校尉高顺、吴雄,都尉项澄,别部司马解悟、徐岩各领一营人马。
北疆军每次大战前必定要重整军队,这已是惯例,诸将习以为常,对李弘提出的整军方案均无异议。
这时斥候回报,说蒲坂津、风陵渡和茅津渡方向的北军已经严阵以待,援兵正纷纷从关中赶来,形势越来越严峻。北军兵力如果在黄河对岸集结过多,对北疆军的渡河攻击非常不利。麴义和玉石两位将军随即建议立即渡河攻击,以绝对优势兵力拿下黄河对岸的几个城池,完成对洛阳的包围。现在弘农郡方向只有牛辅的两万军,由于他们无法确定我们的主攻方向,这两万军只好分布在潼关、风陵渡和茅津渡三个地方,兵力过于分散。如果北疆军在年前发动攻击,必能攻其不备,一击而中。
麴义说,董卓和牛辅肯定知道我们的大军尚没有集结完毕,按照他们的预计,我们的进攻时间应该在下个月或者开春之后。所以此刻他们必定没有防备。我们选择在年前攻击,时机应该是恰当的。如果我们把攻击时间拖到正月或者更迟的时间,在天气寒冷,双方实力接近,黄河随时会解冻的情况下,北疆军的伤亡一定非常惨重。
李弘拒绝了两人的建议。北疆军在没有完全集结的情况下发起攻击,即便初战告捷了,但由于大军缺乏后援兵力,还是很难守住城池。被切断了退路的董卓会不惜一切代价,指挥北军从关中和洛阳两个方向夹击北疆军。此时,河内的袁绍、王匡,洛阳南部的袁术、孙坚都还没有准备好。他们如果不能立即攻击洛阳,有效牵制董卓的兵力,我们势必要被击败。我们败退河东,三方夹攻洛阳之策随即也就失败了。
李弘一再告诫诸将,此次攻打洛阳,是三方的联合攻击。凭北疆一己之力,河东的四万多兵力,根本无法击败董卓,拿下洛阳,所以现在三方大军之间的配合和默契非常重要。北疆军的每一步行动,都首先要考虑到其他两方大军的利益和存亡。我们的攻击是不是能得到他们的配合?是不是能配合他们?是不是有利于三方大军迅速、完整地拿下洛阳?按照我们和袁绍、袁术的约定,攻击洛阳的时间应该在正月中到二月初,这个攻击时间我们不能随意改变。
麴义很瞧不起袁绍和袁术,认为他们未必会在约定时间内攻击洛阳,即使他们在约定时间内发起了对洛阳的攻击,也未必会竭尽全力,“打洛阳,还是要靠我们自己,不能指望别人。袁绍和袁术如果不是有四世三公的显赫家世,他们算个屁。”
李弘无奈苦笑。我们这次攻打洛阳的目的不是为了合围董卓,击败董卓、杀死董卓,而是为了完整无缺地拿下洛阳,我们的目标是洛阳,是京都。董卓是什么人,相信诸位都很清楚,尤其是子烈(徐荣)、云天(麴义)、子威(华雄),你们和他在西疆并肩作战多年,应孩知道他的性格。假如我们把他逼上绝路,逼得他无路可逃了,他一怒之下,把洛阳烧了,我们可就惨了。我们不但无功,反而个个罪孽深重。大汉的京都成了一片废墟,近两百年的根基毁于一旦,奄奄一息的社稷受到了致命的一击,那时,我们拿什么拯救我们的大汉?
我们急着拿下洛阳,是为了回迁朝廷。回迁朝廷的目的,是想借助京都的威势,震慑天下州郡,以便重建天子和朝廷的无上权威,迅速稳定社稷,凝聚各地州郡的力量,然后再以举国之力西上勤王讨董。一个完整的洛阳,是振兴社稷的基石,是振兴社稷的力量源泉。我们需要的是拱卫它,而不是毁灭它。
诸将默然无语。麴义脸显愧色。
我辞别长公主和太傅大人时,长公主和几位大人一再嘱咐,请我务必从大局出发,不要图一时之痛快,草率用兵。我也请诸位大人想想社稷,想想天下苍生,然后再想想如何用兵。现在我们用兵的目的,虽然和过去用兵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拱卫社稷,但今天我们是自己人打自己人。过去我们是一致对外打胡人,所以用兵的策略、方法,都要改一改了。我要改,你们也要改。
“今年的整军,不仅仅是军队建制上的调整,更是各级军官在用兵策略的调整。大家都要想想如何勤王讨董,如何振兴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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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下,南阳,宛城。
袁术听说刘和到了南阳,非常吃惊。刘和不是一直在长公主身边吗?怎么突然出现在南阳?
刘和发须凌乱,衣裳褴褛,十分狼狈。他和袁术在洛阳时关系就不错,见面之后,二话不说,先叫袁术上酒上菜,他要吃饭。刘和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今年夏,他和朱穆一起到了长安。他的目的是替公主向天子要一份勤王讨董的圣旨,但天子年幼,天子身边都是董卓的人,刘和根本见不到天子,更不要说面奏天子讨要什么圣旨了。于是他去拜见太尉赵谦,说自己带来了公主给天子的书信,要亲手呈奏天子。太尉赵谦随即奏请天子和相国董卓,说原卫尉刘和到京了,有公主的书信需要呈奏。天子大喜,立即下旨刘和进宫觐见。
刘和另外准备了一份公主问候天子的普通书信。这份书信经董卓亲自验看后,由刘和亲手呈送给了天子。天子得到姐姐的消息,龙颜大悦,当即回书公主,并请刘和立即送回晋阳。刘和当时就傻了。董卓这时说话了,他说刘和才华出众,先帝时曾任卫尉,这次既然回京了,就不要走了,就在朝中任职吧。刘和是刘虞之子,把刘和留在京城,也算是扣做人质,可以威胁刘虞。董卓当然不会让他走了。天子过去也认识刘和,知道他擅长书画,先帝在世时非常喜欢他。天子高兴地答应了,拜他为侍中,随侍左右,空暇时还可以请教请教书画方面的事。
十月的时候,天子有一天请他教授书画技巧,御书房中就他和天子两人。刘和趁着这次难得的机会,把公主的密信呈奏给了天子。天子看后惊骇万分,“这些罪责都是相国大人所犯?”刘和也不想解释,只说了一句话,“陛下就长公主一个亲姐姐,她怎么会骗你?长公主骗过陛下吗?”天子摇摇头。他信任自己的姐姐,姐姐既然说董卓罪恶滔天,国之奸侫,那董卓就一定是。虽然董卓对自己非常和善,非常恭敬,几乎是百依百顺,但就自己所知,大汉国的那些奸侫比如赵忠,张让等人,对自己更好。奸侫本人未必是坏人,奸侫之所以成为奸侫,是因为他们做了祸国殃民的事。
天子还在发愣,刘和却手脚麻利地把书信丢到火盆里烧了,“陛下,这东西留不得。陛下身边都是董卓的人,如果此事被董卓知道了,陛下就麻烦了。”天子被刘和的举动吓了一跳,一脸恐惧。刘和接着拿出自己早已拟好的圣旨递给天子,“陛下,长公主要带着大军到长安来救你,但因为没有陛下的圣旨,无法指挥骠骑大将军的军队,所以臣恳请陛下……”刘和希望天子能想办法在这份圣旨上盖上印玺。天子摇摇头,自从迁到长安后,他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印玺了。他不知道印玺在哪。
刘和无奈,只好嘱咐天子要保密,此事关系到天子和长公主的性命,关系到大汉江山社稷的存亡,不能当儿戏。天子似懂非懂地连连点头。刘和失望地出了宫。他本来也没指望在这道圣旨上盖上皇帝信玺(用于发兵),这个重要的印玺肯定给董卓控制着。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董卓竟然把天子随身携带的皇帝之玺(用于赐诸侯王书)和天子之玺(用于事天地鬼神)也拿走了。
刘和灰心丧气,跑到同僚侍中种辑家喝了个酩酊大罪。酒喝多了,难免失控。刘和不慎泄密。第二天酒醒之后,刘和惊喜地发现种辑竟然给他拿来了一道盖着皇帝之玺的空白圣旨。刘和猛然醒悟到自己泄漏了秘密,不禁魂飞魄散。
种辑笑着说,你放心,这事就我知道。你下次不要喝酒了,太危险。董卓现在非常信任我,相国府中的许多事我一清二楚。印玺都在董卓手上,他不在长安的时候,就留几道空白圣旨给刘艾,以备急需。我和刘艾乃是莫逆之交,只要我有足够的理由,向他要一张空白圣旨还是可以的。你快走吧,把这道空白圣旨交给长公主后,你们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刘和憾激不尽,当天就带着侍从逃出了长安城。因为李弘和董卓已经决裂,到河东的路全部被封锁了,所以刘和想了许多办法都没能渡过黄河。眼看天气越来越冷,待在关中越来越危险,刘和随即决定南下出武关,先到南阳,然后再绕一个大圈子回晋阳去。
董卓和袁术也在打仗。而且打得很激烈,武关也封锁了。刘和侍从们只好翻山越岭而过。一路上吃尽了苦头,赶到宛城的时候,一行人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流民了。
袁术大笑,“子安,这趟你要是死了,可是白死了,一点价值都没有。”
袁术随即把长公主在晋阳建朝,太傅刘虞南下晋阳朝廷主政的事说了一下。刘和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真的假的?你不会拿我寻开心吧?”
“虽然我还没有接到晋阳方面的消息,但骠骑大将军府的田畴应该不会骗我。”袁术笑道,“田畴说,十二月初,长公主要在晋阳建朝。如果他没说错,过完年,我就能接到消息了。”
刘和大为兴奋,指着自己怀内的空白圣旨说道:“那这道圣旨就价值连城了。长公主有了这份天子的承制诏书,可以名正言顺地代行天子事,可以拜封公卿百官,晋阳朝廷可以完全代替长安朝廷。太好了,我马上就走。”
袁术笑道:“以我看,你还是暂时待在南阳吧。目前董卓的大军正在鲁阳、阳翟一带和孙坚、孔伷、纪灵的大军交战,路上非常危险。”
接着他把骠骑大将军李弘要攻打洛阳,拟定三面夹攻,中路取胜的攻击之策对刘和解释了一下,“打下洛阳后,晋阳朝廷肯定要迁回京都,所以你大可不必冒着生死危险再长途跋涉。你可以待在这里,将来可以直接进京向长公主宣读天子圣旨。”
刘和想想也是。路上要是出事了,这一趟真的白跑了,这道空白圣旨还不知道好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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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下,冀州,邺城。
韩馥回到冀州后,立即接到了袁绍的书信。
袁绍在书信中说,当今天子不是先帝所出,皇统被篡,先帝蒙羞,朝廷为奸侫董卓所挟持,形同虚设。虽然长公主在晋阳另建朝廷,但国不可一日无君。为了早日铲除奸侫,平定叛乱,振兴社稷,我和刘岱、王匡、袁遗等十几位州郡大吏准备拥戴幽州牧刘虞为帝,重建朝廷。恳请文节兄以大汉社稷为重,早下决心,共襄大举。
韩馥非常震骇,心里忐忑不安,举棋不定。
早在年初举事时,袁绍和他就在一起商量过,如果讨董成功,皇统该由那一位藩王继承。但由于骠骑大将军李弘不愿意出兵讨董,此事随即被搁置。现在李弘出兵讨董了,长公主也在晋阳建朝了,一切看上去开始步入正轨了,这时候袁绍却突然杀出来,联合其他州郡大吏要求废黜当今天子,重建皇统,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袁绍再一次重申了为什么要废黜当今天子重建皇统的理由。这些理由表面上看上去冠冕堂皇,但说到底,就是怕当今天子将来蓄意报复,杀了袁阀全族和当初举事的大臣们。袁绍还详细列举了刘虞继承皇统,登基称帝的诸般好处,但在这一连串华丽词藻的下面,韩馥看到的不是振兴社稷,而是祸乱和血腥。
韩馥胆怯了,他考虑再三,无法下定决心。
府内的几位亲信僚属对此事也是意见不一。刘恭说,刘虞和大人相交多年,他是什么人,大人应该很清楚。刘虞只是宗室,不是藩王,他根本没有资格继承皇统,他也不可能答应做皇帝。袁绍此举,显然是别有用心。
“袁绍到底想干什么?”
“他想控制长公主和晋阳朝廷。”审配说道,“现在不论大人是否答应此事,袁绍和冀、兖、青、徐、豫等州郡大吏都会派出使者到晋阳,上表要求拥戴刘虞为帝。大人你想想,此事发生后,刘虞还能待在朝中主政吗?他一定会离开晋阳。刘虞离开晋阳后,继任刘虞主政的一定是大人你。也就是说,大家会认为这一切都是大人在背后操纵,大人想独揽晋阳朝廷的大权。这种流言传开后,大人还能到晋阳主政吗?大人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只好放弃。然后呢?然后各地州郡会推荐袁绍到晋阳朝廷主政。”
“这时问题来了。骠骑大将军打洛阳需要粮饷,他肯定能接受大人到晋阳主政,但袁绍就不行了。袁绍有什么资格到晋阳主政?他不过就是一个渤海郡的太守而已。于是,晋阳朝廷就成了骠骑大将军的。如果骠骑大将军主政,天下州郡想必没人愿意听从,包括大人你。如此一来,好事成坏事,社稷更乱了。大人难道愿意眼睁睁地看着社稷倾覆?”
“所以,大人无需犹豫,直接向晋阳朝廷摆明态度。冀州关系社稷兴亡,国家权柄当然应该由大人来主掌。”
韩馥心有所动。
第二卷乱世豪雄篇第二章如临深渊第五节
十二月下,南阳。
下雪后,吕布和胡轸率军缓缓后撤。孙坚趁机兵出鲁阳,并一直追到河南尹的梁城,和吕布军对峙于汝水两岸。
这时,斥候来报,董卓率军出关来援。看到河对岸高高飘扬的大纛,孙坚担心中计,急忙领军撤回鲁阳。到了鲁阳后,孙坚接到孔伷急书,说董卓亲自率军支援胡轸,几万大军猛攻阳翟城,自己守不住,已经败退到了颖阴城。
阳翟城丢失,孙坚的右翼随即失去保护,大军两面受敌,情况危急。就在他考虑是支援孔伷,还是撤回宛城会合袁术的时候,孔伷再次急书。虎烈将军颜良突然出现在颖阴城下,北疆军重创了胡轸,击杀了李蒙。董卓大败,退回阳翟城。
孙坚喜出望外,立即书告袁术,请他速速领军北上会合,共击洛阳。袁术的大军现在一部分在宛城,一部分由纪灵、桥蕤带着正在尾追董越、李肃,手上无兵可调,所以他立即急书襄阳刘表,请他出兵北上攻打洛阳。
袁术念念不忘荆州,他的这点心思谁都能看得出来。刘表回书说,南郡的贝羽之乱还没有平定,长沙、武陵两郡的苏代、曹寅还在争战不休,荆州军暂时无力北上攻打洛阳。他认为荆州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迅速平定叛乱,稳住郡县,然后竭尽全力给大人和各路勤王讨董大军提供粮饷。刘表在书信后面说道,大人率领各路讨董大军攻占洛阳后,功勋卓著,必能入朝为公。这个南阳太守自然是不会再兼任了,因此,南阳是不是尽快还给荆州?
袁术冷笑,对前来送信的蒯越说道:“刘景升这是威胁我。我如果不答应,他是不是不给我提供粮饷?”
蒯越说道:“大人以后将军一职兼领南阳太守,这是谁下的圣旨?难道大人尊奉董卓和长安朝廷?董卓是国贼,和大人有血海深仇,长安朝廷更是董卓的朝廷,这样的圣旨大人也遵从?大人既然视董卓为国贼,长安朝廷的这道圣旨就没有任何作用,也就是说,大人现在依然是后将军,而不是南阳太守。”
袁术无言以对。蒯越又说,荆州内乱不平,刘大人如何能保证粮饷的持续供应?大人要想顺利攻占洛阳,刘大人就必须要先稳住荆州各郡。
十二月底,朱俊书告袁术、孔伷、颜良、孙坚等人,徐州刺史陶谦、陈留太守张邈、武毅中郎将高览等人率军攻击黄巾军司马俱、徐和,黄巾军于彭城战败,退回泰山一带继续坚持。现在陶谦、张邈等人正在指挥大军追击黄巾军。收复东海、琅琊等郡县的城池,而高览、朱治等人已经率军返回京畿,估计正月中就能赶到中牟。
朱俊恳请诸位大人,立即筹措粮草,整军北上,争取在二月初的时候向洛阳发起攻击。朱俊说,三方大军围攻洛阳之势已经基本成形,各军现正在陆续集结中。不过以董卓之才,他必能估计到未来几个月的形势发展。所以董卓极有可能趁着南方诸军尚未集结完毕之际,迅速南下占据南阳和颖川,以保证北军进退自如。为抵御董卓即将开始的连番攻击行动,朱俊劝说袁术立即和刘表携手,共同出兵到鲁阳一带会合孙坚,坚决果断地把董卓赶出南阳和颖川。
接到朱俊的书信后,袁术和李业、阎象等人商议,是不是听从朱俊的意见,集结军队北上攻打洛阳。
李业、阎象认为应该遵从和骠骑大将军的约定,按照预定之计率军北上。这次有骠骑大将军和北疆军参战,拿下洛阳不成问题。
袁术不同意北上。现在三路攻击大军已经包围洛阳,洛阳南面有朱俊、颜良、孔伷和孙坚的两万多大军,兵力足够牵制董卓,自己没有必要再去。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增加了大军粮饷的消耗。而更重要的是,大军一旦离开宛城,刘表势必要趁机占据南阳。刘表拒绝出兵打洛阳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趁我北上的时候拿回南阳吗?
“骠骑大将军这个三路夹攻,中路取胜之策,非常有利于袁绍。袁绍率先进入洛阳后,功高盖世,位居上卿,我怎么办?难道你们要我向袁绍行下官之礼?要我把袁阀家主之位拱手相让?”袁术摇手道,“袁绍先进了洛阳,南阳又给刘表占了,我进退无路,迟早都是死路一条,所以我不会打洛阳,更不会离开宛城。”
“打下洛阳后,形势将更加复杂,朝堂上的权力争夺将非常激烈,袁阀能否生存下去,完全要依赖于各方权力争夺的最后结果。所以这个时候我统兵在外,对袁阀将来的生存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袁术说道,“只要我拥有荆州,手上有军队,袁阀就不会有事,袁绍也休想坐上家主之位。”
“理由呢?我们不去打洛阳的理由是什么?”李业问道。
“打长安。”袁术指着地图上的武关说道,“我们去打长安。这个理由太充足了,没人敢反驳。我们攻击武关,可以表示我对天子的忠诚,可以从关中方向牵制董卓的兵力,还可以保存我们的实力,防备刘表突袭南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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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国初平二年(公元191年)正月。
正月辛丑日(初六),天子大赦天下。
正月初,南阳,宛城。
长公主在晋阳设朝,遍告天下勤王讨董的诏书送到南阳。
冀州牧韩馥、兖州牧刘岱、山阳太守袁遗、东郡王肱三人的书信也同时送到了袁术手上。在刘岱的书信里,还夹带着一封袁绍的亲笔信。
四封书信的内容如出一辙,都是劝袁术和他们一起,共同拥戴刘虞为帝,重振大汉社稷。
李业、杨弘、荀正、阎象四人非常震惊。李业长叹道:“振兴社稷的大好机会,就这样被葬送了。”
“谁能料到,晋阳朝延转眼间就成了摆设。”荀正也苦笑道,“董卓知道后,从此可以稳居关中,高枕无忧了。”
袁术大笑,“袁本初和韩文节欺人太甚,自取死路。有了冀州就可以控制北疆吗?真是笑话。不过,这样一来,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大人决心和北疆走到一起?”阎象担忧地问道,“将来……”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袁术笑道,“只要有了荆州,我也就高枕无忧了。”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还是主张暂时打武关?”杨弘问道。“袁绍此举可能会激怒刘虞和李弘,北疆和冀州如果大打出手,洛阳大战也就不会打了。”
“晋阳朝廷和北疆对此争会做出何种反应,我们很难准确预测,只能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袁术说道,“只要牢牢抓住荆州和豫州,我们进退就能立于不败之地。有了钱粮,有了军队,无论出什么事,我们都能从容应付。”
袁术随即回书袁绍。当今天子职明睿智,资质出众,乃绝世奇才。贼臣董卓乘国家危乱之时,挟持天子,控制朝廷,不过是我大汉一个肖小的厄运。你说皇帝“不是先帝所出,没有皇室血统”,这纯粹是诬蔑,是以下犯上,是大逆不道,应该处以极刑。你说“全家被杀,不能再向这样的皇帝称臣”,这更是胡说八道。到底是谁杀死我们的亲族?是董卓,不是年劫的天子。你是不是瞎了眼睛啊?我袁术对天子、对大汉忠心耿耿,我尊奉当今天子,我满腔赤诚,我现在只知道要勤王讨董,要振兴社稷,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要重建皇统,你一个人去干,不要连累了我们袁家,败坏了我们袁家的声名,污辱了我们袁家的列祖列宗。
刘和还看完韩馥等大臣的书信,人已经气得直哆嗓了。你们夺权就夺权,但实在没有必要把我们家往死路上逼。
从现在开始,刘虞这个篡主谋叛的罪名已经坐实了。即使将来刘虞勤王讨董成功了,把天子救回来了,振兴社稷了,也免不了被天子找个借口诛了九族。白古以来,哪位皇帝敢把这种大臣留在世上?
刘和要立即启程到晋阳去。袁术问他,你到晋阳干什么?带着你父亲逃到幽州,逃到深山老林避祸去?你和你父亲都是宗室大臣,都是先皇后裔,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祖宗江山毁于一旦?怕什么?不就是死吗?如果死能挽回社稷,死了也值得。
刘和愤怒地骂了几句,然后立即给刘虞写信。大祸已经发生,我刘家躲是躲不过去的,值此社稷危亡之际,我刘家还要为社稷振兴流血流汗,以免辱没了先祖。恳请父亲大人立即派一支军队南下,我将统领这支军队攻打洛阳,勤王讨董,誓死拱卫社稷。
刘和把书信交给自己的几个心腹侍从,让他们日夜兼程赶到晋阳,同时让他们把自己拿到天子圣旨的事密告刘虞。袁术立即劝止,“此事不宜伸张。”
袁绍和韩馥等人根本不承认当今天子,他们要重建皇统,因此这份圣旨如果出现在晋阳,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加剧形势的恶化。目前晋阳朝廷要做的事是果断处理好权力分配问题,避免北疆和冀州决裂。如果北疆和冀州决裂,长公主建朝的作用随即失去。
“这份圣旨其实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袁术说,“晋阳朝廷的权力分配问题如果得到妥善解决,各地州郡拥护晋阳朝廷,那不要说重建皇统了,就是重建社稷也可以。”
刘和非常沮丧,伤心至极。袁术说,你把这份空白圣旨给我吧。有了这份圣旨,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攻打刘表,控制荆、豫两州。晋阳朝廷有了北疆和幽州,有了荆州和豫州,然后再把洛阳打下来,把四州联成一体,我们就可以振兴社稷了。
刘和想了一下说道,等晋阳有了回复,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这份空白圣旨我就给你,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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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中,晋阳。
安平国国相张岐,冀州府长史刘恭,从事审配,渤海郡的从事许攸、逢纪,还有其他各州郡官吏共十七人冒着风雪赶到了晋阳。他们代表各州郡大吏,联名上表,要求废黜当今天子,重建皇统,正式建朝。
晋阳震动。
长公主闻讯后骇然心惊,立即手诏一份,以八百里快骑急送河东,督请骠骑大将军李弘急速回朝。长公主府陈纪迅速指挥虎贲卫士包围了太傅府。
太傅刘虞勃然大怒,“如今天子蒙难,奸侫祸国,社稷危难,你等州郡官吏不思报国,却反而策划这种逆谋来玷污我的声名,天理何在?”
张温等朝廷大吏捶胸顿足,仰天长叹,“社稷败亡在即,非人力所能挽回。”老臣们万万没想到,晋阳朝廷建立一月有余即遭崩溃之祸,但更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罪魁祸首不是别人,却是士人自己。
骠骑大将军府李玮急书李弘,晋阳朝廷突遭变故,恳请大将军立即下令,收回北疆所有军政大权,把北疆的损失减小到最低程度。
三府合议,李玮建议晋阳朝廷全力解决皇统危机,太傅府暂时不再处理国事,太傅府所有政务暂时交由骠骑大将军府处理。
李玮奏请长公主,立即以八百里快骑急赴云中行辕,命令度辽将军赵云立即率五千铁骑南下,陈兵壶关,防备冀州有变。再下旨给幽州的讨逆将军公孙瓒,命令他立即率步骑两万,南下河间、渤海,中山三郡国。
张温、崔烈、马日磾等老臣坚决反对动用大军威胁冀州。
李玮纵声吼道:“此等祸国奸侫,岂能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