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西湖烟云向谁舞
三人进得杭州城里,已是巳午交牌时分,脱欢领着谢慎、白音沿街而行,但见四处笙萧,游客往复,说不尽的热闹繁华。谢慎适才匆匆来去,无暇一观胜景,此时游目观赏,兀自瞧得目炫神迷。
脱欢记性奇佳,昨天到过这里一次,便已将来途去路记得清清楚楚,此时好似宾主易位,由他这个蒙古人在带着谢慎游玩一般。谢慎虽不识路,但每见一处景致,总能拈攥出一两个典故来,白音在旁听得饶有兴致,连连拍手,脱欢却是满怀心事,一句话似也没有听进耳去。
三人又行数里,只见道边的行人越来越多,脱欢低声道:“再往前走,就是西湖,那铁船帮就在西湖沿畔,我中原话讲得不太利索,我妹子说话的口气又不似你们汉人女子,未免露出了破绽,谢慎兄弟,一会儿出面说话的事,就麻烦你来应付,怎样?”
谢慎见他这般小心翼翼,自也没有异意,于是点头应诺,脱欢又教他一会见到店家要怎生说话,见到掌柜又怎生说话,让他牢牢记在心中,谢慎记性平平,听他说了三遍,这才记下,脱欢恐他忘记,又让他重述一遍,见他所言一字无差,这才放心。脱欢数遭大难,便道凡事都需小心唯谨,只恐稍一不慎,便又重蹈昨日覆辙,到时夺马不成事小,若是因此失了信物,以致无法回去和自己两个叔叔争位,那便成千古恨事了。
三人在左近寻了间客栈,一进店门,那掌柜见谢慎三人衣着光鲜,早已笑脸恭迎,上前招呼。谢慎依着脱欢吩咐,向那掌柜说道:“掌柜的,给我们来三间上等客房。”
那掌柜见有大宗生意上门,自是喜逐颜开,忙道:“便请,便请。”亲自引着三人上楼看房,谢慎又道:“我要做东请两位朋友,烦请掌柜再给我去张罗桌酒菜,送到房里。”那掌柜满口子地应承下来,只一会儿功夫,一桌丰盛酒菜便即送到了房中。
三人用过饭,又把一切安顿妥当,白音见时日尚早,有心想去西湖一游,脱欢正自计议夜晚之事,心头繁重,不愿出门。白音便又去问谢慎:“谢慎,你陪我去,好不好?”谢慎也是久慕西湖之名,只恨未尝得见,心想好容易来到杭州一趟,若是不去赏玩一番,着实可惜,便道:“也好,不过咱们去去便回,以免误了大事。”白音婉娩一笑,道:“好,我全听你的,总成了罢。”说完便拉起谢慎手臂,下楼而去。
出得客栈,谢慎向途人问明了西湖所在,便自领着白音寻去,没走出半里,只见四面楼阁林立,亭台起伏,游人熙攘,正是到了西湖之畔。
二人漫步走到岸边,入眼尽是一片碧绿,暖风之中和着菱叶清香,绿波之间荡着几条游船,当真如画卷景色,人间仙境一般。
二人沿湖畔赏玩得一会儿,不知不觉已来到一座石桥边上,见那桥头立着一块石碑,上书着“断桥”二字,谢慎心念一动,道:“原来此处便是断桥了。”白音颇觉好奇,问道:“这桥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叫断桥?”
谢慎道:“这个我也不知,不过这座西湖断桥在我们中土可是大大的有名,当年白娘子和许仙便是在此处相会的。”白音又是一奇,道:“白娘子和许仙又是什么人?”
谢慎哑然失笑,当下便把《白蛇传》的故事讲与了她听,白音听完,不禁大是感慨,暗自嘀咕:“为什么白娘子就不能同许仙在一起,为什么她又要被压在雷峰塔下?”蒙古人只道两情相悦,便能厮守一处,于什么世俗礼法全都视若无物,是以白音有此疑惑。
谢慎不知她心中所想,又道:“可惜白音姑娘来的不是时候,这断桥最好的美景却不在此时,须得到隆冬之季,这里下起大雪,那‘断桥残雪’便就成西湖十景之一了。”
白音笑道:“我们大漠之上,虽然也有美妙景色,可是名字大都平平无奇,偏就你们汉人有那么多的名堂。”
二人谈笑之间,突然听见周围阵阵哗然,游客纷纷驻步向湖上观望,谢慎顺着众人目光看去,却见一艘高大威武的楼船正从湖心驶来,那楼船甚是奇伟,锦旗飘洒,彩带招空,船身之上还锈着的一条金龙,张牙舞爪,金边辉映,与周围小船一衬,更是显得气势盛煌,无与其匹。
谢慎凝目端望,只见一名男子当立船头,缓带轻裘,青衫飞扬,左手按着一支长萧,右手负在身后。人群之中便有人问道:“这是谁家的楼船,这般大的气派?”另一人道:“瞧那架势,准是哪个王公贵胄出游。”一旁一个汉子嘿的一声,冷笑道:“王公贵胄?哪个王公贵胄不要命了,竟敢在船身上绣条金龙,那不是明摆着想造反么?”又有一人道:“嘿,这位老兄说话可小心着点,别要平白无端的惹祸上身。”此言一出,先前那人立时吓得不敢做声,慌慌张张的低头便走,旁观众人也纷纷四散而去。
那楼船慢慢驶近,谢慎已瞧清了船头那男子的面目,险些失声叫了出来,但见那人双眉斜飞,相貌俊美,赫然便是月前相救过自己的书生孟诸野。谢慎心道:“孟公子不是向北游玩去了么,何以竟会人在此处?又怎么换了这身装束打扮?”正觉好奇,欲要开口示意,却见他神色冷峻,目光如电,仪容威严,丝毫不见当初潇洒从容之态,倒似面有忧色,满腹心事,再细辨其貌,更觉他哪里似有不对,至于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大上来。
谢慎正思量间,只见那楼船舱中又走出两名老者,左首一人红衣似火、赤须赤发,倒也罢了,右首那人却是眉毛耷下,面如白纸,长相怪异之极,常人脸色白净,或以面如冠玉相喻,可这人白的着实吓人,就如是被漆粉刷过一般,加之那身白袍束裹,更是大显怖意,若非此刻阳光艳照,直叫人误以为是身入地府,见着了无常恶鬼。
那两人神色恭谨,走到孟诸野身后,红衣老者唇齿轻动,似是在开口说话,这时人声喧杂,又隔着十来丈远,谢慎便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只见孟诸野脸色微微一变,左手一挥,那楼船立时掉转过头,向西边驶去。
“孟兄!”谢慎见那楼船突然转向,忙朝孟诸野高声叫道,孟诸野却似没有听见,头也不回一下,便走入了舱内。那楼船顺风而驶,顷刻之间便已去远,白音问道:“谢慎,你在叫谁?”
谢慎神思茫茫,全然注于孟诸野身上,心中暗暗纳罕,没听见白音的问话,待她问第二遍时,这才知觉,说道:“船上那个男子是我的一位朋友,我们虽只见过一面,他于我却是有过救命之恩。”白音噢了一声,道:“又是一个萍水相逢么?”谢慎一怔,随即相对而笑起来。
两人下得断桥,又往孤山游了一圈,穿过放鹤亭,一路古树香花,奇石异草,煞是好看。谢慎心中仍在牵记刚才之事,当见“放鹤亭”三字时,却蓦然想起了林和靖梅妻鹤子的逸事,随即便又想起朝阳峰上的那片寒梅,心道:“不知几时才能回去看一看那片寒梅。哎,师父也不在了,我还回去作何?”想到此处,不禁废然一叹。白音见他满怀心事,不由问道:“谢慎,你有心事,是不是?”
谢慎道:“没……我……我是在想今晚之事过后,该当去到何处?”这句话本是推就之辞,可一经出口,他却当真寻思起来:“今夜相助完他兄妹二人后,松江府自是要去的,可是去完之后呢,华山是定不再回去了,那么是回华阴老家?是去找寻师父?还是四海漂泊?若是去寻师父,却又从哪里寻起?”这些疑问伏在他心中多时,平日里间或想起,往往是胀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主意来,只道走得一步算一步,此刻却是事临目前,不容自己不去思量一二。
白音见他怔怔发呆,笑道:“今晚我和哥哥夺回坐骑,好歹还要再上北京一次,你跟不跟我们一块去?”
“北京?”谢慎苦笑一声,摇头道:“天子脚下,岂是我这等人随便所去之地。”
白音脸上颇露失望神色,又道:“那等将来我和哥哥回了蒙古,打败我那两个叔叔后,你若是肯来,我一定也领你在大草原上走走看看,叫你瞧一瞧我们大漠的风光。”
谢慎心想蒙古乃是本朝大敌,纵然自己不因此而与他兄妹心存芥蒂,然则若说要去到大漠,也情知此事终究难能为之,但见她一脸至诚,却又不忍拂她好意,便道:“好极,在下日后若是造访贵部,必定前去叨扰姑娘一番。”白音欢然一笑,心中甚是喜悦。
两人又胡乱游赏得一会儿,直到夕阳西斜,谢慎瞧时辰已是不早,说道:“白音姑娘,咱们出来已久,便早些回去罢,免得脱欢大哥担心。”白音今日玩得甚畅,当下欣然答应。
回得客栈,二人上楼进房,却见屋内空无一人,脱欢不知所去。白音奇道:“我哥哥上哪去了?”谢慎步出房门,把楼上楼下遍寻一番,仍是未见脱欢踪影,于是叫过了掌柜询问,掌柜却也连称没见。
二人回到房中,正感惊惶无主,踟躇无计,只听得屋外脚步声响,一个高大身影推门而入,正是脱欢。
白音长长舒了口气,上前抱住脱欢身子,问道:“哥哥,你到哪里去了?我见你不在房中,可急得要命,就怕是被那群蓝衣恶人捉去了。”
脱欢“嘿”的一声笑,说道:“他们想要捉我,只怕也没那么容易。”说话间,双手已把房门轻轻合上,走到桌前,取过了纸墨,横竖勾挑,竟自动起笔来。白音和谢慎对望一眼,都不知他此举何意。蒙古本无文字,当年成吉思汗征服乃蛮人后,便以回鹘文字作为了本族文字,但也多是用小刀将字刻在羊皮之上,直到忽必烈攻灭南宋之后,蒙古的王公大臣才始推习汉人之法,以毛笔来书文字,后来元顺帝败逃漠北,这一习惯却仍是沿袭了下来。脱欢出身蒙古贵族,笔墨纸砚自是运用无碍,但见他一笔一划,说是作画,好像不是,说是写字,更又不象。
待他画得一会儿,谢慎渐渐瞧出些端倪,只见脱欢或线或圈,似是在作一幅地图,又见他笔锋突地一转,在白纸中央画了一个大圈,谢慎脑中猛然映出一物,冲口说道:“这……这是西湖的地图。”脱欢抬头大笑,道:“不错,刚才我悄悄出门,已将铁船帮四周地形一一记在心里,现下画来与你们一看,晚上我们依图行事,可保万无一失。”谢慎、白音这才知晓,原来脱欢独自出门,竟是为此。
白音犹有余悸,道:“哥哥,你这次可太冒险了,万一叫敌人看了出来,岂不是危险无比?”
脱欢哈哈笑道:“我躲在远处偷偷观望,岂能叫人看出,又怎么会出得了事?”
谢慎心中暗道:“脱欢大哥对别人似乎谁都放心不下,他自己行事倒是大胆之极。他只出门看得这么一会儿功夫,便能将西湖地形全部默记于心,这份记性,却也实非常人可比。”他既是惊叹,又是佩服,只见脱欢伸出食指,在图上一处点了一点,说道:“铁船帮前后共有两个大门,三处小门,这里是守御最为薄弱的地方,咱们今晚便从此处下手。”谢慎凝目看去,只见他手指所指的地方,画着一个极小的圈圈,旁边便是西湖沿畔,确是僻静少人之处。
脱欢又道:“咱们今晚三更动身,到了那边,谢慎兄弟你守在门口把望接应,我和妹子悄悄潜到里头,得手之后,咱们便一同出城,若是被人知觉,你只管带了我妹子往城外逃去,出得城外,你们就在那片林子里等我前来会合。”
谢慎、白音齐声问道:“那你呢?”脱欢道:“这边地形我已摸熟,自能和他们周旋一番。若是三人同行,那到时就一个也跑不了了。”
白音犹有迟疑,但见脱欢面色已决,心知再劝也是无用,便点头答应了。
三人晚饭不再置叫酒菜,只粗粗啃了几口干粮,便各自回房稍做小憩,谢慎躺在床上,翻翻滚滚一时睡不着觉,心里时而琢磨着何以会在西湖之上遇见孟诸野,时而又思量起少刻的夜间之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楼外“咚!——咚!咚!”的打更声响起,谢慎心中一凛:“时辰到了。”果听隔壁房间传来三下拍手之声,正是脱欢所约定的暗号。谢慎呼的跳下床来。踏出门外,见脱欢、白音俱已装束齐整,脱欢作个手势,三人蹑手蹑脚,鱼贯下了楼去。
其时正当大明盛叶,江南一带往往夜不闭户,谢慎牵过黄马,三人悄悄出了客栈,却见空中月明星稀,街上一片死寂。脱欢引着二人阔步急走,穿了一条大道,绕过几条小街,赫然瞧见了一堵高大红墙,遥看里头府邸宏大,院落深深,想必就是铁船帮所在。
谢慎定睛望去,见墙角之处,果然有扇小门,半闭半敞,而四周空荡如也,确是无人看守。他正暗自钦服脱欢料事精准,只听脱欢低声道:“这里便是铁船帮了,我和妹子从这进去,谢慎兄弟你在外边等候我们。”白音也道:“谢慎,咱们进去啦。”语致殷殷,颇含关切。
谢慎点了点头,轻道一声:“两位也多自小心!”
脱欢、白音弓身伏进,一个跨步便蹿入了院中,谢慎独自守在门外,心中惶惶荡荡,也不知是害怕,是担忧。
过了良久,月色越渐明晰,谢慎却仍不闻里面有何动静,自语道:“没有动静,就该当没有出事,否则定有打斗之声传出。可是总也不能一静如斯罢,难不成真如脱欢大哥所料,那群人都自睡得如同死猪?”便在这时,忽听一声惊呼从院内传出,正是白音所发,谢慎心中一凉:“终于还是出事了!”但那惊呼声一响即逝,重又没入夜色当中。
谢慎心中大奇,忍不住伸头望去,只见院里一片昏昏沉沉,毫无一丝生气,于是干脆往里跨了几步,但见冷月冥冥,清风寂寂,哪里更有半点动静?当下便壮起了胆子,快步朝里走去。待穿过一条长廊,来到一个花圃之中,忽然听见脱欢和白音说话之声,他心头一喜,循着声音找去。但黑夜里难辩东西,谢慎心道:“怎么这么大处地方,竟连灯笼烛火也不点一个?”
借着月色,似乎隐隐约约瞧见前面有个身影,他怕惊动了旁人,不敢出声呼叫,正要向前奔去,忽觉一阵劲风扑面,黑暗中竟是有人向自己偷袭。
谢慎身处危境,不及细想,左手一圈,护住了面门,右手成爪,自上往下,笔直探出,正是虎爪手中的一招“扣”字诀。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谢慎已与那人交了一招,但觉气血翻涌,朝后腾腾腾地连退出四五步,这才站稳。那人也不乘隙进逼,低喝一声,问道:“是谁?”谢慎听那声音正是脱欢,心中大喜,应道:“脱欢大哥,是我。”脱欢道:“谢慎兄弟?”又听另一个声音叫道:“谢……谢慎,你快过来瞧瞧。”却是白音声音,语气中充满惊怖之意。
谢慎听她说话大异平时,料想必有古怪之事发生,走到近处看时,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月色之下,只见花圃内竟横横竖竖趟着三十来具尸体,东一个,西一个,均是身着蓝衣,看装扮便是铁船帮的帮众。谢慎蓦地里见到如此情景,禁不住大吃一惊,连话也说不出来。只听脱欢道:“我和妹子一到这里,便见这些人躺在地上,都是被人一击毙命,连兵刃也没来得及拔出。”白音道:“行凶的人武功好强,这么多人竟没一点反抗余地。”
脱欢沉声道:“未必便是一个人做的。我们去大厅瞧一瞧。”三人径出花圃,悄悄转到大厅前,只见厅堂之中也是黑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静夜中瞧来,大是鬼气森森。谢慎心中怦怦乱跳,脱欢取出火折,晃亮了一看,入眼便见地上俯伏着一具蓝衣人的尸首。谢慎和白音虽已猜到会是如此,但乍见死尸,心中还是不由得一惊,白音双手颤栗,紧紧拉着谢慎,不敢放松。
这时脱欢已把墙上壁灯一一点亮,只见厅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十来具尸体,大厅正中的三张虎皮凳子前,另有两名紫袍大汉横倒在地,脸面朝后,瞧不见他们的容貌。
适才月下模糊,死者情状未能看清,此刻却是瞧的清楚分明,谢慎一见之下,禁不住作呕欲吐。
脱欢走到那两名紫袍汉子跟前,扳过他们身子,将火折凑过去一照,见二人肌肉僵硬,早已死去多时,身上一无伤痕,死状便和那些蓝衣人一模一样,显是同一些人所为,再细细看那二人面貌,暗道:“秦老三怎的不在其中?”心中疑团正起,忽听谢慎低声道:“有人来了。”他武功不及脱欢兄妹,内功却比二人高出许多,这时听到门外隐约有脚步声响,忙即出声知会。脱欢吹熄了火折,指了一指偏厅,三人一齐藏身于内。
过了片刻,果听厅外一人笑道:“这回全仰仗大伯出手相助,侄儿才得以出了胸中一口恶气。大伯不愧是当今昆仑派的名宿高手,此番亲自出马,再难的难题,也都迎刃立解。什么‘气盖东南’,我瞧这个‘气’字须得改成‘屁’字,‘屁盖东南’,岂不更妙,哈哈……”笑得几声,忽然“咦”的一声,道:“今夜怎的帮里这般安静,他妈的,定是都去偷懒睡觉了。”
脱欢一听那人声音,立时怒气上涌,便欲拔刀冲出,原来来人正是那秦老三。谢慎见他满面怒色,急忙一把将他拉住,打了个手势,示意噤声勿动。以机谋料算而论,脱欢原本远胜于谢慎,只因一时激愤,这才难以自持,被谢慎这么一拉,稍加思量,登时又凝定心神,续听外边动静。
只听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冷哼了一声,道:“你不必捧抬老夫,咱们把话说在前头,我此来是为王爷效力,并非助你出气,因此你也不必谢我。何况若非那姓常的身上受着内伤,此事料也不能这般容易办成,凭你这块料儿,也敢口出狂言,当真是不知死活。”秦老三好言奉承,却被他一顿抢白,脸上登时一阵青,一阵红,却又不敢出言顶撞,只得悻悻然作罢不语。
这几句话钻入谢慎耳中,却是凛凛一惊,心道:“姓常的老儿,莫非就是常老前辈?那个什么王爷,莫非便是汉王?常老前辈是叫他们捉去了么?那……那……那么岚心姑娘岂不是……”心中害怕,不敢再往下想。
那二人一步进大厅,猛听秦老三失声惊叫,颤道:“这……这是……严……严老大,风二哥,怎么……怎么……”听他声调,仿佛是见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之事。谢慎心中牵念岚心,当下屏息凝气,微微掀开帘布,待露得一丝缝隙,便偷眼向厅中望去。只见秦老三身旁站着一个老者,形容枯瘦,须发皆白,看来没有八十岁,总也有七十岁,双目却是炯然生光,不怒自威。
那老者眼见这满厅死尸,也不禁一怔,俯身向地上一具尸体察看,见那人遍体上下并无一处外伤,随即伸手将他周身骨骼都捏了一遍,仍是未见异状,心中不由大奇,于是撕开那人上身衣裳,猛见他胸口之上,清清楚楚的印着一个血红五指掌印,鲜艳欲滴,便如画上去的一般。
那老者端详得一会,忽道:“这是……这是……”他连道了两声“这是”,却没往下说去,但语含骇异,黑夜之中听来尤是显得分明。
秦老三见状,忙问:“大伯,这……这红手印是……是什么?”那老者摇头不语。
秦老三独自走到左首一个紫袍汉子身前,学着那老者手法,将他上衣解开,只见当胸之处也赫然印着一个血红掌印,不禁失声惊道:“严老大……严老大胸口也有这红掌印。”那两名紫袍汉子一人叫严雄飞,一人叫风向群,乃是铁船帮的大当家和二当家。秦老三与他二人意气相投,在江南一带开立下铁船帮,这几年中闯下了不小的万儿。这时见到两位盟兄死得古怪,不免又是惊恐,又是害怕。
那老者向严雄飞的尸首望了一眼,脸色陡地一沉,道:“我所料不差,这些人都是身中朱砂掌而死,难怪身上不见外伤。此人朱砂掌力之强,当世恐已无人能及。”
秦老三素知他武功极高,向不服人,此刻竟是称许这门掌力厉害,那就确是非同小可,问道:“这朱砂掌当真……当真这般厉害?”
那老者并不接口,只自语道:“这朱砂掌专伤人身气脉,乃是内家掌法一绝,只因艰深难练,向没什么人肯下苦功去练,江湖上会者极少。这门功夫旨在制人,并非伤人,与黑砂掌损人血肉、蓝砂掌断敌筋骨的外家掌力截然不同,此人能以朱砂掌一击毙人性命,武功委实了得,莫非便是他?”
说话之间,秦老三又解开了风向群的胸口衣衫,却又大吃一惊,叫道:“大……大伯,你过来瞧瞧,风二哥胸口可没那红手印。”
那老者“啊”的一声,抢上前去一看,果见那风向群胸口空无一物,只膻中下方数寸处,有个杯口大小的黑点,于是伸手往那黑点上轻轻按去,只觉着手处炙热难当,周遭却是冰寒异常,微一沉吟,道:“是了,这是阴风指力。练朱砂掌的人决不能再去练阴风指,看来行凶之人并非惟一,你们铁船帮这回算是遇着高人了,你再去看看那些人的尸首。”
秦老三依言将地上众人的衣服一一扯开,只见那些人的胸口不是印了一个血红掌印,便是带着一个斑驳黑点,看来俱是死在这朱砂掌和阴风指下,一股凉气登时从心底直冒上来,手足齐软,颤声道:“到……到底是……是谁?”
那老者深深吸一口气,嘴里缓缓道出四个字:“是——白——莲——教。”
此言一出,大厅上的秦老三,偏厅内的谢慎俱都面色大变,谢慎心下一奇:“这事怎的也和白莲教扯上干系?”秦老三却是瞪大了双目,又惊又怕,道:“白……白莲教,我铁船帮可没什么地方得罪了他白莲教啊。”
那老者哼了一声,冷冷地道:“除非老夫瞎了眼,否则怎会看错?武林中能打出如此厉害朱砂掌的,除了白莲教的红莲使者‘火云手’崔烈外,决计再没第二个了。那阴风指力,当世便只有‘白面阎君’应修一人会使,听说此人执管白莲教刑堂,教中之人若是犯下重罪,他便使阴风指在那人丹田上轻加一指。中指者一时并不就死,浑身忽冷忽热,如虫蚁啃噬,足足煎熬上七七四十九日方才血衰而亡,最是阴毒不过,旁人又如何能够冒得?”
没等那老者说完,秦老三已是脸色惨白,道:“白莲教为何……为何要……”说到此处,忽然强笑了几声,说道:“大伯,你昆仑派武功天下无敌,自是……自是不怕白莲教的什么红莲使者,刑堂堂主,是不是?”其实他何尝不知敌人厉害万分,但总存着一线侥幸,只盼那老者能说一句“自然不怕”,那心中也可稍觉宽慰。
秦老三斜目看那老者,但见他闭目凝神,似是气定神闲,心下果然稍稍安心,却听那老者淡淡的道:“倘若我师兄在此,自是不必畏惧,我武功远不及我师兄,若是单打独斗,或能和其中一人打成平手,他二人联手齐上,我便多半不敌了。何况白莲教好手如云,还不知有多少高手暗伏在侧,嘿嘿,此番老夫怕是要栽跟头了。”说着向他白了一眼,目中满是不屑鄙夷之色。
秦老三一颗心扑扑地乱跳不住,哪还有心思去分辨他话中之意,便道:“那……那咱们便去请殷掌门来此罢。”
那老者抬头冷笑,道:“我师兄何等身份,这点小事怎能亲劳其驾,何况京城距此千里,等他赶到,恐怕……嘿嘿。”
秦老三听了此话,心中一下凉了半截,瘫软在地,如痴如呆,口中只道:“那……那……我看……我看咱们……咱们还是赶快逃命罢。”
那老者“呸”的一声,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人家着意找你,你能跑哪里去?我昆仑门下,又岂有不战而逃之辈。嘿嘿,白莲妖孽,老夫三个徒儿的两条性命和一条手臂,今番正好要一并讨还。”
秦老三听他言下之意,竟是要去向那白莲教寻仇,当下差点没喊出娘来,苦笑道:“大伯你武功卓绝,自是不怕,侄儿这点微末本领,怎能……怎能当得了别人一击,到时被那朱砂掌拍上一下,阴风指戳上一指,我……我这条性命哪里还能保得住?”他本是地方一霸,平日里威风八面惯了,此时说话竟是语带哭腔,显是害怕到了极点。
那老者双目突然精光暴亮,怒道:“先前去捉常无言时,是哪一位好汉拍胸脯道:‘侄儿拼上这条性命不要,也要将那常老儿生擒活捉,献给大伯前去邀功请赏,今后跟着大伯出生入死,刀山火海,决不皱一下眉头。’哼,果真是英雄气概,胆气过人,怎的现下变得这般脓包怕死了?”
秦老三脸皮一热,心想先前仗着有这么一座大靠山,自己才把话说得满了,谁知眼下情势生变,却是全没料到,只得扑通一下跪倒,哭求道:“大伯念在侄儿一片孝心的份上,千万须要救侄儿一救。”
那老者也没料想他竟这般没有骨气,眼见他这副孬种模样,不禁又好笑,又好气,哼了一声,道:“亏你也是一帮之首,老夫吓得你几句,便就怕成这副德性,罢了罢了,你起来罢,白莲教杀了这许多人,此刻定已去远,哪里又会回来。似你这等人,便是送与别人去杀,别人也未必一屑。我这便要带人回京,你跟着滚来罢。”这老者乃是昆仑派的耆宿高手,也是秦老三的亲伯父,平素一贯瞧不起他的为人,这时见其惊惧如此,终念是血脉之亲,便不再出言恫吓。
秦老三一听之下,如遇大赦,身子尚未站起,已是笑道:“一切全凭大伯做主。”他说这话时,脸上非但没半点羞惭愧色,更是洋洋得意,谢慎若非先前亲眼见他怕死乞求之状,实难相信便是一人所为,心想这“不知羞惭”四个字,用在其身,当真再确当不过。
他在一旁听得二人这番说话,更料定常无言已被他们擒去无疑,蓦地里胸口一凉,暗道:“这老人说要为他三个徒儿报仇,那他自是‘西凉三雄’的师父了。那刘伯信是我一剑刺死的……”想到此节,心中不禁一颤,又想:“听他言语,倒还算是光明正大,和他三个徒儿都不相像。可此人与姓米、姓韩那两个恶贼乃是一路上的人,此番常老前辈落入其手,当真危之极矣。连常老前辈这等武功都被他捉去了,那……那岚心姑娘的处境,也多半不妙。”
他心中正自惶乱,果听秦老三问道:“大伯,东海派的那两个小……小姑娘又怎生处置?”那老者道:“自然一并带着上京,怎么?”斜眼朝他一瞥,见他满脸淫亵之色,厉声喝道:“有老夫在此,可容不得别人动甚下流主意。”
秦老三被他当面点穿心思,顿时讪讪不已,脸上却立即装作一副忧愁之状,说道:“侄儿哪敢动那……那坏主意,侄儿只是担心带着她们上路,终究有些麻烦……”那老者摆一摆手,道:“休来罗嗦,你若嫌烦,便独自留在此地,老夫自不来拦你。”说完大步飘飘,径往门外走去,秦老三忙道:“侄儿自然不嫌麻烦。”话声未落,早已跟着那老者步出厅外。
谢慎听秦老三说到“东海派的那两个小姑娘”这几个字时,脑中嗡的一声轰鸣,心想岚心姑娘终究还是叫他们捉去了,待听那老者出言叱骂秦老三,心底竟是隐隐生出一阵感激,暗道:“汉王府我所见过的人物之中,当属这老人品行最佳,其余那些个人便是加在一起,也及不上他一半,却不知似他这等人物,怎会去和那些人同流合污?现下常老前辈和岚心姑娘他们都已失手被擒,这又该如何是好?”他本非机变之人,这时竭力思索,却哪里想得出什么法子。
那伯侄二人的脚步声渐渐去远,谢慎忽觉肩上被人一拍,回头看时,正是脱欢,只见他咬牙切齿,说道:“那秦老三卑鄙无耻,我定要杀了此人,谢慎兄弟,你去是不去?”
谢慎本已打定主意,相助脱欢兄妹夺回坐骑之后,便起身前往松江府,此后浪迹江湖,再去找寻师父。但现下突悉此讯,心想岚心师徒那是非要去救不可的,只是单凭自己一人之力,料想这事也决无可能办成,此刻听得脱欢邀己同去刺杀秦老三,正是大合心意,便道:“岚心姑娘他们师徒三人也叫这秦老三捉去了,我助你们杀那秦老三,你们帮我救人,脱欢大哥,你意如何?”他性子仁和,杀人之事绝非其所愿意,但这些日子以来,他先与宋牧之共历一番生死,其后又在破庙中领教了米韩二人的行径,心中已隐约生出了坏人自当可杀的念头,这念头虽非十分强烈,然而将之与相救岚心一事相较,则非但觉那秦老三杀之也无不可,更简直是理所当然之事。
脱欢点头答应,一旁白音说道:“岚心妹子和珊心妹子早上才与我们分别,怎么也被那群贼人捉去了?恩,定是那群贼人见两位妹子出手救过我们,这才将她们擒去。她们师父虽对我们冷冰冰的不理不睬,但她们救过我和哥哥的性命,就算谢慎你不帮我们,我们也要去救的。”脱欢道:“我妹子说得对,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大丈夫正该如此。”当下三人抚掌议定,一起走出了偏厅。
进得厅中,忽听门外一声朗笑响起,笑声之中,厅门外并肩走入两人,正是适才离去的秦老三及那老者。谢慎三人各自变色,却听秦老三哈哈大笑,说道:“大伯神机妙算,早已料知有人躲在偏厅之中。”说着朝三人各望一眼,登时浑身发抖,惊喜交集,道:“这……这不是脱欢和白音二位老弟么,噢不对,该当是脱欢老弟,白音妹子才是。嘿嘿,怎么二位改着了我们汉人衣饰,做哥哥的险些都认不出来了。莫非你们此行是特意前来拜望愚兄我的?”原本脱欢兄妹换上了这身汉装,一时之间极难辨认出来,但脱欢这部胡须委实太过显眼,任谁一见之下,都会心生好奇,忍不住多看两眼,秦老三胆子虽小,心机却十分乖巧机灵,因此一眼便即认出他来,跟着便识破两人底细。
脱欢一见此人,怒气陡生,刷地一下拔出腰间弯刀,喝道:“我们正是来寻你这狗贼的!”飞身朝秦老三扑去,弯刀当空一削,只听风声呼啸,这招凌厉已极。不料人到半途,忽觉眼前人影一晃,秦老三身旁的那老者已欺到自己面前三尺之处,食指扣住中指,朝着弯刀刀背振指一弹,但听“当”的一声,脱欢只觉虎口剧痛,握刀的右手已拿捏不住,一口弯刀不由自主地脱手飞出。
脱欢兵刃虽失,却仍是勇悍之极,双手一挺,直朝那老者胸口抓去。那老者斜身一晃,人已绕到脱欢身后,头也不回,反手便一指点出,宛似身后长了眼睛一般,正好点中了脱欢背心“神道穴”。脱欢浑身酸麻,便有再大的力气,这时也使将不出,慢慢软倒在地,嘴里高声叫道:“这老头厉害,妹子你打不过,快走。”
白音见兄长一招之间即被那老者制服,明知自己也绝非是他对手,但却哪里肯走,急叫一声:“哥哥!”拔出刀来,刷刷两下,往那老者肩上砍去。那老者不招不架,身子微侧,从容之间已避过了她这两记杀招,却并不出手反击,似是不愿与女子动手过招。待白音第三刀砍来之时,那老者眉头一皱,道:“这刀法中原可没有。”倏地伸出两根指头,看准刀身,用劲一夹,白音这刀登时凝在半空,再也砍不下去。
那老者双指一抽,已将那口弯刀夺到手中,不等倒转兵刃,顺势以刀柄在她胸口“膻中穴”上一撞。白音登时劲力全失,跌在了地上。那老者瞟了一眼谢慎,道:“你怎的不出手?”
谢慎见他片刻之间便已打倒两人,武功之高,直是生平罕见,又想脱欢兄妹的武功均比自己高出甚多,他们既是一招失手,自己更非他的对手,于是说道:“我打不过你,何必出手。”那老者微微一笑,道:“不错,那你怎的又不逃跑?”
谢慎见事已至此,干脆昂然道:“一来我武功远不如你,想逃也必逃不了,二来我两位朋友既已被你拿住,我又岂能弃之不顾,独自逃生。”那老者点了点头,又道:“几位究竟是常无言的什么人,何以要去救他,老夫听闻他门下从不收录男子为徒啊?”这老者内功深湛,适才便已察觉有人躲在偏厅之中偷听,但那时身居危地而敌友未明,又想偷听之人呼吸粗重,武功殊不足道,因此便没当场揭穿,后听三人商议救人之事,这才返身而回,势要问个清楚,若是刚才谢慎三人单单只说要去刺杀秦老三,那他决计不会来作理会。
没等谢慎开口说话,秦老三已凑到那老者耳边,将谢慎三人的身份来历一一向他道明,那老者“恩”了一声,道:“原来几位是蒙古来的朋友,那就再好不过了。”走到谢慎面前,忽地抬手向他面门抓去,谢慎早已料道他会出手,一直凝神以待,但见他出手快得出奇,忙举手向上一格。谁知这一下乃是虚招,那老者手掌蓦地一翻,已拿住了谢慎肩上“缺盆穴”,劲力到处,谢慎只觉肩膀一酸,身子再也动弹不得。
脱欢倒在地上,嘴里兀自骂道:“秦老三!你这不要脸的狗贼!有胆子的便和我单打独斗,战上三百回合!”
秦老三阴恻恻的一笑,道:“脱欢老弟,这当口儿你还逞什么英雄好汉,爽爽快快地把那东西交出来罢,免得多吃些零碎苦头。”脱欢冷笑一声,道:“那东西我早就藏在妥当的地方,你这辈子也休想寻着。”
秦老三哈哈大笑,道:“好得很,既不在你身上,那就一定在你妹子身上了,待我将她浑身上下好好搜上一搜,看是搜不搜的出来。你说我先从哪里搜起好呢?”说到这里,一对贼眼珠子朝着白音不停打转,显是不怀好意之极。
白音听他说话如此轻薄,气得浑身发抖,她出身高贵,性子又极豪爽,一生之中旁人对她无不都是敬爱有加,何尝受过如此欺辱,这时她双目紧闭,泪水已从眼角流了出来,实是气愤已极。脱欢脸孔胀得通红,怒道:“你……你这无耻狗贼,别动我妹子的主意。”
秦老三笑嘻嘻的道:“我也不动什么主意,只想扒光你妹子的衣服看看,那东西到底藏没藏在她身上。”他见白音身穿着汉人衣衫,更显得俏美秀丽,心下早已忍耐不住,正要伸手朝白音胸口抓去,突然间后颈一酸,身子已被人凌空提起,转头一看,正是自己大伯。
只见那老者满面怒容,骂道:“你这下流胚子,再若不规不矩,坏我昆仑派的名声,也无须旁人动手杀你,老夫第一个便饶不过你。”顺手一挥,如掷小孩一般,将他扔了出去。
秦老三摔出三四丈外,屁股重重落到地上,直吓得魂不附体,连声道:“侄儿知错了,侄儿知错了。”心里大骂:“贼匹夫,老乌龟,老子瞧你年纪大些,这才叫你一声伯父,你竟敢如此折辱于我,他妈的,日后你落到老子手里,也叫你好好尝一尝老子的手段。”他浑不去想是自己无耻在先,却对那老者训斥自己怀怨在心。
谢慎三人穴道被封,身子不能移动,但眼嘴俱都无碍,眼见秦老三这副狼狈模样,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脱欢笑得尤欢,笑声中大含嘲讽之意。秦老三灰头土脸,站起立在一旁,却不敢支声说话。那老者拱手向三人道:“老夫姓秦,草字舞阳,乃是当今圣上的二皇子,汉王座下的一个幕宾,汉王殿下礼贤下士,特命老夫相请几位蒙古朋友进京一见,决无为难之意,诸位只管放心便是。这一路上只怕艰险重重,是故老夫不得已点了几位的穴道,万望莫怪。”转头又对秦老三喝道:“还不快将这三位好朋友送到马车之上。”他对谢慎三人说话时彬彬有礼,丝毫不敢怠慢,真如是请客光临一般,对秦老三却是呼喝指使,如差仆役。
秦老三面上诺诺称是,肚子里又暗自骂道:“送送送,终有一日,老子送你这老匹夫上西天。”转身出厅而去,不一会儿工夫,大厅里走进了六条汉子,谢慎认得他们身上服色,和西凉三雄、米韩二人的相同,想必也是汉王府里的侍卫,又见六人个个都是身健体壮,料来皆非庸手,心中不自禁又沉了几分:“单是那秦舞阳一人,我们几个加起来也决不是他的对手,何况还有这许多高手,看来这次想要脱身,当真是千难万难。但愿他所言非虚,汉王礼贤下士,不来为难我们。可是脱欢大哥和白音姑娘乃是蒙古贵族,常老前辈师徒是名门正派,倒也罢了,我算什么玩意儿,难道汉王也会对我礼贤下士么?”既知逃跑无望,索性便任听天命。转瞬之间,那六个汉子已将谢慎三人抬出了大厅。
到得府外,大门口已停了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车身被一块黑布罩笼,看不见里面情状。周围也立着六名侍卫,手里各自举着火把。
一名侍卫上前掀起帘幕,车里车外不约而同发出“啊”的一声惊呼,只见车中端坐着三人,当先一个须发苍然,面色冷漠,正是东海派掌门常无言,两个红衫少女坐在他的身旁,自是岚心、瑚心二女。
谢慎三人被扶进车内,坐定之后,六个人面面相觑,霎时间又是惊奇,又是疑惑,不知此事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