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尝将恩怨看应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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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回 尝将恩怨看应少

  孟诸野正色道:“昔时曾听人言,凌波仙子行事超脱,不拘小节,乃是当世一位出尘超凡的奇女子,不意今日邂逅,竟原来也是个墨守迂规的世俗之人,却是闻名不如见面了。仙子若想凭着这几句说辞,便把在下说动,就此归顺了你们朝廷,那你可是将在下瞧得太也轻了,我辈虽没什么本领,却多少还有一些志气,决不屑为人做那守户豚犬。”词锋犀利,神情甚是峻傲。谢慎听得凌玉娘说出“反贼”两字时,已微有吃惊,再听了孟诸野这番言语,心头更是一震:“孟兄的这几句话倒是和宋大哥说得象极,看来他是白莲教徒那是再无阙疑。难道这白莲教中,个个都和他们一般,一心想要造反谋逆么?哎,若是这样,那中原的百姓可又要遭殃了。”他先前虽已隐隐猜知,孟诸野便是白莲教中人,但此刻听他亲口道出,方才确信无疑,一颗心登时凉了半截。岚心等三女听得懵懵难懂,不知其云,脱欢却甚是聪明,闻一知百,立时便明白:“原来这白莲教是他们明朝的叛逆,倘若我能有幸得脱,日后的兴复大业,倒是可以借助其力。就算借兵不成,让他们去和明朝皇帝拼个你死我活,于我蒙古也是极为有利。”

  凌玉娘闻言一怔,她自负美貌绝艳,冠盖当代,一生纵横情场,无往而不利,平常不须开口,只消一扬眉,一抬手,颦笑之间便自会有大把的男子拜服倾倒,愿作自己裙底之臣,而若再稍假以辞色,天底下更不知还有哪个男子能不甘听挥策,任意驱使,便教之吃糟咽糠,想必也是甘之若饴。但此刻自己婉言诱劝,对方竟能坦然辞拒,毫无所动,真可谓是万里无一,稀罕之至,因此心中虽有些许懊恼,一颗芳心却只有更为欢喜:“这位郎君倒是与众不同,非但年轻俊俏,更还傲气得紧,比之那些自命英雄之辈,可不知强上了多少。哼,那些臭男人,平日一个个装得道貌岸然,倒象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似的,一到老娘的面前,还有什么丑样能少得了了。”想到此处,不禁春心荡漾,满面娇红,温声软语的道:“小妹言语失当,公子莫要着恼,哎,似这等军国大事,想我一个弱质女流又哪里能懂得了。此间风大,妾身衣衫单薄,可有些禁受不住了,秦老师,我们到你舱里去坐坐,成不成?”这话虽是对着秦舞阳而说,但眼角眉梢,尽含春意,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孟诸野。

  秦舞阳暗骂:“这当真是无耻之极,竟在大庭广众之下与邪教的反贼调起情来。”尚未开口说话,一旁秦老三却已抢道:“是啊,大伯,仙子说她冷了,想去舱里坐坐,咱们……咱们便请她到舱里去罢。”口涎欲流,竟是一脸的色相。自打凌玉娘上船以来,他这一双眼睛便再也没有半刻离开其身,此时早已神魂颠倒,意乱情迷,凌玉娘每说出一句话,在他听来便如皇帝的圣旨一般,言出法随,无可与抗。

  秦舞阳见侄儿当众出丑,勃然变色,喝道:“住口!休得胡说八道。”向凌玉娘横了一眼,冷冷说道:“凌仙子,舍侄无礼,你可别要见怪。”凌玉娘似不在意,星眸闪动,腰肢乱颤,笑道:“原来这位秦郎是秦老师的侄子,果然英雄了得,气概不凡,妾身怎么敢怪他呢,秦老师,你这般喝骂秦郎,可是大大的不该了。”秦老三被她这声“秦郎”一叫,登时浑身酥麻,骨头也似要给溶掉了,差点没软倒在地,又听她左一句“英雄了得”,右一声“气概不凡”,霎时间竟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倒真把自当成是那巨鹿城下的项籍,草桥关上的姚期一般,痴痴的道:“老匹夫,连仙子都说老子是大英雄,你可听到没,你再来骂老子,老子可要打你耳刮子了。”众侍卫见此情形,无不想要大笑,只是碍着秦舞阳之面,却谁也不敢露出半点笑容,人人均自苦苦忍住。

  秦舞阳直气的三尸暴跳,怒道:“下流东西,还不快给我滚了下去。”一掌便往他脸上拍去,只听“啊唷”一声,秦老三面上已重重挨了一记耳光,门牙掉落了两颗,满嘴都是鲜血,头脑却也稍许清醒,一怔之下,又听凌玉娘娇声微嗔,道:“秦老师,你怎么能动手去打秦郎呢,秦郎,你痛不痛?打在你的脸上,可疼在妾身的心里。”伸手往他脸上摸去。

  秦老三神智才复,被凌玉娘这么一说一摸,立时又呆呆地痴笑,口中牙齿尚未吐出,便已含糊不清的说道:“痛,痛,痛死我了,这里……这里更痛。”乘机抓起她的皓腕,往自己胸口贴去,但觉着手之处温软如玉,柔若无骨,说不出得舒服受用。凌玉娘“哧”的一笑,缩手道:“秦郎你使坏,人家不来了。”秦老三轻轻叫了声:“啊!”魂飞天外,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几句缠绵腻涩的风情话语传至众人耳中,纵是如崔烈、应修这等武功高强、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又或是脱欢、白音这样的塞外英豪之士,也禁不住心跳加剧,觉之肉麻不堪。瑚心更是把头埋到了师姐岚心怀里,捂住两耳,小脸胀得通红。谢慎心道:“这凌波仙子长的冰清玉洁,美若天仙,可说世间少有,怎么说话却如此媚俗入骨,好不令人作呕。”转头朝岚心望了一眼,只见她青丝小绾,秀口微翘,宛然便如一朵雨后清莲,虽未稍施脂粉,眉眼之间却隐然含有一股清雅之致,登时胸口微微发热,只觉两人一个幽淡素雅,一个艳媚如妖,其间之高下,心里着已立判,思忖:“岚心姑娘温柔斯文,端庄娴雅,无不胜于她百倍……原来在我心中,这个念头是如此的清楚,怎地我先前自己毫不知觉,竟还……还……生出这么许多龌龊念头?”他哪里知晓适才自己乍一见凌玉娘,心之所系,全被她美貌所惑,这才情欲难遏,此刻灵台清明,但掩藏内心极深处的种种念头却已被尽数呼起,渐渐然察知了心中所思,原来自己竟已对岚心情根深种,无可自拔了,这种爱恋情怀是他生来从未体尝过的,其时情思初萌,不禁怦然心动,但随即便又想到,自己地位卑贱,鹑衣鹄面,居无定所,穷困潦倒,连武功也是差极,直可说是一无所长,又如何能配得上别人名门高徒,心中既感惭愧,亦复大觉苦恼。

  秦舞阳见自己侄儿被那凌玉娘迷得七荤八素,若再呆将下去,还不知会怎样的丑态百出,惹人笑话,当下哼了一声,道:“凌仙子,外面既是风大,那便舱里有请。”他岂不知凌玉娘这般戏弄秦老三,旨在要让自己丢脸,但在外人面前,却实不愿与她撕破脸皮,于是便一言揭了过去。

  崔烈“嘿嘿”两声冷笑,道:“姓秦的,想你也算是号人物,自己先前说过的话,难道全是放屁不成,到底还要不要脸了?”

  秦舞阳面色微微一赤,先前一番比试,自己既已认输,按理就当把常无言一行人交与对方,似他这般武林豪杰,于“信义”两字看得无比之重,宁可失了性命,也决不愿食言而肥,授人话柄。然则此刻情势生变,自己这边已来帮手,那“铁剑”闻白乃是汉王府中的枪棒总教头,职司尚在自己之上,他既亲临此地,自己就不便再行做主,因此一言不发,斜眼却朝闻白看了看。

  闻白知他心意,踏出一步,笑道:“对面的三位朋友若有兴致,不妨到舱中一起来沽饮三杯,大家亲近亲近,诸位看是如何?”语气甚是和蔼。

  孟诸野道:“闻教头既开金口,咱们就不便推却了。”应修低声道:“此人阴险,小心有诈。”孟诸野淡淡地道:“料也无妨。”将玉萧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几声,往腰间一插,昂首阔步,从容而前,竟是丝毫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秦舞阳在前引路,凌玉娘朝秦老三流波一转,嘤嘤言道:“秦郎,小妹暂且别过,稍待一会儿,再来相陪。”见秦老三瞪大了双眼,不住地傻笑,神情甚是痴呆,不由扑哧一笑,向秦舞阳道:“秦老师,令侄的模样可真叫人看着有趣。”秦舞阳心中大怒:“他这般模样,还不是被你这所害,此刻强敌当前,老夫暂不与你计较,此事一过,咱们便走着瞧罢。”一转头,不作理会。

  众人步进船舱,秦舞阳当先一个入内,跟着凌玉娘、闻白、孟诸野等也纷纷进得舱里。各人依宾主之次坐开,孟诸野是宾方首席,坐在左首上座,主方首席则由闻白来坐,众武士侍立在侧。待众人坐定之后,秦舞阳命手下奉上茶水,再替众人引见过船舱内的诸人,先朝脱欢兄妹指了一指,说道:“这两位朋友是蒙古草原上的贵客,这位是脱欢王子,这位是其妹白音姑娘,大家多亲近亲近。”脱欢有意要想结纳白莲教,是以并不理睬秦舞阳与闻白等人,却站起身来,单向孟诸野行了一礼,孟诸野朝他微微点头,并不起身还礼。

  忽见秦舞阳肃然起敬,走到中间一位须眉苍苍的老者身前,恭声说道:“这位老前辈就是名震天下的东海派掌门,常无言常老前辈,想必众位也都是听说过的。”他年纪比之常无言还要大上了许多,这时反倒称其为老前辈,旁人听来不免觉得十分滑稽可笑。

  但此言一出,孟诸野却是微微变色,轻声“恩”了一下,便又转头自顾。崔烈、应修互相对视一眼,面上也各现异样,他二人乃是白莲教中的首脑人物,久在江南,素闻常无言的名号,又知他居住在东海云霞岛上,平常决不出岛半步,也不接见外客,因此闻名固然久矣,却从未见过其人。此番听闻他足入中原,这才亲驾而出,为的是要来向他打听一些紧要秘事。不料于半路上得知消息,北京的汉王也派了人马前来追寻常无言的下落,更还联络了江南当地的铁船帮共谋其事。

  昨夜应、崔二人奉命潜入铁船帮中探查究竟,不巧行踪被人撞破,两人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其一门上下尽数诛尽,可也没能查到一丝线索,索幸白莲教耳目极广,不久便又获悉,常无言已被秦舞阳擒去,一行人正要从水路北上,故此今早就在钱塘江上截江相候,果然遇了个正着。本来孟诸野与秦舞阳定下了三招之约,自忖当能以智计取胜,眼见事将成功,谁知中途却横生变端,对方那边又平添了两位高手,眼见目下之局势,单是那闻白一人,就已极不好对付,若要凭武力硬拼强夺,实是难能得手,当下之计,只好随机应变,再待时机。

  秦舞阳又伸手指向岚心、瑚心二女,说道:“这两位也是东海派的门下,乃是常掌门的亲传高足,所谓‘名师出佳徒’,两位女侠年岁尚轻,本领却已经十分了得。”瑚心自不知道高足是何意思,但听他言语之中夸赞自己本领了得,心里不禁有些得意:“本姑娘的功夫本来就了得,还用侬这干瘪老头多说多话么。”她见秦舞阳不给自己师父解开穴道,心中一直对他颇怀不满。

  凌玉娘微微浅笑,向一旁的闻白道:“闻教头,此番小妹与你来到江南,不但结识了这么多位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更还见到了三位如花似玉的小妹妹,可算是不虚此行了。你看这三位妹子,各有各的标致,真是让人一见生怜,连妾身也看得心动不已,闻教头,你说是么?”闻白拈须微笑,说道:“世间美色共有十分,仙子你一人便占去了七分,难道还嫌不够么?多少总也得留点给旁人去分罢。”凌玉娘听了,霎时靥笑如春,格格娇笑起来。孟诸野等三人均想:“这铁剑闻白的名头近年来好生响亮,听说此人是凭真实本领,在北京城里连败了二十七位武学好手,这才做到了汉王府的枪棒总教头,更被人尊为‘京城四岳’之首,怎么现下所见,竟是这么一个谄媚献谀之辈,难道江湖所传,皆是虚言?又或此人生性好色,也被那凌玉娘的美色所迷?”

  三人均是见多识广之辈,心下虽自疑惑,脸上皆不动声色,只见秦舞阳已指到了最后一个少年,一时语塞,过了片刻,才听他道:“这位小兄弟……这位小兄弟与常掌门和脱欢王子颇有渊源,秦某也不知他姓名。”众人朝谢慎看去,见他貌不惊人,不象身怀绝艺之辈,倒似是个寻常农家子弟,便谁也没加留意,目光所聚,重又凝注在常无言身上,但见他始终闭目端坐,于眼前之人不理不睬,恍若睡着了一般。

  谢慎见孟诸野目光所掠,明明看到了自己,却又装作一副素不相识的神情,心中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要不要出言相认;岚心虑事周密,心想他此举必定另有深意,自己说破,反而不美,于是也缄口不语。两人都只默默地猜想,瑚心却忍耐不住,开口问道:“孟家阿哥,侬不认得我们了么?”孟诸野朝她看了一眼,问道:“这位姑娘可是在叫在下?”瑚心奇道:“自然是在叫侬,侬不是孟家阿哥么,怎么不认识我们了?”孟诸野摇头道:“在下从未见过姑娘,又怎会识得姑娘。”瑚心眨了几下眼睛,心里寻思:“孟家阿哥为什么要说没见过我?”却见凌玉娘柔声一笑,说道:“原来这位公子姓孟,小妹子,你见孟公子长的俊俏,想要和他攀个亲,对不对?”

  瑚心虽是心地纯真,天性又喜顽皮胡闹,但毕竟已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倘若生在平常百姓家中,早该到了出阁婚嫁的年纪。她于男女之事可说似懂非懂,却又多多少少略知一些,此时当众人面前听了这句话,不禁大为害羞,红晕双颊,向凌玉娘啐了一口,道:“侬这人讲话爱瞎说八道,我不同侬讲了。”转过了头,却偷偷地朝谢慎喵去,见他脸色木然,似乎全没听见刚才的说话,这才放下了心。凌玉娘俏目流转,笑吟吟地说道:“小妹子是怕羞了吗,你不爱和我讲,自是爱去和你的情郎讲,孟公子,你说妾身说的是不是?”

  孟诸野淡淡的一笑,道:“在下并非姓孟,想必是这位姑娘认错人了。”凌玉娘“噢”的一声,又问:“那公子的尊姓大名,能否对妾身见告?”孟诸野道:“在下贱名,原本不足有污清听,凌仙子既然诚情相询,我若再不说,就未免显得不识抬举了。说来区区之姓,和仙子倒也有些相近,是个木秀于林的‘林’字,名作寒萧,林寒萧便是在下。这名字俗气的紧,叫各位见笑。”谢慎和岚心一听之下,心中都不由砰的一动。到了这时,二人都已感到,眼前这个“孟诸野”似乎哪里有些异样,与月前在庙中初遇之时颇有不同,至于哪里不同,只因那日与他也只匆匆见过一面,随后便各自分别,时间隔得久了,他到底是怎生一个模样,在脑中实已有些模糊淡忘,所以也说不上来。眼下乍遇一个长相酷肖于他之人,心里不免先入为主,已自将他认作成了孟诸野。

  此刻听他这么一说,再凝目仔细辨去,更觉这人除了身材和相貌象极了孟诸野外,其余无论说话行事,还是神态装束,都实大不不同,个中差别十分显见,均想:“原来果真不是他。”可是一及获悉于此,忧喜之情却是截然相反,一个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惊喜:“孟兄他侠肝热肠,最是好义不过,与白莲教的行事原也大相径庭,又怎会是和他们一伙,先前倒是我多心瞎猜,可真有一些愧对朋友了。可是这世上竟有长得这般相像的两人,也当真是奇事一桩。”另一个却是心间怅恻,别生幽忧。

  凌玉娘眼波盈盈,朝他一笑,柔声道:“好个‘木秀于林’,除了林公子这般俊雅的人物,世上原也没几人能当得上这四个字了。”一瞥眼间,见到他腰间所插的那支玉萧,笑道:“‘北风吹黄花,落木寒萧飕’,依妾身看来,这个名字非但高雅不凡,更还大合林公子你的身份,哪里又见俗气了。”谢慎听了,又是暗暗一奇:“‘北风吹黄花,落木寒萧飕’,文丞相的这两句诗生僻得很,她能随口咏上,着实大不简单。”他对武功一道殊无天赋,但自幼喜好读书,父亲与师父均是当世饱学之士,平日耳濡目染,自已嗜之成癖。此刻忽知凌玉娘竟有这等才学,心中自然而然便生亲近之感,犹似他乡偶遇旧识,久别重逢故友一般,大感欣怀。

  林寒萧道:“咱们这等学武的粗人,平生只知舞刀论剑,哪懂得什么诗词文章,不及仙子的华瞻雅致远矣,在下这名字是爹娘胡乱取的,却没半点的考究。”

  一直闭目不语的常无言突然张开眼来,向林寒萧道:“白莲教林慕南是你什么人?”这一句话突如其来,众人听在耳里,尽皆一震。

  崔烈大怒,喝道:“你这老儿胡乱叫嚷什么东西?”常无言不理会他,又厉声问了一遍:“白莲教林慕南是你什么人?”目中精光大盛,瞪视着林寒萧,与先前那副冰冷漠然之态已是判若两人。

  林寒萧悠然应道:“林慕南正是家严,不知常掌门有何见教?”说话间神色若定,竟不避及家讳,直呼其父的姓字。

  明朝虽以武功得天下,然而礼乐昌明,文教鼎盛,这话于当时说来,算得上忤逆之极,可是一经出口,船上众人却谁也没有留意于此,反倒登时如沸开来,只听失声惊呼者有之,出声奇叹者有之,大声讶叱者有之,轻声微诧者有之,霎时间乱成了一片。

  常无言双眉竖起,一时默然。隔了良久,才发出“嘿嘿”的几声哑笑,合上眼睛,复又静坐不言。

  原来船舱中除了谢慎等寥寥几人不明所以外,旁人却均曾听说过这林慕南的名头,知他便是当今白莲教的教主,武功深不可测,据闻近十年来海内已无抗手,惟有华山派掌门“剑神”柳树风方可与之比肩相媲,武林中也并称二人为“西北玉树,江南秀林”,只是白莲教行事诡异,阴蓄重谋,素被世人看作为邪教异端,正道中人或是嗤之以鼻,或是避之不及,因此上他的名声却是大大不及柳树风来得响亮了。秦舞阳心下一骇:“此人原是林慕南的儿子,无怪有此能为,他先前不说姓名,自是还有这层用意:我若早知他的底细,心中必有提防,他后边的种种诡计也就难以使成了。以他这等年岁,那应、崔二人竟便唯他马首是瞻,我先前早该想到此节了,否则又何至亏输如此。”他自败于林寒萧手下,胸中一直耿耿不平,直到方今知其姓名,这才恍然大省,不禁既悔又恨。

  闻白微笑道:“原来林老弟的令尊便是白莲教的教主,倒叫大伙都看走眼了,失敬,失敬。在下对令尊的大名亦是仰慕已久,只恨福缘浅薄,至今未尝得见一面,日后若有机缘,定当亲身垂访。”崔烈哼了一声,道:“我教教主是何等身份,岂是随便什么人说见便能见着的么?”他见闻白刚才卑颜奉承于凌玉娘,觉得此人名不副实,心中对他大为鄙夷。

  闻白本想交代几句场面话,被他这番抢白,顿时哑口无语,右手轻捋长髯,脸上似笑非笑,看来并未动怒。

  应修忽然冷言道:“阁下几位一再岔开话题,莫非自恃人多,想要违诺践约不成?”

  汉王府众武士听得对方重提此事,面上无不露出尴尬神色,舱中霎时一片寂静,过了片刻,只听凌玉娘道:“林公子,刚才你和秦老师打的什么赌,能不能说给小妹听听?”林寒萧目光在秦舞阳身上一转,道:“方才秦老师与在下定了三招之约,言明在下如若赢了,这船上的几位朋友便须要交由在下带走,到敝教之处作客数日。后来嘛,嘿嘿,秦老师有心承让,在下又侥幸之至,终于碰巧赢了半招,说来实是惭愧。”

  凌玉娘不住点头,轻轻自语道:“原来如此。”向秦舞阳笑道:“秦老师,林公子说得不假么?”

  秦舞阳斜了她一眼,脸上登如罩上了一层严霜,心里暗骂:“我和这姓林的动手之时,你二人早在一旁看见了,这番明知故问,却不是装模作样,故意要出我的丑么?”忍气道:“不假!”一拂衣袖,腾的一声,回到原位坐下。

  凌玉娘又问闻白道:“闻教头,依你看,这事咱们可要怎么办?”闻白微微笑道:“仙子可又给闻某出下难题了。”略一沉吟,转身朝林寒萧拱了拱手,道:“贵教想留这几位朋友盘桓数日,原也并非大事,只是这几位朋友都是我们王爷相请来的座上贵客,林老弟若是强要索去,王爷必定怪罪我等,在下几位实是担当不起,林老弟看可有法子通融一下?”林寒萧点点头,道:“闻教头既是这般说了,恩,敝教本也不过是想向常掌门打听一些事情而已,今日冲着闻教头金面,便且退让一步,只取其一是了。余下几位,任由闻教头带走,你看此议如何?”

  闻白顿了一顿,道:“此议虽好,不过闻某等人此行,乃是奉命而来,倘若差事办的不力,未能把客人尽数请到,只怕王爷仍要责罚,到时可就不免令人有些为难。”崔烈喝道:“我少教主已说得再明白不过,还有什么好罗嗦的。若不是看在各位远来是客,今日便将这六人一齐留下了,你们又能如何?”神情极是傲慢。

  闻白侧头向林寒萧瞧去,却见他似含微笑,对属下无礼之辞既不加呵责,脸上亦无歉意,其意显然非善,当下摇了摇头,向凌玉娘道:“仙子,闻某可没主意啦,看来此事还须仙子亲自出马。”凌玉娘笑道:“连闻教头都没主意,妾身更哪有什么法子。”说着转过头去,一对俏目朝林寒萧不住转动,嘴角轻扬,慢慢说道:“林公子,小妹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你看看可还使得?”

  林寒萧道:“凌波仙子如有什么高见,在下洗耳恭听。”凌玉娘笑道:“高见可当不起。小妹刚才想到,常掌门既是林公子凭着手中本领所赢的彩头,我们再要讨回,倒也非合江湖规矩。但若公子肯卖个面子,那我们自也不能让公子空手而归,必当以一物酬换。”

  林寒萧道:“噢?不知凌仙子欲以何物来换?”凌玉娘一张白玉般的面容登时泛起春色,脉脉一笑,道:“林公子,你看用妾身来和常掌门掉上一掉,可还当得么?”

  林寒萧仰头一笑,道:“凌仙子莫非是在说笑?”凌玉娘道:“林公子是嫌妾身的本事卑微,不足当换常掌门么?”说话时双颊浮过一层红晕,竟似腼腆含羞,忸怩无限。识得她的无不大奇:“此女竟也会知害羞?”

  崔烈冷笑连连,道:“凌波仙子对付男人自有一套本事,却只怕我教中兄弟经受不住,至于拳脚武功,嘿嘿,倒没听过。”他故意将“男人”两字说得加倍响亮,这话外之意人人都听得出来,自是骂她无耻,喜好勾引男子。

  凌玉娘听了这话,果然脸色大变,本来娇滴滴的脸上,忽然闪过一层杀气。原来此女也有个怪脾性,她自己行事放浪,颇有不端,倘若有男子为其美貌倾倒,而出语有所轻薄,那她决不会着恼,心中反而更为欢喜。但若有人加以讽刺,只须言语里稍稍带了半点不敬之意,那她定要挟隙报复,适才秦舞阳便是说话之时得罪于她,之后连受诸般闷气暗侮,就是为此缘故。这时她听得崔烈如此嘲辱,心中怎不忿恨?当即俏脸一扳,瞪视着崔烈,冷冷的道:“你瞧不起我们女子的本领,是不是?”

  崔烈不答她话,双眼一翻,背转过身子去。凌玉娘见他如此轻视自己,愈加怒不可遏,直气得俏脸煞白,道:“便让你瞧瞧女子的手段。”右手微扬,一道白光如疾电般从她腰间窜出,直取崔烈背心要害。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何物事,那东西便已无声无息地朝崔烈背后飞去。也是他太过托大,虽然素闻此女武功了得,但想终究不过是个女流之辈,再强又能强到哪去,因此毫没将她放在心上,待到察觉背后生风,有暗器袭至,才知此女果有惊人业艺,但这时躲闪固已不及,回身接挡亦无可能。危急之下,只有连人带椅一并朝侧倾去,哪知他身子刚一斜倒,那暗器便如活物一般,跟着顺势向侧击落,崔烈人在半空,无处着力,眼看再无可避,应修蓦地从斜旁跃出,同时伸出一指,朝着那团白光点去。那暗器离他手指尚有尺余之距,但被他指风所激,立时荡开了数寸,击在一根椅脚上,“噗”的一声,椅脚折断,崔烈俯身摔落,总算他武功了得,但觉身下一空,急忙双足点地,人便随之弹起。这一下虽未出丑,但脸上神情已是异常狼狈。

  凌玉娘见一击不中,右掌轻曳,已把那物收回手中,这几下接发暗器的手法,每一下都是干净利落,但实是快得不可思议,在旁人瞧来,不过是一瞬之间发生的事。只有闻白、秦舞阳等三四个高手方才看得明白真切。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的朝凌玉娘手中望去,只见她五指所持,乃是一柄厚身薄刃的飞刀,刀柄下端用一根细长丝绳相连,丝绳的另一头却是系在腰带之上,如此用时,既能收发如意,远近随心,又能当作软鞭来使,威力平添了数倍,但若非一个人将武功暗器均练至极精极深的地步,却也决难能够如此运使。

  凌玉娘道:“崔先生,现下可知道女子的本领么?”说着朝崔烈格的一笑,脸上又复先前容态。众侍卫素仰凌玉娘的飞刀神技,只是从未见过她在人前施展,此刻她露了这手本领,船舱中登时暴出了一阵雷鸣价似的喝彩,秦舞阳与她颇有夙怨,但见她暗器功夫竟然一精于斯,也不禁微微点头,暗自叹服。

  要知女子的气力不及男子,平手过招,便已先自吃了三分亏,是以江湖中的女流高手大多精擅暗器之术,一来可弥补武功上的不足,二来以远攻近,比之手脚相搏毕竟要雅观许多,三来亦能使敌人心存忌惮,动手之时便不敢过分相逼,但所使的暗器多半是梅花针、蚊须刺一类的细小器物。凌玉娘生性倨傲,自负武功不输天下间的男子,因此不屑去使那等轻便暗器,却专喜飞刀,铁胆这些大开大阖的重具,又加之她发射暗器的手法别具一功,专走阴幻歹毒的路子,往往能在悄无声息之间取人性命,江湖上不知有多少成名的英雄好汉,便是丧命在她这把刃出如风,来去无踪的飞刀之下,武林中人闻之丧胆,背地都谑称之为“阎王票子”。

  崔烈成名业久,在江南一带也算威望极著,适才比掌输与秦舞阳,心中已大不服气,这时众目睽睽之下,又折在一个女子手里,当真是生平未遇之奇耻大辱,这口恶气却叫他如何还能咽忍得下,当即大喝一声:“贼婆娘,暗算偷袭算什么本事?”呼的一声,双掌便向凌玉娘推去,盛怒之下,已是使上了十成力,只见他手心隐隐发赤,掌风中挟着一股炙热罡气。谢慎大叫一声:“啊哟!”眼见崔烈这招声势劲急,凌玉娘娇怯怯似弱不禁风,纵然本领再好,又怎能抵挡得住,只怕立时便要香销玉陨。他于两方本无好感,但恻隐之心,却是人皆有之,况且是凌玉娘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子,实不愿见她就此横尸当场。

  闻白微笑道:“崔烈先生何须动怒,凌仙子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罢了。”说话之际,身形一晃,人已离座而起,左手弯到背后,伸出二指,往剑鞘上轻轻一按,船舱内登时剑光四作,只见他背上的那柄铁剑恰似一道白虹脱鞘飞出。闻白右手抓过剑柄,反手斜削,将剑锋对准崔烈的掌势来路一架。此剑长逾四尺,阔达六寸,剑背极厚而锋刃细窄,通体乃以精铁锻铸,几重三十余斤,可算得是当今武林的第一重剑,气力不足的便是拿在手中,也未必能挥舞得动,更休说用之对敌厮杀了。但此时被闻白使来,却是举重若轻,矫夭雄浑,两者兼而有之,只这随随便便地信手一挥,自也有黄沙千里,万马奔腾的气象。

  他自起身拔剑、再到出手御敌,中间一气贯成,决无丝毫迟滞,较之刚才凌玉娘的飞刀绝技,显然又更快上许多。崔烈没料他身法竟如此之迅,一眨眼间已身至眼前,至于他是如何出手,自己事先更没半点知觉。这一剑后发先至,格在半道,崔烈这招若再击下,势必将手掌送到他剑锋上去。但这一掌乃是他生平功力所聚,劲道已极,中途无法收转,眼看手掌便要撞上剑锋,背上直冒出了一身冷汗,刹那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闪过:“这双手不保矣!”应修急叫:“三弟小心!”这下变起猝然,两人相距又远,其势已难以解救。

  便在这电光火石的俄顷一瞬,闻白手腕轻轻一抖,将剑锋侧转了过来,“啪”的一响,崔烈的双掌已生生地击在他剑身平面处。两人掌剑相交,崔烈身子一晃,闻白却只右臂微颤,跟着铁剑横挑,崔烈但觉胸口发热,一股大力向己推来,立时借势反跃,直纵出了丈许外,才身形站定,却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闻白身不动,头不回,右手向后一挥,已将铁剑插回鞘中,抱拳道:“多有得罪。”众侍卫一见之下,竟连喝彩都忘记了,一时相顾骇然,只觉眼前之事如梦似幻,太也匪夷所思。崔烈掌力之强,适才众人都是有目共睹,连秦舞阳这般厉害的高手,与他连对两掌,也只不过稍占上风,但闻白仅凭一剑之力,便将他这记石破天惊的朱砂掌力尽数接下,兀自行有余力,这份神功委实可怖可惧,而他出剑之巧,收剑之准,虽也足以惊世骇俗,可相形一较,反倒显得平庸无奇。

  崔烈一张红脸已然呆如土色,他与闻白只交手一招,即知此人武功内力均大胜自己,若非他手下留情,自己这对手掌早已不保,他毕生专修掌法,双手一断,此身武功便即废了。此刻听得闻白言语之中仍是谦退有礼,当真不知说什么才好,愣了半晌,才讷讷言道:“多谢……多谢你手下留情。”神情已颓萎之极。

  闻白微笑道:“久闻红莲使者掌力卓绝,今日一见,的是名不虚传,闻某十分钦佩!”这句话本是客套言辞,但于这时说出,实有奚落讥嘲之意。崔烈一日之内连败给三人,最后这场更是输得无话可说,此刻怏怅难已,哪里还有余裕去分辨他话外之意。应修自忖武功只比崔烈稍高一筹,和他相较,委实相去甚远,当下也不敢妄动,暗自盘算计议,却见林寒萧蓦地站起,笑吟吟地道:“闻教头的‘大奔雷剑十七式’果然独步武林,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闻白闻言,心头一凛,脸上的肌肉牵动了几下,随之哈哈笑道:“林老弟的眼力好生厉害,竟能说得出闻某的剑招名称,后生可畏,了不起,了不起。”众侍卫虽与他同府为僚,却也只知他武功卓绝,乃是当世一位了不起的人物,至于他出身何门何派,使得是何种武功,那便无人知晓了,这时均想:“这‘大奔雷剑十七式’是什么剑法,怎地从来没有听过,以闻教头如此的身手,他这门剑法该当威震武林才是啊。”心中甚觉疑惑,跟着便都想道:“闻教头只随便使了一招,这姓林的小子便能从中说出他剑法来历,这份见识也委实渊博,邪教之人大不简单。”对白莲教不免又添三分警畏之意。

  只听林寒萧不紧不慢地道:“在下眼力平平,‘了不起’三字实不敢当!只有一事想要请教闻教头。”闻白道:“林老弟有何见教,但说不妨,只教闻某耳目所知,自当奉告。”凌玉娘笑道:“林公子连闻教头的剑法来历都能识得,天下还有什么事情须要向人请教的么?”

  林寒萧朝她微微一笑,道:“仙子谬赞!在下生平没什么嗜好,只爱打听些江湖上的奇闻轶事,聊以解闷。越是罕闻少见的事,我便越想探个究竟。今日得瞻闻教头的神功绝技,实乃三生有幸。只是见猎心喜,不免旧病复犯,闻教头既会使这路‘大奔雷剑’,想必也定识得它原来的主人,不知此人与足下如何称呼,可否见示在下?”

  闻白听得这话,原本一张温雅和蔼的面容忽现狰色,但只片刻之间,便即平静如常,摇了摇头,道:“林老弟这话是何意思,何谓原来的主人,可叫人听不大懂了。”

  林寒萧道:“闻教头听不大懂?这倒奇了。恩,原来如此,嘿嘿,原来如此,嘿嘿。”每说一声“原来如此”,跟着便笑得一笑,这笑声甚是古怪,仿佛带着无穷轻蔑与嘲弄。

  但见闻白面态从容,向他看了一眼,又道:“闻某这路剑法乃是得自本门师长秘传,个中之事,却实为本门之私秘,不足与外人道了。林老弟,抱歉得很。”说完这话,便行若无事地转身朝原位走去。林寒萧在旁嘿嘿冷笑,不再言语。

  二人这几句话说得讳莫如深,好似在打哑谜一般,大透着玄机,却叫旁人如堕雾中,听得错愕难解。

  便在这时,忽听得耳边“轰隆隆”一声巨响,船身突然剧烈晃动,船上众人被这冷不防的一震之下,几乎站立不住,功夫稍差些的更已一跤跌倒。众人大吃一惊,念道:“莫非是座船撞上了什么暗礁之类的东西,否则怎能有这般大的动静?”想到此节,心中无不悚然。

  只听得甲板上有人叫道:“不好了!船……船舷漏水了。”“这……这水里……水里有怪物啊!”众人听了这几句话,愈加慌乱失措,当下便有几人大喊大叫起来。这时舱外雷声隐隐,正是钱塘江晚潮将至,倘若船在此刻遇事,后果实是不堪想像,众侍卫大多生于北方,陆地上多少都有些玩意,水里功夫却均一窍不通,一旦身陷江中,待会儿潮头冲到,纵有天大的本领,恐也难以脱身,至于江里究竟是水怪是鱼怪,一时倒不及细想。这些人勇悍成性,杀头流血那是浑不当一回事情,但想到葬身鱼腹之惨,霎时人人脸上俱都变色。秦舞阳身经百战,久历风浪,当此局势之下,仍是镇静万分,他自不信怪物之说,料来是有人从中作祟,这时霍地站起,高声喝道:“大伙儿莫要慌乱,待老夫前去察看究竟。”这一声有如洪钟,登时将众人嘈杂的声音压了下去。

  只说话的片刻工夫,众人但觉船身似乎向前倾斜得几分,想是撞破的洞口甚大,江水不断涌入船头,以致船身失衡。顷刻之间,又听得一阵劈劈啪啪的碎响,却是桌上的茶碗杯盘等物纷纷掉落地上,摔得粉碎所发出的声响。

  正当船上人心惶惶,林寒萧向应修、崔烈二人各望了一眼,叫了声:“事情已成,动手罢!”话音未歇,人已晃身欺近到常无言身旁,右手扣住他后颈要穴,左手一提,拉起他身子,便往舱外奔去。岚心和瑚心同时惊叫:“你……”后面的话尚未说出口,已被他一拨一带,推开二女。林寒萧手中虽然提着一人,脚下奔行仍是快捷异常,倏忽之间,人便已在舱门之外。闻白、秦舞阳等正自询查事由,突见常无言被他劫去,这一惊如何得了,闻白当即大喝一声,提剑欲追,只踏出了三步,便觉眼前红、白两道身影一晃,却是应修、崔烈已挡在了身前。

  闻白更不答话,顺手一挥,铁剑疾向二人斜斜劈去。应、崔二人见识过他武功,心知单打独斗均不是他的对手,当下联手相迎,分身合击。三人略斗数合,闻白听得舱外“哼”“哎哟”“啊”之声不断,显是众侍卫敌那林寒萧不住,被他一一打倒,心想常无言乃是王爷钦要之人,有件干系极紧的大事,便要着落于他身上,若在自己手里丢失,这份罪责可实是担待不起,念及于此,蓦地里深吸一口长气,将内力凝运至四尺青锋之上,一柄铁剑舞得更急,只盼数招之内能将二人驱退。这路“大奔雷剑法”本以气势雄浑见长,这时他使将开来,更若狂风卷浪,雷霆破天,船舱的隔板被他剑气所逼,已自木屑纷散,足见其剑势之盛。秦舞阳心头凛凛生寒:“此人年纪不过四十来岁,剑法精奇倒还罢了,功力竟也臻至如此境地,纵我昔年,也远不及他。当世能胜过于他的,怕也只有我师兄和那华山柳树风等寥寥数人罢了。”

  但见闻白一剑疾似一剑刺出,只数招之间便已大占上风,迫得二人不住后退。可应修、崔烈究乃一流好手,两人联手,更是非同小同,二人之中又以应修尤为了得,招招阴损,指指狠毒,专取敌人空隙柔软之处下手,委实叫人难防。闻白虽然不惧,但出招之际,须留三分心神应付他那变化多端的“阴风指”,这么一来,剑上的威力自然稍减,急切间便难以速胜。秦舞阳情知自己只要这时上前夹攻,那二人非立败不可,但有心要想相助,却见舱中狭小,三人堵在门口激斗,实容不得第四人再手去,一时束手无策,只有干自着急。

  凌玉娘聪敏伶俐,见此情形,心中早有了计较,伸手抓过一名侍卫,运起劲力,对着舱板掷去,但见这一掷去势缓慢,似乎并不怎么使力,待那侍卫身子撞上壁板,只听得“嘭嘭”两声闷响,中间夹杂着一声惨叫,船舱竟已被撞开了一个大洞。凌玉娘道:“秦老师,这俩老头交给闻教头来料理,小妹与你追那正主儿!”论到智计巧谋,秦舞阳本不在她之下,只是他性子磊落,平生素不喜做这等损人利己之事,此刻见她不顾自己手下侍卫死活,竟是拿来当作暗器使唤,不禁怒从心起,喝道:“你干什么?”凌玉娘微微一笑,道:“秦老师,这当口儿是去追人要紧呢,还是向妾身来问罪要紧,原也凭你决断。”秦舞阳一怔,见那名侍卫倒在地上连声惨呼,口中鲜血狂喷,知他是被凌玉娘一掷之下,以厉害阴劲震碎了五脏六腑,伤势沉重,十九难以活命了,再若向她讨罪,一来无济于事,二来却让敌人占得便宜,但怒气难消,重重“哼”了一声,独自从洞口跃出追敌,凌玉娘笑道:“只要捉了那常无言,区区一名侍卫,又算得什么?”跟着便也一跃而出。

  二人一言一行,谢慎听在耳中,瞧在眼里,心想:“这女子心肠怎么恁地狠毒。是了,当日在破庙里,那个姓米的恶汉不也随手就把自己同伴杀死么,只叫于己有利,却不管旁人死活,在他们看来那是再平常不过的。如此行径,比之白莲教,实也不遑多让。”跟着又想深一层:“她只轻轻一掷,竟有这等威力,如此武功,我先前却还替她担心,谢慎啊谢慎,天下自不量力之人,你可真算得上是一位了。”念及于此,不禁摇了摇头。自从他下山以来,一路所闻所睹,所遭所历,无不甚奇,眼下更又无端卷进一桩莫名是非之中,实叫人无可奈何。他这般想着,不由得怔怔出了神。

  其时江水急涌而入,船身不住往下沉去,舱外已乱成了一团,舱内却打斗正酣,谢慎脑中胡思乱想,浑忘了身外之事。忽觉有人拍了拍自己肩膀,转头看去,却是脱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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