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入到水中,立时被汹涌的狂流卷了开去。
楚昕晗喝下一口河水,奋力把郑翼的头托出水面,另一只手搂着那女子的纤腰。
那壮汉奔到岸边,见三人在水中时沉时浮,几个浪头过去便没了踪影,只得怒吼不已。
恍惚中,楚昕晗胸前一痛,勉力睁眼一看,原是被横过河道的一棵枯树拦住了。
楚昕晗拽着郑翼和那女子,小心翼翼的顺着枯树爬到岸上。
拖着二人行得不远,见远处有一间茅屋,这时方觉全身脱力,再不能向前挪动半步。
喊了几声便一头栽倒在地。
一股浓烈的药草味道将楚昕晗熏得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身上伤处已经包裹好,另换了干净的衣服。
此处是一间不大的房屋,房顶乃是茅草所垒,屋内摆设也甚是简陋,床头一个药罐正冒着热气。刺鼻的药味儿当是从此发出。
楚昕晗坐起身来,看见郑翼正躺在自己身旁,面色红润,呼吸平稳,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不知那女子去了何处。
柴门吱嘎一声轻响,应声而入的正是那女子,手中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水。
这时楚昕晗方才有空闲仔细打量那女子。
那女子年约十七,皮肤白皙,身材娇小动人,包蕴着这个年纪女孩子特有的纯净之美
她见楚昕晗愣愣的看着自己,脸一红,低下头道:“公子你醒了?”
楚昕晗一怔:哪里来的什么公子呢?忽悟起自己现在已经身在古代,苦笑答道:“是。我叫楚昕晗,这是我的兄弟郑翼。请问小姐这是什么地方?”
那女子摇头道:“奴家也是不知。我醒来时便已经身在此地了。不过见一位先生给你们熬药、治伤,待会儿不妨问问他。”
忽听郑翼说道:“楚公子,嘿,你不妨先问问这位姐姐如何称呼,那帮家伙为何跟她们过不去。唉,我胸口闷得很,怕是命不久矣,死也要死个明白才好。”不知什么时候郑翼也醒了过来。
那女子吓了一跳,急道:“好......好汉(郑翼心中一乐:老子是好汉,哈),你不会死的。奴家叫陈瑶,今日随主人一同前去成都府。不料半路遇上强盗,多亏两位大哥救命,但主人他......”想起主人或者已经命丧贼手,心里一酸,哭了出来。
她这一哭倒叫郑、楚二人手忙脚乱,又哄又骗方才叫她安静下来。
郑翼道:“成都?这里是四......(他想说四川,后改口)蜀中地界么?”
陈瑶点头道:“此处正是蜀郡。”
楚昕晗一拍脑袋,道:“今年是几几年几月?”
陈瑶奇道:“几几年?哦,今年是武德二年十一月。”
郑、楚二人浑身一震。楚昕晗沉声道:“若我没有记错,武德元年是公元六一八年,那今年该是六一九年。我们竟然穿越了一千五百多年!”陈瑶不知他在说什么,瞪着充满疑惑的大眼睛望着楚昕晗。
郑翼把头蒙在被子里,呻吟道:“唐初?想到和老霍他们隔了这么久远的时间,我身上禁不住要发冷。”
楚昕晗撩起袖子道:“请看小弟亦是如此,根根汗毛倒竖。”
陈瑶噗哧一声笑了起来,见刚才救了自己性命的“大英雄”现在竟像孩童一般,感觉很是有趣。
郑、楚二人看着她的如花笑靥,一时间都呆了。
一声轻咳在门口响起,三人循声看去。
一位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缓步而入。此人宽袍大袖,做儒生装扮。加之相貌清俊,面色温和,双目光华内敛,让人一见立生好感。
那男子微笑道:“两位小兄弟体质胜于常人,康复之快,远超我想象。”
郑翼和楚昕晗忙拱手作揖道:“先生救命之恩,不敢或忘。”
那男子摆摆手,对郑翼道:“二位体格结实,当是会家子,却又无半点内家真气。若非这位小兄弟体质特异,身中那一掌便会丢了性命。”
郑翼暗忖崔涣之先生你可知道你竟然在千年之前救了我的性命。
那男子指着床头噗噗作响的药罐道:“这里两碗汤药服下后休息几天便可痊愈。你们睡吧,稍后到前厅来用膳。”
小睡片刻已是黄昏时分,郑翼和楚昕晗二人都觉神清气爽。
郑翼道:“楚公子你现在看上去龙精虎猛,让小弟觉得现在扑出一只饿虎你三招两式都可以搞定。”
楚昕晗伸伸胳膊,笑道:“那先生用药真是高明。方才你还要死不活,现在再接那头公猪一掌怕都不会有太大问题。”
郑翼脸露些许后怕的神色,不解道:“你说那人用的是那一种功夫?击出的掌风都可以取我小命。”
楚昕晗道:“刚才那先生提到了内家真气。莫非那就是内家真气么。”
郑翼哂笑道:“对于来自二十三世纪的人来说,什么内家真气的似乎荒唐了些,直若痴人说梦了。”
陈瑶小脸从门后露出半边,说道:“两位大哥,先生叫你们去用膳了。”
三人走到外屋却不见那先生,忽听那先生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哪位朋友到访?屋内有酒有茶,不妨进去一叙。”
三人冲到门外,见那先生附手而立,夜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
一个极其矮小的人突然出现在前方十丈远的树梢上,形貌丑陋。
那人嘎嘎笑道:“姓孙的你怎也逃不掉的。若是跟我回去,尊主开恩,说不定会放你一条活路。”
那孙先生淡淡道:“尽管叫四仙子出来,若是‘天魅魔阵’制住孙某,孙某自当认输。”
那人道:“我一探到你在此处,立刻便赶来,哪里有工夫请来四仙子。”
郑翼和楚昕晗暗叹你小子死定了,孙先生这么说分明就是探你虚实。
孙先生道:“好。”此言一出,风中煽动的衣衫忽的静止下来。他的整个身体四周开始升腾起一股气流,游走周身。双目神光乍现,电一般射向树梢上那人。
郑翼和楚昕晗张开大口,再也合不拢去。
那人露出吃惊的表情,似乎没有估到孙先生功力深浅,突然大叫一声,双手纷扬,一瞬间便有数十道寒光奔孙先生射来,同时自己抽身后退。
都不见孙先生有动作,只能看到他左右袖口微微一动,似有什么物体无声的激射出去,在半空中的暗器便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孙先生不对正在飞退逃走那人看上一眼,径直走向三人,微笑道:“走,我们吃饭去,莫要被这个丑怪的东西搅了食欲。”
话音刚落,在他身后,那人砰的一声重重落到地面,气息全无,胸口正中插了一根银针,兀自在风中颤动。
屋内。
饭桌上,郑、楚二人只是看着孙先生,筷子一动也不敢动。
孙先生皱眉道:“莫非你二人怕我做饭的手艺不好不成?”
郑翼苦笑道:“先生你看我和他二人,嘴都惊得合不拢了,哪里还能够吃得下饭去。”
楚昕晗盯了郑翼一眼,道:“先生莫要听他胡说。不过对先生的神功,我兄弟俩真是十分佩服。”
孙先生摸摸一旁陈瑶的头道:“区区小技,只是强身健体而已,哪里称得上什么神功。小姑娘,没有吓着你吧?”陈瑶摇摇头兴奋的说道:“孙先生好厉害,刚才那人一定是个大坏蛋。”
孙先生听陈瑶说得天真,哈哈一笑,傲然道:“若非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何须取他性命。唉,我孙思邈终还是开了杀戒。”
郑翼和楚昕晗闻言剧震,惊愕神色再无法掩饰。
郑翼拍案而起,叫道:“莫非先生就是以医术旷绝于世、人称‘医神’、‘药王’的孙思邈、孙先生?”
孙思邈哑然失笑:“我虽是略通医术,却绝难当得起‘医神’‘药王’的称谓。小哥儿你弄错了吧。”
楚昕晗道:“那就没有错了!先生悬壶济世,德被世人,千载以下仍是盛名不衰。”
郑翼知自己与楚昕晗因见到“历史人物”,心中激动,难免泄了天机,忙道:“总之先生大名我们都是久仰了。”
孙思邈笑道:“两位小兄弟真是有趣。孙某不求什么千载以降的盛名,但求做人无愧于心便是。”
郑翼伸出右手拇指赞道:“只有先生此般淡泊名利、侠意仁心,方才能够真正名留青史。”
孙思邈摇头叹道:“二位似乎认定我这江湖郎中是什么‘医神’‘药王’了。也罢,却不知两位小兄弟是来自何处,我听二位语音奇特,当不是此地人。”
陈瑶也道:“对啊。我从未听过两位大哥这般怪异的口音。嘻,而且还穿得很奇怪,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野人呢。”
二人编了个来头蒙了过去,孙思邈也不以为意,举杯说道:“我听这小姑娘说起二位的事情,知二位不惧豪强,舍生救人,甚是不简单。此酒乃是我亲自酿制,可调阴阳理血气,二位不妨尽饮。”
郑翼和楚昕晗慌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只觉此酒一入口中便化为一道暖流,通到周身各处,使人说不出的舒适。
郑翼恭恭敬敬道:“先生方才说破了杀戒,难道以先生这般高明的功夫以往从未杀过一人么?”
孙思邈肃然道:“人命既授之于天,当由天去之。世间谁有资格定他人之生死?”
楚昕晗忍不住道:“那以先生言,是否人病重之时也无须救治?小子无理,斗胆相询。”
孙思邈叹道:“我行医十余载,亦不过是尽人事而已。生生死死俱有天命,岂是人力可以改变的。不过世间之事,当不问成败,只问是非,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便当得起‘问心无愧’四个字。”
郑翼和楚昕晗深深感到一代名士看淡生死的洒脱和坦荡做人的豪气,敬由心生,齐道:“小子受教了。”
陈瑶只觉三人谈话十分生涩难懂,偏偏却又十分吸引人,乖乖的在一旁静听着。
郑翼忽道:“先生的武功是否是天下无敌了?嘿,我的意思并非是说打遍天下无敌手,而是说是否已臻武功至境。”
孙思邈失笑道:“武道之广博,无边无际,有哪个敢说自己是天下第一人?单以技击而论,我或者排到天下一百一十八名之后,若论武道,当在十八之内。你可知其中道理何在?”
郑翼略一迟疑便明白过来,道:“先生刚才说了,武道广博,无边无际。二士相争,智力高下、天时地利、战略等等运用是否得当,可说甚于武技。技进乎道,便再非是斗勇斗狠了。”
楚昕晗续道:“以先生而论。先生乃当世良医,天下再无第二人比先生对人体更了解。先生一招击出,对人会有何种伤害、那人当如何防御莫不了然于心,从而定下策略,哪有不战胜之的道理。”
孙思邈讶道:“若论天分之高,你二人是我平生仅见。世上习武之人千千万万,又有多少人看得如此透彻。”
郑翼苦着脸道:“唉,天分高又有何用,好像随随便便出来个人都可以将我打得哭爹喊娘的。我兄弟二人本意是要做一番事情,不过看起来似乎找一处清净的地方娶一房媳妇了此残生才是保命之道。”
陈瑶见他二人不过十八左右的年纪却说出什么“了此残生”的话,不禁笑出声来。
孙思邈先是一怔,随后笑骂道:“若非见你二人孺子可教,单凭这没有出息的一句话就要将你扫地出门。”
楚昕晗高举双手道:“我决无此意,请先生明察。”
孙思邈长叹一声,道:“我没有如此大笑已是很久了。你我三人一见投缘,值此乱世,男子汉大丈夫当有一技傍身,方可纵横天下,笑傲由我。二位若是有意......”
郑翼和楚昕晗二人乃是反应极快、挑通眉眼之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对看一眼,立马离座拜倒在地,同道:“还请孙师指教。”
二十三世纪哪里还有人动辄一拜倒地的?二人到此地不久,却已经深为孙思邈的气度折服,不由自主的将自己代入到这个任侠尚武的年代。
孙思邈长身而起,笑道:“你我三人只有朋友之谊,绝无师徒名份。我所传你们的乃是武者之‘道’,而非武技。能参悟多少都凭自己的悟性。若是功夫不到家,日后与人放对丢了性命可怨不得我。”
楚昕晗洒脱一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君子只须自强不息便是,何来怨与不怨之说?”
郑翼讶道:“楚公子你今日说话文绉绉的,好似一个道学先生一般。我看你不须再跟先生学什么武道了,开间私塾便可衣食无忧、富贵可期。”
陈瑶在一旁捂着嘴笑着说道:“郑公子我看你伶牙俐齿,也不须跟先生学武了,到郡守那里去做师爷也是衣食无忧、富贵可期的哟。”
郑翼皱起眉头叹道:“我当真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了,连小妹你都帮着小晗说话。你可知虽然小晗长得是一表人才、老老实实的样子,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比我更甚。”
楚昕晗怒道:“你再污人清白,你我便只能出去火并一场。”
孙思邈身形微动已身在屋外,笑声却清清楚楚传到三人耳内:“两个小子给我睡去,明日一早到屋外空地。唉,可知今晚我笑得比这十年来还要多。”话到最后一句,竟有些唏嘘之意。
茅屋不过里外两间。二人将内进的一间房屋让给陈瑶住,自己准备在外屋睡地板。
陈瑶怎么也不肯,逼得二人又哄又吓,搬出“山中有狼,专叼小姑娘”等等说辞,再把胸口拍得山响,以证明二人身体结实,睡地板绝无问题,这才把个小姑娘塞到内屋去了。
郑翼和楚昕晗睡着茅草上,思绪万千,怎都睡不着。
郑翼看着屋顶道:“老霍他们想必都以为你我早已命丧黄泉,哪里知道我们却在一千五百年前体验奇妙的时光之旅。”
楚昕晗眼睛微闭,恍惚道:“你不老说生命最怕的就是平淡和重复么?从今以后,你我生死难料,必是充满了刺激。”
郑翼大力拍了楚昕晗一下,笑道:“对老子来说,现在的生活就是一场游戏,乱世便是戏耍的舞台。你我对于这个时代,不过是匆匆过客,当游戏结束的时候,便是回家的时候。”
“你何时总要带上一口粗话来着?”楚昕晗没好气道,“对了,救生艇还是完好的,只是没有了动力,不知能否找到替代品。如此一来或者可以找到回去的方法。”
郑翼苦笑道:“这个时代那里会有那种高科技的替代品?但我就不信老天就此把你我两个杰出青年困死在这个不属于我们的年代。”
两人聊了一阵都觉困意袭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睡梦中,两人渡过了来到这大唐时代的第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