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院子里头忽然传来了声音,门口的众人望去,原来是李薇环
走了过来,后面跟着楚风萍。
“薇环见过源老。”李薇环先向楚源行过礼,楚风萍在后面也拜了二拜。她和楚风萍二人此刻都披甲持刀,特别是李薇环,因为武装的原因,平日里的温婉减去了几分,多了一丝英气。
“徵阳,现在情形如何?”行礼过后,她向楚徵阳问道。
楚徵阳看了四围一眼,道:“今夜算是无事了,具体如何,我们去厅里再说。”
李薇环点点头,闪到一旁,让开道路,请楚源等人先行。
楚云舒跟在后面,也朝厅内走去。却被李薇环一把揪住了。
“云舒!你爹吩咐你随天胜叔守在后院!你为何不听指挥,跑到前院去了!”
李薇环柳眉倒竖,沉声问道。
楚云舒刚想开口,将自己在前院的丰功伟绩再陈说一番,看着母亲愤怒中带着焦急的样子,又在心里哑然失笑,“还是老老实实认个错好了。”他想着,于是低下头,诚诚恳恳说了一句:“娘,我错了。”
对楚云舒而言,鬼仙的威严气度,那是给外人看的,对自家亲人,却不必时时拿捏着可笑的架子,一分一毫也不肯退让。于普通人而言,一生一世只有一对生身父母,傍我自幼渐长,但是这样的道理岂能对鬼仙有效呢?前世父母生我昨日之身,今世父母生我现在之身,一生之故事,一世之阅历,都沉淀在灵魂的深处,由此在岁月的长河里绽放出璀璨的花。尽一生之孝,承一世之恩,这是鬼仙所以超凡脱俗的地方。何况,前世与今生,夺舍与轮回,牵涉到灵魂与肉身之间最为玄妙的关系,这有哪里是普通人能理解的呢!
果然,李薇环见楚云舒老实认了错,心中的愤怒消去,之前的担心涌上来,于是叹道:“你这孩子啊!”说完忽然一把将楚云舒抱住。
楚云舒顺势拍了拍李薇环的背,柔声道:“娘,没事了,我们先去厅里议事吧。”
李薇环有些不好意思的放开楚云舒,别过脸去:“走吧。”
楚云舒笑笑,轻轻牵着了母亲的手。
李薇环一愣,转回头看着身边的孩子,不由也笑了。
“娘,云舒,源老和老爹他们都进去了。”楚风萍在一边叫道,同时跑上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也把自己的手悄悄的塞进了李薇环的另一只手里。
楚云舒看了一眼楚风萍,后者正目光炯炯的看着前面的正厅,似乎在严肃的想些大事,楚云舒忽然感到自己憋笑到内伤了。
于是,在楚源这些人惊讶的目光里,李薇环一手牵了一个,走进了正厅。
楚源轻轻端起面前的茶盏,用它遮住了自己半个脸,看着前一刻英姿果毅的弟子这会儿宛如孩童,楚源不由从心里感到:这还是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孩子啊。
一时间,老人对于这个弟子的看法又生出了微妙的变化。如果是先前老人是凭着自己多年的智慧化解心中块垒的话,此刻却是心中的温情涌起,使他对眼前的弟子多了一点点喜欢。
楚风萍被众人这一打量,不由脸上一红,才明白现在自己是个什么样子,才下意识的要挣脱母亲的手,却被李薇环用力按住了。
楚风萍低下头,脸更红了。
但是楚云舒大大方方,视众人的围观如无物。他先朝母亲点头示意,然后才坐到厅中的大桌子旁。
座次依然如前,楚源坐首位,两侧是楚徵阳和张青丹,不过这时张青丹在前院主持防务,所以位子空出。楚徵阳居左侧尊位,楚徵阳下面坐了李天胜,李天胜则对着楚云舒。李天胜下面是李薇环和楚风萍敬陪末席。
这种席间位置,中间暗含尊卑上下关系,有着礼数的规定,不是随便可以坐的。
小茵闭上厅门。
楚源先看了众人一眼,最后眼光停在楚徵阳身上,朝他略略笑了笑,楚徵阳也点点头,两人在瞬间用眼神简单的交换了一下意见,于是楚源缓缓开口道:“我先说说方才楚鸿来袭的事情。”
要言不烦,楚源扼要的将刚才发生的事一一向在座众人,主要是留在后院的李天胜、李薇环、楚风萍作了说明。
说完后,老人淡淡道:“事情就是这样了,族长的意思是,在明日的辰时在宗祠召开宗老会处理今日的事。大家说说意见吧。先从云舒开始。”
楚云舒在议事的众人里地位最低,由他先说,后面地位稍高的人自然可以考虑他的意见并加以补充。
楚云舒对这些规矩心知肚明,不过能讲话也是一种大的进步了,位置的事,还可日后再说,他笑笑,道:“之前和楚鸿短兵相接的时候,就已经过了三更了,当说今日辰时的宗祠长老会。”
众人皆是一笑。
楚云舒又道:“这次长老会时间很紧啊。只留了一点召集的时间。我们楚族目前有长老八人,只有三人居在城内,要在今日辰时就全部召集起来,到宗祠开会,可以说,族长是没有留给我们一点走动的时间的。”
他这话说完,众人皆默然,往常召集长老开会,都不会将时间定得如此急迫,因此有充裕的时间给大家在场外协商,而这一回,楚伯辰的主意已经是十分明显了,那就是一切会上决定。
李天胜淡淡道:“我说说吧。不过这事楚族的长老会,我不便多言的。这次的事,我们占了理。那个软香玉他楚鸿有什么名义强行留人?他又有什么道理叫我和徵阳哥去亲自领人?若他说我们勾结外人,那更是无稽之谈。总不能因他是长老就可以信口开河吧。要我说,明日宗老会上就这般好了。”他说完,将双手抱在胸前,双目微闭。
楚徵阳点点头,道:“天胜说的都是正理。只是,族里长老们的好恶还是不能不察。”说着,他看向楚源道:“源老,目前我族长老们的情况如何?请源老您为我们把把脉。”
楚源点点头,他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这一次,我们和楚鸿冲突,剩下的六位长老中,住在城里的回春手楚豪长老素来和我交好,上回就请了他为徵阳治手。另外五位长老,铁背仙楚大贵素来只管潜修,不问族中琐事;白狮子楚子贤是楚鸿的铁杆,当年两人合称鹰狮双侠;金钩秀士楚纲是族长的师兄,平时唯族长马首是瞻;游龙观观主玄真道长虽然是方外之人,却热心族务,平时也不见他和哪个格外走得近,只是他是玄玉的师兄;还有一位花斑虎楚肃,却是常年在外,行踪不定,也不知道他明日开会能不能到。”说完,楚源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苦笑,叹了口气。
楚徵阳皱眉道:“如此说来,我们还占劣势了?我们能确定的只有回春手豪老站在我们这边;楚鸿那边则有白狮子贤老,玄真子也可能倾向他,虽然他们师兄妹这些年已经形同陌路,但是我打伤了玄玉,也是坏了游龙观的脸面。剩下金钩秀士、铁背仙、花斑虎三位长老的倾向我们都难以琢磨。这个局面还真是……源老您还有何妙策?”
楚源看看众人,先笑道:“妙策我是没有的,而且我方才只说了八位长老,还把我们族里新晋的大长老无生剑客给忘了。”
他见众人闻言皆面色一肃,脸上笑意不改,接着道,“楚广泽素来和族里有些隔阂,而且现在又在衡山炼气,就算李旭生飞马相报,王昌文的事一二日间也绝传不到衡山,照理说,不当提到他,但是你们都不提,我却要提一句,他毕竟是族里的大长老,身份地位在那里,和云舒的恩怨也摆在这里,这事要先做个准备。”
众人皆点头。
楚源又道:“我说了八长老的好恶,说来说去,其实族长的态度最为重要。族长对今天的事是个什么意思,不能不重视。”
李天胜问道:“那依源老的意思,楚族长今日是个什么意思?”
楚源苦笑道:“族长的意思哪里是那么好猜?只是我看刚才楚鸿向他行了跪拜大礼,族长却把他晾在一边老半天,只怕是对他深有不满。”
“那也未必!”楚徵阳插话道,“若是族长有心收服楚鸿呢?”
“这个……”楚源也沉吟起来,考虑着这个可能。
楚云舒忽然笑道:“我们族里现在是一位族长,一位空头大长老,剩下八位长老中一位长期在外,只有七人在家主持族里事务,偏偏这七人中还有一位不大管事,因此说管事的只有六人,现在是两位长老对上了,为着族里的安稳,族长当会谨慎行事。”之前他也窥视过楚伯辰的心灵,对他的好恶倾向也有了一个认知。
楚源叹道:“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只是两位长老相争,我怕族长把你们牺牲了。”
楚源这话是老成之语。也许,对楚徵阳他们而言,明明是楚鸿挑衅在先;楚鸿家里被烧,也确实与他们无关(他们不知道这是楚云舒的手段);楚鸿带人围攻楚徵阳家也确实是心怀叵测。但是,楚伯辰要考虑的不是这些,是非曲直固然要说个清楚,可在一时间说不清楚的情况下,维持住楚族的稳定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而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事,不管一开始对错是如何分明,只要它变得和大局有关,那么白的可能白得有错,黑的也完全可能黑得有理。
楚源的话跳出了一般人坚持的是非对错,而直指本质,那就是楚族族长心里的大局!
楚云舒笑笑:“我们的底线是什么?楚鸿会提出什么要求?”他这话提得更加直截了当,族长什么心意和大局全不管,只问我们能接受什么样的结果。
楚源一愣,他做长老多年,一直秉承公心,想的都是楚族的大局,现在楚云舒却将这抛开不论,倒叫他心中泛起说不出的味道。
楚徵阳却是感到眼前一亮,觉得楚云舒这话是拨云见日、釜底抽薪之语,不论其他,只问自己,比刚才闷气的议事要好多了。
想到这里,灵狐迅速评估起自家的底线来,他的神色落在众人眼中,楚源就知道楚云舒的话他听进去了。
于是,众人默然,等着楚徵阳道出底线。
他是这一家的家主,李薇环、楚风萍、楚云舒都要按他的意见行事。楚源虽然身份颇高,又是议事的主持,但是在这件事上却不能过多干涉。因为此事是楚徵阳愿意做出多大牺牲的大问题。
等楚徵阳回过神来,见众人都看着他,不由哑然失笑,道:“我刚才思来想去,今夜楚鸿率众来袭,其目的并不全在我等,确如之前源老和他答话时所云,是欲指向源老。目前族长已经插手,楚鸿要栽赃源老的事定然不成,我们一家,就自然成了楚鸿泄愤所在,族长为安抚楚鸿计,必然会牺牲我家,若我此时身上无伤,倒也可以和他争上一争,现在却是不成,因此退让牺牲在所难免,我以为,当以存人为上,家中田产浮财尽可送给楚鸿!”
李天胜猛地叫了一声“好”,站起来道:“他楚伯辰若是处事不公,徵阳哥你舍了田宅浮财也无妨,正好随我去见云申大哥!大哥念叨您可是很久了。”
楚源轻咳一声。
李天胜笑笑,一掀袍角,又坐下了。
楚源摸摸腮边胡子,道:“徵阳你倒是豁达。你的意思我明了了,若连你们的人都保不住,老夫这个长老不做也罢。”
他表明了态度,认可了楚徵阳的决断。
忽然楚云舒笑道:“老爹这也是先做了最坏的打算,依我看,族长大人处事未必就一定不讲公道,毕竟族里要长久的安稳下去,没有公道何能服众?”
楚源摇摇头,对弟子的这几句话不知当如何评价:说族里的安稳,公道是基石,这话错了没有?没错。说族长行事会讲公道,这话错了没有?也没错。理是正理,却迂腐了。
其实,楚源是不知道他这弟子的真实身份,所以才有这种看法。
这时候楚云舒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若是你楚伯辰吝啬一个公道,那我楚云舒自己动手来拿好了。”他心中闪过这念头,面上却神色如常。楚源看他样子,反倒觉得这个弟子虽然心性高傲,底子却还纯良,于是心中又多了几分喜意。
方才楚徵阳本欲起身,却被楚云舒插嘴打断,这时才抓着机会从离席起身,朝楚源深施一礼,道:“源老百般维护,徵阳这一家子真是感激不尽!”
此语说完,楚云舒、李薇环、楚风萍三人亦立刻站起,齐齐行礼。李天胜也跟着立起,轻声却坚定的道:“我与徵阳是结拜兄弟,源老对我义兄的大恩,天胜亦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楚源拿自家长老的身份为众人的性命作保,决心不可谓不大,因此楚徵阳一家须得郑重谢过。
楚源起身回了一礼,轻轻抚着颔下的络腮胡子,笑道:“徵阳你不必如此,自古师徒父子,云舒做了我的弟子,我这做师傅的若是不管他家的事,算得上是个师傅么?”
楚源这话是个正理,不过楚云舒还未行过拜师大礼,未经引师引荐、保师作保,亲朋相邻观礼,和楚源的这个师徒名分还有些不明不白,楚源拿师徒关系说话,实际上是进一步向楚徵阳一家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楚徵阳对此虽然心知肚明,不过人家说的隐晦,再多说感激之语,倒显得自家小气了。
于是众人重新落座,楚源按按心神,对众人道:“诸位,议事就到此结束吧。我还要抓紧时间,连夜去拜访一下城内的楚豪长老,最好能请的他和我联袂到族长那里去一趟;若是他推脱,族长那里我就一个人去。”
接着他吩咐楚徵阳道:“我把青丹留在你这里。你给我派个老成的车夫。”
楚徵阳点头应了。
于是众人起身离席,开了厅门,准备各自散去。
却见得门外小茵和管家楚安站着,似是有事。
楚徵阳看着他们:“什么事?”
楚安和小茵对望一眼,最后楚安上前低声道:“刚才楚鸿带人来时,将我家派出去参加巡夜的楚小三给杀了。兵丁们抬了他的尸首,送了过来,现在停在前院。”
楚徵阳叹了一声,道:“小三怎么死的?”
楚安低声道:“听兵丁们说,他是欲给咱们报警,被楚鸿发现,给杀了的。”
楚徵阳点点头,面露戚色,沉声道:“小三啊,是个老实孩子,可惜了啊,真可惜了。你赶快通知他家里人,等他家里人来了,你叫上我,我要和他们见见面。还有,小三是为我楚徵阳死的,我不能亏待了他,他的丧事一干支出,都由府里承担,至于抚恤事宜,等我见了他的家人,再来面谈。”
楚安在心中一一记下来。
楚徵阳又道:“源老要出去一趟,你叫老恭备好车。”
“是。”
此事处理过了,楚云舒朝父母行了礼,就朝自己的偏院去了。
到了偏院,进了中厅,老仆楚富已经安歇了,只有栾香玉坐在油灯边上等着。
见楚云舒走进来,栾香玉上前行了礼,曼声道:“奴婢估计着今晚还有事,富老又还强撑着等您,所以使了些手段叫富老安生睡了。”
楚云舒点点头:“富伯他对我的事,一向操心重,我劝也无用,你能让他安心睡了,很好。”
栾香玉面露喜色。
楚云舒又道:“此处说话不方便,你随我到卧室来。”
二人进了卧室,楚云舒笑笑,径直坐到床边,然后一指靠窗处的桌椅,道:“香玉,你坐吧。”
等栾香玉坐定,楚云舒沉吟道:“有两件事。第一件,你待会儿要办好,这次楚鸿来袭,虽然没有得逞,却把事情闹大,惊动了族长,明日里就要召开族老大会商议此事的处置,……”他将对楚鸿意图的分析,以及楚徵阳、楚源坚持的底线一一说了,然后道,“因为我家有可能要净身出户,你在楚鸿那里劫来的书卷丹药,务必小心藏好,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栾香玉点点头:“奴婢将那些事物带到栾家班好了,班主是奴婢的师兄,奴婢的东西,他一定会细心保管好。”
楚云舒道:“此事你自己拿主意好了。我现在说第二件要紧的事,现在这样的情形,你去刺杀楚鸿,要花多少工夫,付出多大的代价?”
楚云舒说这话时,目光炯炯。他居然打着这个主意!
栾香玉低头沉吟片刻,道:“现在这样的局面,以楚鸿的功夫,我若要全力杀他,十招之内,我有十成的把握;只是他现在还有一干随众,因为这些人的干扰,则楚鸿有三成可能逃脱。”
楚云舒沉吟道:“仓促行刺,就有这样的成算,不愧是内家高手。”
栾香玉听得赞美,不由喜笑颜开。
楚云舒用手摸着床沿,自言自语道:“照这个说法,你要行刺的话,只怕藏不住身形。也做不到不留活口。”
栾香玉低头道:“奴婢无能。”
“这不是你无能。”楚云舒挥挥手,眼前美人千依百顺虽然十分好,可是太过千依百顺,也令人索然无味。
楚云舒又问道:“对楚鸿若是用巫术呢?”
栾香玉低头道:“主人,巫术使用起来极其繁复,不是片刻就能成的……”
楚云舒“哦”了一声。
他沉思着,屋里一片寂静,栾香玉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身子斜签着,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样子,叫人只以为她就是一个寻常歌妓,绝不会联想到大名鼎鼎的巫山神女宫五姝。
“如果你在不露行藏的前提下,能给楚鸿带来麻烦吗?”楚云舒忽然问道。
“能!”栾香玉抬起头来,眼神中显出喜悦的光。
“能做到什么程度?”楚云舒也笑了起来。
“楚鸿、楚正辛之外,杀个把人不成问题。”栾香玉轻轻笑道,楚云舒的操控只能保证她的绝对忠心,却不能轻易抹去她的本性。
楚云舒笑了起来,他的盘算倒是十分简单:楚鸿不是硬说他家房子被烧,人被杀是楚源和楚徵阳勾结外人做的么(其实是我楚云舒指使外人做的)?那我现在,就在这族长下令止住两方长老正面拼斗之后,再去你楚鸿那里杀几个人。如此,就可起到故布疑阵的作用,作为族长的楚伯辰亦不得不认真考虑外敌的问题,于是内部妥协的可能性也就更大了。退一步,也可使大家感到楚鸿栽赃的说法是何等的无稽。
楚云舒计议既定,又问道:“现在你已经杀了楚鸿一个庶子,如果今夜再行刺,有又杀他几人,则此事必然会引发楚族大的举动,届时全城戒备,查拿可疑之人,你师兄栾家班那里,可掩得住行迹?”
栾香玉沉思片刻,笑道:“我师兄他们不是寻常人物,而是派中精选出来,专为我等真传弟子红尘炼心时提供掩护及处理琐事的,是属于真传弟子直接掌控的力量,楚族虽然是益阳城里的地头蛇,可是奴婢说句狂妄的话,这样的地头蛇,我们班子一路行来,也不知见过多少,其中有些人不知死活,要打奴婢的主意,被我们治了,还不知道首尾呢!”
楚云舒笑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那你赶快把这两件事办了,杀人的事切记不要露了行迹。”
栾香玉站起来,点头应是。
楚云舒看她转身向外行去,忽然想起两件事,不由“哦”了一声。
栾香玉闻声即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楚云舒摇摇头,道:“我想起给我爹治伤的事,只是现在是族内相争,并不是用武之时,老爹顶着这个伤势,也有些好处,因此治伤的事可以缓一缓,我先和他通过气再说;另外一件事,是我方才想起的,那百宜苑中仙人遗迹究竟是何来历?游龙观太妙所炼的玉柱金身法是什么功夫?那仙人遗迹和这门功夫又有什么关系?这些事我一直忘了问你。”
楚云舒在这个夜晚,两次运用仙人遗迹中悟来的功夫,一次在楚源家技惊四座,一次化入弓箭之内,逼退了一位外家绝顶高手。几次的运用,楚云舒也渐渐摸出了这功夫的一点玄妙:这功夫的核心并不是什么招式路数,甚至也不是劲力变化,而是纯粹的一点精神印记,只要发动,就能自然而然用于刀枪剑戟诸般武艺之上。所以楚云舒数次运用这门功夫,情形都不尽相同:杀刘正南时,他用的是拳;杀王昌文时,他用的是棍;楚源家献计,他又用的是指法;到了方才,逼退楚鸿,则成了弓箭手段。每一次本质如一,运用则千变万化、层出不穷,所以楚云舒心中在渐渐有些明悟的同时,疑惑也就越来越重了。
栾香玉听了楚云舒的问话,轻理鬓角,似是在组织言语,沉吟片刻之后,才歉然答道:“主人,你问的几件事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的,而且有些地方,奴婢也是知之不详……”
“那你就将你知道的长话短说吧。”楚云舒想着自己几次运用遗迹中得到的功夫的美妙滋味,不由好奇心大盛。
栾香玉款步走回,又在窗边坐下来,轻声道:“百宜苑内古井中的那一处仙人遗迹,本派中所藏《荆州记》残卷中云:‘有金人以杖撞地,辄成井。’派中称之为金井,此处名目就叫做‘金人拄杖’。”
楚云舒听了“金人拄杖”四个字,忽然心有所感,心神恍惚之间,当日通过阴阳眼看到的情形又一次浮现了出来。他猛地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踱起步来,栾香玉坐在一边,也不敢打扰他。
只见楚云舒低着头在屋子里越走越快,开始时还只是快,到后来,行走之间居然衣衫震动,全身骨节都微微作响,栾香玉是内家高手,自然明白这是何等征兆,于是悄悄站起,沿墙壁而行,守住了门口。
楚云舒忽然停下,这时他整个人都如同被打了气的气球,胀大了一圈,衣物绷得紧紧的,只是楚云舒对此浑然不觉,只是出声叹道:“果然是金人拄杖!我在功境中所见的那一道金气从九天虚空直贯而下,击打地面,原来就是金人以杖撞地。原来如此!”
随着他出声一叹,原先被撑大的身躯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了回去,一个呼吸之间,就恢复了之前的清秀模样。
栾香玉见他从功境中退了出来,欢喜出声道:“恭喜主人功夫又有进境了!”
楚云舒闻言一愣,心中默默动念,微一作势,稍稍提起外家真气,望空一拳捣出。
“原来是铁布衫十六层。”楚云舒收了式子,笑着谈谈说道,一副虽然有些喜意,却不太经心的样子。
这并不是他故作矜持,而是连楚鸿这种外家绝顶高手都正面对敌过了,岂会十分在意自己的铁布衫功夫又精进了区区三层?眼界一高,心思就自然挑剔起来。
其实说起来,楚云舒离上一次在百宜苑中进阶至今也不过是十余日,这等速度在旁人看来,可以说是骇人听闻了。
当然对楚云舒自己来说,一切则自然而然,没有半点值得夸耀的地方。自三月二十一日百宜苑那一战之后,他和王昌文斗,和栾香玉斗,又和楚鸿斗,一路走来,临敌的经验、精神与肉体的契合,武道的感悟都有了许多精进,这时候因为栾香玉一句点破百宜苑中仙人遗迹的来历,于是诸般感悟,得以融会贯通,合为一处,这进阶也就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了。
楚云舒重新坐回到床边,看着栾香玉,忽然道:“你也知道我是从天外而来,对此间武术所知寥寥,你替我谋划一番,我现在该修何种武术最好?”
见栾香玉张口欲言,楚云舒摆摆手道:“我这也只是一说,你先细细想好,不必现在告诉我,先做好手头的事。你去吧。”
栾香玉低头应是,于是飘然而去了。
楚云舒走到窗边,院落里夜色沉沉,已经看不到栾香玉的半点影子,也不知道她提着个包袱,为何消失得这般之快。
他笑笑,却忽然想起了楚源,“也不知道师傅今夜的拜访能起到什么效果。”他想着,对这个师傅,楚云舒亦是心中充满了许多滋味,在一开始时,愿意拜楚源为师,是因为对方在有这个意向的同时,身份地位高、为人风评好;加之楚云舒有着鬼仙转世的身份作为后盾,即使楚源不如传闻的那么好,又或者师徒间发生了矛盾,楚云舒也有信心凭着自身的实力圆满的化解。到了昨夜,因为楚鸿无故扣押栾香玉的事,楚云舒和楚源起了激烈的争执,最后却是楚源选择了退让。这对于性情刚烈的楚族长老而言,确实不易。也许,楚源这样做,只是出于公心和爱才之心,但是,他这种试图接纳楚云舒的态度,却令楚云舒感到了善意。
“一个可爱的老家伙。”楚云舒在窗边这样想到,并评价着自己的师傅。
而这时,楚云舒想着的可爱老家伙已经到了回春手楚豪的家门前,下了马车,叩响了偏门。
“源老爷,您来了。”刚睡下就被叫醒的门子自然心里极不愉快,不过当他打开门后,却一点脾气也没有了,眼前的这位,是一位老爷不说,而且还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公正的老爷。对于下人而言,上位者的公正是最值得尊敬的美德。
“嗯,老寿,我有要事要见你家老爷。”楚源立在门外,淡淡道。
门子李全寿慌忙回了句:“小的哪敢在您面前称老。你要见老爷,小的这就去给您通告。”
楚源点点头。
门子李全寿又朝里屋喊道:“小五,是源老爷来了,你快去给里面报个信,我年纪大了,夜里看不清路。”
里面浑然没有个声音传出来。
李全寿再喊了一两声,里面只是不应,于是高声骂道:“小兔崽子,别装睡了,快给老子去。”
里屋里传来个少年的声音,不干不脆应了声“是”。
李全寿张耳听了听,又骂道:“你磨磨唧唧干啥呢!要吃打了不是?”
楚源听得分明,那少年似乎在里头骂了几句,然后才离开。
楚源久经江湖,忽然朝李全寿笑道:“老寿,你有事情?”
门子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过了片刻,四下张望了下,将楚源引进门房待客的厅间坐了,才低声道:“老爷心情很不好,吉少爷没了。”
李全寿口中说的吉少爷叫做刘吉,是楚豪门下一个挂名的弟子,不过因为他是楚豪新讨的一房如夫人的家里人,身份不同,所以也常住在楚豪家中。
这样情形,作为楚豪的老友,楚源自然知道。
“他年纪轻轻好端端的,怎么说没了就没了?”楚源皱眉问道。
李全寿讪讪笑笑:“今夜,楚鸿老爷那里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偷眼看着楚源,见老人脸上木然没有表情,接着小声说道,“老爷不明情况,就叫他去探查,结果就没能回来。”
楚源心中一动,想起之前自家徒弟说在回来的路上杀了个不知是谁家的探子,莫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就不好了。
他正想着,听得李全寿又道:“……听老爷说,他是招惹了高人,被人家用什么内家什么手,一掌就打碎了脑仁,我看了他最后的样子,双眼突出来,七窍流血,真是惨啊!”
门子口里说着“惨”,只是那表情里头却掩饰不住一丝笑意,似乎和这个刘吉很不对盘。
“那是内家重手法。”楚源笑着接了一句,李全寿的神色全落在他的眼里,不过楚豪虽是他的老友,但是人家的家人和挂名弟子之间的恩怨,他也管不到,只是对李全寿说的话,心底的疑惑重了:“老朋友楚豪人称回春手,一身医术是不用说的,既然他说是内家重手法,那就**不离十了,问题是,刘吉若是死在楚云舒手里,怎么可能是被人用内家手法震死。难道,楚云舒是内家高手?若他是内家高手,自己拜他为师也不为过。还是,楚云舒背后有一位内家高手?”
想到此处,楚源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楚云舒这孩子,之前没听说他有什么特别的学武天赋,却忽然一下子就聪明起来了,那一天我和他试招,他最后用了一招‘遥指天门’,就把我逼得双手齐出,莫不是就是那位高手所传?昨夜他说他又悟出一招,这一招能在瞬间显出外家绝顶高手的杀伤力来,莫不是也是那位高人所传?只是他背后若有一位内家高手,又何必拜到我门下?也不对,那一天他将那手‘遥指天门’使得神完气足,除了功夫修为浅一点之外,几乎全无破绽,这一招若他是学自他人,没有十年的苦功夫不能如此,问题是十年前他才多大?还是说楚云舒是另外杀的别人,刘吉不是死于他之手?”
楚源正反复推敲,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朗笑,楚源抬头看去,一位老人迎面走进来,老人须发皆白,生得一张方正国字脸,虽然饱经岁月沧桑,却可看得出年轻时是一个难得的美男子。
这人正是楚族长老之一的回春手楚豪,医声动于益阳。
楚源立起,朝他行了个礼。
楚豪回礼后,抚须笑道:“源兄前来,只怕是为了楚鸿的事吧。”
楚源叹了口气,轻轻点头,脸上带着苦笑:“要劳烦豪兄了。”
“我们进去说话。”楚豪虚搀楚源的右臂说道。
楚源略一颔首,二人往客厅去了。
客厅里,楚豪二人坐定,下人掌了灯,奉上茶,小心退下。楚源还未开口,外面又传来嘤嘤的哭声。
楚豪皱起眉头,看向门外,从门外进来一个年轻妇人,进屋后盈盈拜倒:“老爷,我哥哥死得太惨,老爷要为他找出真凶啊!”
楚豪怒斥道:“你这是什么体统,什么体统!我和源兄正在说话,你怎么就闯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