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难得一真 寻幽访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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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张纸上翰墨淋漓,栾香玉虽是女儿身,一笔字却龙飞凤舞,锋芒毕露,尽显男儿意态。

  楚云舒心中赞了一声,一字一句的仔细钻研起来。

  同样是写铁布衫修行的心得,同样是订正指出错误,软香玉的写法和楚云舒的写法截然不同。

  楚云舒订正错误,是根据自身内视时观察到的气血流注情形,然后形诸文字。

  栾香玉则是依据一定的法理,指出错误之处。因此她下笔之先,先是论述依某某法度,某处气血流注的某种情形为常;然后再论依某某法度,此种错误系有何种缘由产生;最后论依某某法度,此种错误当如何解决。每订正一处错误,都条理分明,前后呼应,如一篇短小精悍的论说文。在她的文字中尽显内家高手的学识素养。令人叹服。

  楚云舒看过一张之后,就传给楚徵阳,等楚徵阳看完,则又传给栾世明,最后传给楚风萍。

  又因为栾香玉下笔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一气呵成,因此有时候楚云舒这边还未读完一张,她就已经又写好了。栾世明也不客气,将新写的取过来十分认真的阅读,似乎手中之物是记载了某种高深武功,而非铁布衫这样的大路货功夫。

  这里头的数人,只有楚风萍囿于见识和本身境界,看不出栾香玉所写的内容究竟有何玄妙之处,其余三人,都是识货之辈,因此一见之下就几乎不可自拔,彻底沉迷到了其中。

  楚云舒未能解决的六十处错误,栾香玉不言无语,写了大半天,中间楚风萍换了一回灯油,小茵还送过一次饭,不过众人都陷入了那种如痴如狂的氛围之中,食不知味的吃过之后,就继续沉默的阅读起来,就连看不太懂的楚风萍,也被这种气氛所摄,不敢显出不耐烦的模样了,只在一旁殷勤服侍,添茶送水。

  到了下午申时,将近傍晚的时候,栾香玉才轻轻搁了笔,吁了一口气,终于写完了。

  她见众人丝毫不觉,只是埋头苦读的样子,不由莞尔一笑,和一旁的楚风萍对视了一眼,轻轻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就走到静室的门口处。

  不多时,室内忽然传来一阵长笑,栾香玉尚未回头,就知道这是楚云舒的声音。待她回头看去时,楚云舒已经在众人责怪的眼神中,一个翻身到了静室的中央,然后不管不顾,将一路铁布衫行气法二十三式一一使开。

  众人看他行功运气,初时还不以为意。等他使到第十七式回身拗步翻手剑诀朝天式时,栾世明不由“咦”了一声,并不是因为他这一招使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而是因为楚云舒使得太对了,不但这一招使得对,前面十六招,只要是栾香玉指出了错误的地方,楚云舒在行气时都能做到分毫不差。

  这就着实骇人听闻了,要知道,行气运功牵涉到屈伸导引、吐故纳新,引发周身气血流注的微妙变化等诸多问题,每一个问题都可以说是玄妙无匹,这些问题莫说是只用区区文字论说,就算画成图画,一般人第一眼看上去,也很难将文字的内容准确无误的还原成身体的动作。像楚云舒这样只是看一遍就能将文字的真意彻底把握住,然后一下子就在行气中扭转自己多年中形成的错误习惯的,在栾世明看来,只能用天分惊人四个字来形容,这时候,栾世明在恍惚中突然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以楚云舒的天份,就算栾香玉并不是为了他身上暗藏的那一门神功,只是真心相爱,也说得过去了。这样的念头才生出来,栾世明旋即压了下去,不过他看向楚云舒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惋惜,他是十分清楚自家服侍的这个师妹的脾性了,杀伐决断加上孤高自傲,所以被飞凤大巫下令要红尘中操持贱业,以磨练心性。这样的人物,为了一门神功,而和一个炼筋期的小子虚与委蛇,作出委身下嫁的样子,该是何等的忍耐!而等她神功到手之后,又该如何激烈的报复!

  栾世明想着,觉得自己如果有机会为眼前的少年美言几句,也不枉费他此刻心中的一点爱才之心了。

  当然,他并不知道,栾香玉被楚云舒操作形同傀儡的真相,不然,他就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了。

  其实楚云舒的资质也并没有栾世明估计的那么高,他能在读完文字后的第一次行气中就分毫不差的摸索出正确的导引吐纳的诀窍,是因为特别的原因:他有着内视的能力,并在内视下多次修习铁布衫功法,对他而言,铁布衫这门功法并不是简单的在文字图像层面加以理解记忆,也不是在肢体动作和吐纳配合的层面加以理解记忆,而是在最深刻的气血流注的本质基础上加以理解记忆。

  在常人看来栾香玉有些隔靴搔痒的文字,对他而言却每一句都切中要害。特别是栾香玉在论述时引用了许多与气血流注的有关的法度,这些法度的论断使楚云舒对于气血流注的基本原理有了一个更深层次的认识。

  两相结合之下,他才能在不自觉间创造出一个奇迹。

  二十三式行气完毕,楚云舒默然收功,脸上神光湛然。这一趟功夫使完,他自觉神清气爽不说,而且肢体百骸深处也隐隐散逸出一点极为浅淡几乎不可琢磨的生气,若不是他内视之下,通体明澈,几乎不能发现这些微的变化。

  “可惜!”楚云舒开口道,将盯着他看的栾世明、楚徵阳二人吓了一跳。

  “可惜啊!”楚云舒眉头微皱,“香玉所写这篇东西,只解决了五十七处错谬,还有三处依然阙如,而且这五十七处中,又有二处依旧是错了,前后合计,实际只有五十五处,还剩下最后五处错谬为尽全功!”

  栾世明闻言眉头一挑,似是含着怒气,又似乎是不敢相信的问道:“怎么,香玉姑娘写的也有错误吗?”

  栾世明的疑问不是没有道理,自栾香玉被飞凤大巫定为真传弟子后,他就一直跟随栾香玉,直至最近游历江湖,对于栾香玉的修为见识,他也十分清楚,虽然要高于自家许多,但是要想将铁布衫的功法精微阐发到如此地步,仍是力有未逮,因此这其中绝大部分的论述,必然是如栾香玉说的那般,是来自于巫山三仙之一的飞凤大巫,飞凤大巫那是何等修为?神仙一般的人物,现在楚云舒居然说这些精妙无匹的论断之中居然有二处错误,怎么不叫他愤怒和不敢相信!

  面对栾世明近于质问般的发言,楚云舒洒然一笑,丝毫不以为意,对他而言,是非每一个姿势的正误对错是如群星在天一般显而易见的事实,甚至不必要作过多的解释。

  栾世明说完这句话,仍觉得意犹未尽,又轻轻一笑,以一种特别语重心长,充满告诫和劝说的优越语气说道:“年轻人,你可知道香玉写的这些东西,是谁的心得?这是昔年火凤女侠钻研铁布衫功法多年之后的心血。火凤女侠是何等修为的人物?她的修为是你完全不能想象的,她的研究,不是你能评价的。”

  楚云舒摇摇头,火凤女侠的真实身份他自然清楚,巫山三仙之一的飞凤大巫,精研巫道,已经是大巫的修为,按照这个世界的标准,大致和现在自己尸解仙的修为持平,但是,楚云舒亦从和栾香玉的交谈中隐隐知道,巫道诡异万变,核心却是借用神祇之力,终究比不得仙道全是自力而为。要论法术神通,或者巫道要技高一筹,可说到对自身形神变化之秘的了解,却绝对比不上尸解仙。

  楚云舒这等返照内视周身气血流注如历历在目的本事,乃是从他尸解解脱、形神极变、与道合真的那一刹那间产生的。未经尸解大关,绝无此能力。

  因此哪怕飞凤大巫法术再强,在这方面犯错也一点儿不稀奇。

  面对栾世明这样居高临下的话语,楚云舒也是一个不客气的性子,他面带微笑,似乎没有听到栾世明的诘难,只是轻轻说道:“香玉说铁布衫第八式的起手处,两掌左前右后,掌心向内而叠,掌心虚对关元穴处,相隔二指宽,这是为了发动任脉之气,这解释就错了。关元是小肠之募穴,募穴是脏腑经气结聚之所,任脉只是过于此穴,因此掌印关元,实则是发手太阳之经气,故此起手之后,所接姿势是双手四指扣拳,而独翘小指,轻点晴明穴三下,这晴明穴是手足太阳经气交接之所,由此而知起手虚按关元究竟是为何。关元为小肠募,晴明为手足太阳之交接,这也是香玉写的内容。只因她将关元误以为是任脉穴,不察之下就犯了错,再以第八式发任脉气的思路去判断接下来姿势的正误,其结果也就不问可知了。”

  楚云舒将这一篇长篇大论说完,最后做结论道:“因此,栾香玉所写第八式第四变、第七变的姿势均有错,而已此式发手太阳经气的思路,则这二个变式我以为可如此修改……”说到此处,楚云舒提起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栾世明听了这话,只是冷笑,道:“关元为任脉穴,这是前辈万古不刊之论,你抓了关元为小肠募这一句话就断章取义,将它视为小肠经之穴,真是自以为是。”

  楚云舒也不答他,只是将自己的看法写完,然后手指轻弹写好的稿子道:“是与不是,并不是以谁的名气大为标准,就算是火凤侠在这里,我也要和她论上一论。”

  栾世明“哼”了一声,他转过头,见栾香玉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来,于是站起来摇头道:“少年人,每有一二所得,即自以为是惊天之见,往往为此而诋毁前辈,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我见得多了。香玉转述火凤侠之论,绝无差错,你若是一定要固执己见,一意孤行,反正修炼铁布衫的不是我,也不是香玉。你自己要去钻牛角尖,走到歧路上去,怪的谁来?”说完,大笑一声,昂首出了静室。将楚徵阳三人丢在原地。

  静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古怪了起来。

  楚云舒看向楚徵阳和楚风萍二人,见二人神色中又有些责怪的意味,心知这是因为火凤侠声名太盛,所以他们不由自主在心理上倾向于栾世明刚才的说法。

  楚云舒低头沉思,却蓦然发现,自己还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立刻证明自己方才所论的正确与否。

  铁布衫并不是什么特别精深高妙的功夫,这些些微的错处最多只是造成修行的速度变得缓慢,却不会引发诸如走火入魔之类的危险,——这本来也是一项优点,但是同时,却也容易导致功法在流传过程中的部分失真。楚云舒的铁布衫功夫是楚徵阳所传,行气时的绝大部分错谬也是从楚徵阳那里继承来的,偏生楚徵阳就能靠着这错谬百出的功法,和他的天资,在三十余岁的时候就踏入外家绝顶。所以,在标准宽泛的前提下,叫一般人去怎么分辨细微的正误呢。

  楚云舒想通了这个道理,心中生出微微的惆怅,以老爹的天资,如果在十几岁时能得到明师的指点,他的成就绝不会只有这般。这大概就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道理吧。

  楚徵阳二人见楚云舒在栾世明走后就低着头愣在那里出神,还以为他是心生悔意,正要设词安慰,却见楚云舒抬起头笑道:“今日我已行功三次,当休息了,这论武的聚会就先散了吧。”

  语气淡淡,似乎方才的一切都已过去不留痕迹。——其实楚云舒本心确实如此,不过,楚徵阳他们又怎么猜测得到呢?

  “香玉,时候还早,咱们出去走走吧。”楚云舒忽然朝栾香玉笑道。

  “好啊。”栾香玉笑靥如花。

  于是二人挽着手,轻笑着出去了。

  楚徵阳目瞪口呆,旋即摇摇头。

  楚云舒二人走在城内的街道上,麻石的界街面上显着湿痕,一些小的凹坑里还蓄着雨水,街旁两侧的明沟里积水未消。

  楚云舒朝栾香玉愕然笑道:“看了我们窝在静室里的时候,又下过一场不小的雨了。”

  栾香玉点点头:“四月咋暖还寒,阴晴不定,本来就是如此,”说着她笑起来,“难得雨后初晴,凉风送爽,这样的天气出游正好。”

  楚云舒附和笑道:“正是如此。不过咱们两个走在街上,似乎是太打眼了些。这大概是因为你这个内家高手的缘故。”他凑近栾香玉的耳畔低低说着,在旁人眼中状甚亲密。

  栾香玉掩嘴低头轻笑:“你以为你就不显眼么,一个寻常少年,忽然大发神威,杀死了城中大名鼎鼎的金钩秀士楚纲,你现在可是城里疯传的神话人物了。”

  楚云舒失笑道:“是么?”他抬眼望去,街上的行人,街旁二层的竹木楼上的住户,确实有不少向他投来好奇、疑惑、畏惧等种种不一的目光。

  他忽然有些怅然,楚云舒前世虽然也有着鬼仙成就,超越世俗之上,但是因为地球终究是一个科学大行其道的世界,像他这种介于传说与现实之间的人物,始终只能隐藏在公众的视线之外,在一个很小的圈子里获得尊敬和威严,完全不像这个世界。眼前的今生,是一个极度彰显强者威严的世界,武者拥有者凌驾于世俗之上的武力,特别是随着武者修为的提升,这种超越性也就更加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而公众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下,只会热烈的崇拜强者。

  “在前世,就算是我鬼仙修为,也不得不在相当程度上混迹于世俗,和普通人一样,过着相近的生活;而在这个世界,每一分武力的增加都会拉开和一般大众的距离,日益俯瞰于芸芸众生之上。”楚云舒心中升起了这样的明悟。

  麻石的街面,竹木制成的二层楼,街上来往着的穿古装的人们,这一切都宛如前世去某些刻意复古的旅游景点旅游时的情形,虽然彼处虚假而此处真实,但对于自己而言,却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隔膜着的过客啊!

  楚云舒看向栾香玉,眼前璧人如玉,眉画远山、面作芙蓉,和自己相携而行,然而却只是因为她被噬魂法反噬了才会如此。再说楚徵阳这些人,都是这一世和自己极亲密的人,像楚风萍,尚在襁褓中亲生母亲就去世了,于是和自己一同吃奶长大;像楚徵阳,虽然从血缘关系上来说是自己的堂伯,但是同时和自己的生父楚怀安亲如一家,自己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被楚徵阳逗着叫“干爹”,三年前蓝山峒一战临行前,他和自己的生父更是各以妻子相托,这样的关系可谓是生死之交。然而这些今生亲密之人,和自己的前世又有何关系呢?

  楚云舒仍旧挽着栾香玉的手,信马由缰的在街上走着,当然他这时的思绪也同样是信马由缰。直到下意识走到一品香酒楼门前,被从酒楼中传过来的熟悉的香味唤醒时,楚云舒才蓦然发现,在暂时离开了腥风血雨的争斗,获得难得的闲暇之后,自己居然一如前世那般,习惯性的享受起瞎想的感觉了。

  “这个香味。”楚云舒动了动鼻子,“是辣椒炒肉啊!这个世界也有辣椒这样美味的食品了啊。”楚云舒觉得自己被勾动了馋虫,二个世界的差异就在这熟悉的香味里重叠了。

  将方才的思绪抛至脑后,不管是多么复杂的事实或想法,在鬼仙的心中都和平常小事一般,过去了就不留下痕迹,永远不会痴迷执着到陷入不可自拔的漩涡之中,这是鬼仙的心境,对境而生心,只有眼前的刹那。

  “我们吃点什么吧。”楚云舒笑着征询同伴的意见,得到的自然是肯定的回答。

  楚云舒二人走进酒楼,这店里的掌柜已经站在那里恭恭敬敬的迎接了,甚至许多原本坐着的客人,只是在栾香玉不甚经心的环顾之下,就纷纷站了起来,作出卑微的神态。

  “二楼雅座吧。”楚云舒吩咐道,众人如此的神色到叫他有些不喜。

  “好咧!”掌柜谦卑的将腰弯得更低,亲自在前面引着楚云舒二人上到了只对贵宾开放的三楼,最后停在临河的一处雅间外。

  雅间的门口站着三四个人,身上都是绫罗绸缎、镶金佩玉,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不过这些人此刻的脸上都是齐整的恭敬色彩。

  掌柜回头,指着这些人中站在最前的一个,向楚云舒二人低笑道:“这是李宏斌,听说栾长老光临小店,十分欢喜,愿意将他订的雅间让出来。”

  栾香玉看过去,被称为李宏斌的那人点头哈腰,谦卑的微笑着,像被大风吹弯了腰的河边青草。

  栾香玉点点头,表示肯定,她动作虽然轻微,却决不会使人产生误解,然后一言不发向雅间里走去了。楚云舒在这种场合从来都是将事情交给专家打理,栾香玉出身于豪门大派,这种接人待物最是拿手,她既然要摆出姿态,楚云舒自然是紧跟其后,也走了进去。

  和二楼的雅间是竹编的卷帘和屏风遮拦不同,三楼的雅间是由沉重的木门将房间和走廊隔开。二人走进去,发现雅间分为二进,最里边的内间是和敞开的栏杆的联在一起,呈半开放的姿态,可以凭栏远眺,临风把酒;外间则是厅堂。内外两间用珠帘隔开。

  楚云舒在厅中四处走动,随意观看,又发现进门往右的地方还有一间小隔间,门扉紧闭,推开门进去,原来是一间密室的构造,只可容三四人,为的是方便客人们说些私密的话题。

  掌柜静立于一旁,任楚云舒四处查看。

  楚云舒看完后,对栾香玉笑道:“只有我们两个吃饭,这雅间太大了些,不过也将就着吧。换来换去,反倒叫刘掌柜难做。”

  栾香玉点点头。

  楚云舒又对掌柜吩咐道:“刘掌柜不必如此客气,命一小二伺候着就好了。掌柜你有事就忙去吧。”

  刘掌柜连忙笑道:“哪里敢这样说。小的能伺候栾姑娘、楚少爷那是小的福分,天大的事也没有伺候两位大啊!”

  楚云舒又劝了几句,掌柜见二人意态坚决,就告了声罪,然后退了出去,不多时又领着一个二十余岁的店小二过来,请二人看过定夺。

  栾香玉也不正眼去瞧进来的男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只是一挥手,略显出几分不耐的神色,淡淡吩咐道:“掌柜的你是行家里手,一切你都看着办吧,不必事事来请示了。”

  这刘掌柜更加惶恐,却不敢多说,鞠了个躬,退了下去。留下一个店小二。

  小二吞了口口水,强自镇定精神,上前请栾香玉二人点菜。他能被掌柜的叫到此处,不问可知,肯定是一品香酒楼中数一数二的小二,可这时也仍忍不住微微颤抖,要知道,寻常时候,若是大户人家到此,一应的伺候功夫都是由人家自带的仆人完成,他几时见过一个内家高手呢。

  楚云舒道:“闻着你这里的辣椒小炒肉味道很好,来一份吧。”说完,又看向栾香玉。

  栾香玉道:“你叫厨房弄个特大份的,再来一个时鲜的叶子菜,一个酸菜汤,都要特大份。多上米饭。”

  楚云舒笑道:“你这点菜很合我的心意,才行过气,正是吃得下饭的时候。不错,不错。”

  栾香玉微微一笑。

  一荤一素一个汤,在这一品香三楼最好的雅间内点这些菜,说起来寒酸得很,就算换成特大份的,也不过叫人越发觉得粗鄙。只是栾香玉和楚云舒都是何等人物,纵心任性,自由自在,只管自己的快活,哪里去理会世俗的这些看法。

  听完楚云舒二人点的菜,小二躬身道了句“小的下去了”见二人并无反应,这才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他能被掌柜点中,自然不是那种傻乎乎,只拿金钱做标准的人物,相反的,对于像栾香玉这般举措,他心中更是充满了敬畏。开玩笑,要是换了一个人,坐到一品香的三楼就点这么几个菜,肯定会被东家当做捣乱的给轰出去!但是,栾香玉就不一样,身份摆在这里,只有一品香迁就她的份!就算人家只坐在这里喝杯白开水,那也得按照酒楼最高的规格标准接待!

  只片刻功夫,楚云舒二人要的菜肴都送了上来,这是小二多存了份心眼,他听得栾香玉说楚云舒才行过气,揣摩着这时候楚云舒正是饥饿的时候,所以特意嘱咐厨房加快速度。

  果然,在他眼角的余光中,楚云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你下去吧。”楚云舒吩咐道,小二这点小小的得意,自然瞒不过他的灵觉,不过他又不是那个平生最恨被别人猜中心思的曹操,小人物的快活就让他快活吧。

  小二恭声退下。

  楚云舒盛了米饭,来了个风卷残云,只片刻功夫,就将桌面上的三个菜一扫而光,栾香玉陪太子读书似的动了几筷子。

  吃完之后,楚云舒站起身来,走到内间的栏杆处凭栏眺望,资江南岸,青山隐隐,江水绕山而行,波光粼粼。这时天近黄昏,西面残阳斜斜向河心洒下万道红光,江山如画,映着画中渔夫掉桨而歌,使人心旷神怡。

  楚云舒忽然道:“我记得上次你和我说,益阳城南的数百口水井都是当年一位修成了玉柱金身法的前辈仙人与人斗法时所留的痕迹,可有此事?”

  栾香玉走近,和他在栏杆边并排,轻挽发丝,点头道:“故老相传,确实如此,《荆州记》云:水南十里,有井数百口,浅者四五尺,或三五丈,深者亦不测其深。故老相传,有金人以杖撞地,辄成井。”江风时来,衬着她飘渺的背诵之声,似乎古老传说一页页翻开,呈现在楚云舒面前。

  楚云舒轻笑一声:“这般说来,城南这些古井都值得我去一一寻访了。前些时候,大小事一件接着一件,抽不出身来,到今天稍有闲暇,再不可错过了,不如我们此时就动身吧。我家在南边山中也有几处庄院,每年避暑的时候都有住人,正好那边清静,一边寻幽访胜,一边钻研武艺,岂不正好?”

  “好啊。”栾香玉笑道,“我也本来打算将这事和你提一提,你既然能得到这金人拄杖的遗迹之秘,为何不在其他几处也碰碰运气?”

  二人计议已定,于是下得楼来,一路出城往江边渡口而去。在酒楼临走时,还顺手吩咐要酒楼里派人去楚徵阳家中报个信。至于饭钱结账这等小事,大家谁也没提,自然是由酒楼出了。

  楚徵阳在资水南岸的这一处避暑的别院名曰冰池苑,位在龟台山下,因苑中有半亩水池而得名,另有精舍四五间环池而建。庄院四周,都是楚家的庄户。有一位叫楚阿大的庄头总司其事。

  楚云舒二人到了冰池苑,楚阿大自然是十分恭敬的上前迎接,并从内屋捧出账册交给小主人查看。

  楚云舒坐在堂屋的主位上,喝了一口茶,笑着摆手道:“这些东西我就不看了,你也不必和我说。我和香玉到这里来,是因为这里清静,方便习武。不是来查账的,还有一件事,明日中午,你替我将庄户中的老人们请来吃个午饭,特别是在本地土生土长熟悉山林情况的,不可遗漏,我要问他们一些事。”

  楚阿大一一记住,又请示过没有别的事了,才退了下去。

  原来楚云舒想到当年古仙人留下的那数百口水井散落在城南山间平岗之上,又没有什么什么特别的标志,若是再加上后人也打了一些井,新旧掺杂之下,要一一寻访到,也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所以特地命令楚阿大请来当地的年长的土著询问,也好有些线索。

  这一夜无话。第二日楚徵阳那边派了一个人过来,送了些日用居住的事物。到了中午时分,楚阿大领着七八个上了些年纪的老人过来,就在院中的庭院里露天摆了一桌,略备薄酒,主菜是几样肉食,都炖得极为酥烂,方便老人们嚼食。

  席间楚云舒先行晚辈之礼,敬过酒,以示尊老之意,然后由栾香玉第一个动筷子。

  这些山野出身,一辈子最多也就是到过益阳城里的老人,开始的时候还有许多诚惶诚恳,特别是席间上首坐着的那个貌若天仙的女子,用楚阿大的说法,身份之高,不但比自家的大老爷要高,连楚族的族长也比不了,更是叫他们十分拘束。

  楚云舒这时也不急着问话,只是用乡间土话劝酒,等到酒过三巡,众人都酒气上头,面如涂朱,颇有些醉意之后,才旁敲侧击,问起山林中的一些古井位置来。

  老人们大着舌头七嘴八舌的说开,栾香玉凝神听了一会儿,却不由苦笑,这些老人们说的是土话,加上又喝了些酒,口齿更加不清,因此居然是一句话也听不清。楚云舒倒是游刃有余,穿梭于席间,不时发问,有时还用筷子蘸着酒水在桌子上指指画画,请老人们观看;有时则故意抬杠,引发老人间的争论后,静立一旁,只偶尔出言调停。

  这一顿饭吃了足有半个多时辰。楚云舒觉得再问不出什么线索来,才向仍旧坐在席上晒着太阳、彼此说着醉话的老头们告了一声罪。和栾香玉回里屋去了。

  楚阿大也连忙放下碗筷小心跟在后面。

  “云少爷。”楚阿大小声说道,“您要知道什么,叫小人挨个去问就好了,怎敢劳驾您和香玉姑娘亲自陪他们喝酒,这些乡野之人,都是鄙俗不知道礼节的人,喝醉了什么话都敢说,要是冲撞了两位,坏了两位的心情,那就罪过大了。”

  楚云舒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这些人大半都是本族的老人,且都是和我家休戚与共的庄户,我怪罪他们干什么?至于说问话的事,我不是不放心你办事的能力,而是我要问的这些旧闻轶事,年代久远,一时间他们也不容易想起来,因此最好是在酒席间无拘无束的谈话,诱导他们的思绪。”

  楚阿大被楚云舒两句话说中心事,不由脸上一热,却仍不忘拍马屁道:“云少爷您做事真是滴水不漏,小的又在您这里学了一招了。”

  楚云舒哈哈一笑,携着栾香玉到里屋书房中去了。

  在书房中,楚云舒取了毛笔,将方才老人们所说的话一一记录了下来,中间又添上几幅附近简易的地形示意图。楚云舒搁笔,指着新画的图中的一处对栾香玉道:“宜早不宜迟,今天下午,我们就先从近处的这里开始探访起。”

  栾香玉叹道:“云舒你若是能将这金人拄杖的秘密探查清楚,说不定玉柱金身法就有重现人间的一日。”

  楚云舒负手看向窗外,淡然道:“也许吧。”

  时间忽忽然就过去了七八天,转眼到了四月十三。期间李天胜因为楚徵阳要变卖家产投靠刘云申的事,他就先回常德向刘云申汇报并为楚徵阳的到来做准备去了。是在四月初八的清晨,李天胜辞别了众人,踏上了回程。

  从初六到十三的这些日子里,楚云舒和栾香玉每天白天就是寻访隐藏在山林中的古井遗址;到了晚上,则由栾香玉讲解撼摇天柱、小藏形法、破军刀法、铁柱棍法四门功法的奥妙,楚徵阳、楚风萍也每日在傍晚时分乘船来听,顺便楚徵阳接受栾香玉的治疗,二人并在山庄中休息一宿,第二日清晨再返回城里。楚云舒的日子过得竟是无比逍遥自在。

  只是楚云舒知道,所谓“山雨未来风满楼”,知非堂楚族一次折损了楚鸿、楚纲、楚子贤、楚豪四名长老,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如今不过是因为实力大损,在静远堂李族的逼迫下,隐忍不发而已。楚云舒杀了衡山派灵应峰的王昌文,其师楚广泽岂能没有一二反应?算算路上行程,只怕衡山派那边也该有信来了。

  这一天清晨,楚云舒送走楚徵阳二人后,并未如前几日一般外出。书房之内,楚云舒和栾香玉二人对坐,楚云舒捧着一杯热茶,茶盏中热气腾腾上蒸,将他的面孔隐在水汽之后。楚云舒喝了一口,笑道:“这六七天来,咱们每天翻山越岭,探寻前辈留下的遗迹,到今天可算是暂告一段落了。”

  栾香玉手里捏着前几天楚云舒画的路线图,——这几张纸被二人随身带了几天,有些皱巴巴了,——也笑道:“这些天来,咱们一共寻访了疑似是古仙人遗迹的古井百余处,连被人家圈到院落中的古井都一一探访到了。幸好大部分的古井分布都比较接近,不然绝无可能在七八天里寻访完毕,可惜其中有些因为年代久远,地势变化,竟已湮灭了。总的说来,这数目和《荆州记》中所载的数百口仍有不小的差距。”

  楚云舒淡淡笑道:“能探寻到百余处也算不错的成绩了,照我的猜测,这古仙遗迹恐怕是远在益阳建城之前就留下了,所以县志无载,只在乡民的口头传说和你们这些大派的藏书中记载了一二,我们能在短短时间里找到这许多,也算是极好的运气了。”

  栾香玉掩嘴笑道:“云舒,只怕不全是运气的缘故吧。这几日探寻时,开头三四日尚进展缓慢,每日不过找到四五处,到了后来,则每日能找到近乎三十处的样子,其中有很多是当初乡民未曾提供信息的,却被你一一发现,若说你没有找到什么窍门,很难令人相信。”

  楚云舒笑道:“果然瞒不过你,我确实有些发现,只不过前些日子还不敢肯定,今天此事告一段落之后,倒是可以说一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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