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晨晖的照耀中,飞照行领着凯旋的军队行进在平坦大道上,远处归乐都城的城门已映在他眼底。
归乐溃败的残军已经被消灭干净。他随身携带的两个匣子内,分别放着乐狄和乐震的首级。
这一对父子,曾是他的主人。他曾追随他们,为他们拼命,流血流汗,最后却成了捕到兔子后的狗、射下飞鸟后的弓。
不甘!他不甘心。
这股不甘心使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背叛。背叛成就了他。
呜……呜……古老的号角发出悠长而低沉的声音,迎接他的归来。
城门已经大开,飞照行在齐鸣的号角声中,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澎湃的快意踏进曾经的归乐都城。
归乐已不存在。何肃已死,归乐王族已灭。
大道两旁,跪满恭迎他的百姓,这些亡国的子民显然是被士兵们从家里驱赶过来的,哆嗦着跪在地上,千万道目光或惊愕或畏惧或悲番交错着从各处射来,集中在他的身上。
这些绝对没有好感的目光,却不曾削弱飞照行的兴奋和得意。
不必理会,这些卑微屈膝的百姓,无从知道何肃的懦弱和无能。他们不知道,王宅必须果断、狠辣、无情。
谁又比得上何侠?那个雄心勃勃,骁勇善战,剑法和目光都一样凌厉的小敬安王。
旁观者清。
飞照行比何侠更明白,耀天公主是何侠的一道难关。
当耀天公主在云常王宫里咽下最后一口气,天下已经没有什么能束缚何侠、阻止何侠。
云常国丧,却让飞照行雄心大振。人生就是一场赌博,要赢得风光,就要有眼光。飞照行曾错跟了乐震,但这回他总算押对了宝。
他跟随何侠,得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过了城门,越往城里赚街道上越冷清,偶尔看见的,都是在云常士兵反射着寒光的锋刃下,惶惶不安的面孔。
一名何侠的心腹侍卫在大道上截住了意气风发,正要往王宫去的飞照行:“小敬安王不在王宫,飞将军请往敬安王府。”
飞照行颔首,勒转马头。敬安王府是何侠旧家,他待在那里也在情在理。
他在敬安王府前下马,入目便是一片疮痍,愣了一下,才跟着那名侍卫,跨进高高的门槛。
王府里绿苔处处,草木极深。
隔着被火烧得一片焦黑的雕柱远远望去,何侠独自一人立于一片荒芜中。
这独立的背影,即将拥有一片大好河山,从此千秋万世,让后人传颂他的名字。
飞照行不敢大意,走过去站定了,恭敬道:“禀报小敬安王,末将已将乐狄、乐震的首级带回来了。”
何侠早知道他来了,转身打量他一眼,笑道:“辛苦了,你做得很好。我已经准备了赏赐。来啊,念。”
一名侍卫走上来,展开手里的卷子,逐一念下来,果然赏赐不少。飞照行从前跟着乐震,也常出入归乐王宫,听出何侠的赏赐里面竟有好几样书乐大王视若无价的珍宝。
何侠在主位上坐了下来,脸上淡淡的,似乎在笑,眼里笑意却又不是很浓,让人看不出个究竟。
飞照行等那侍卫念完了,行礼谢了赏赐:“末将是托小敬安王的福气才打了一场不辱帅旗的仗,怎敢讨这么多赏赐。”又小心地问,“乐狄和乐震的首级,小敬安王尚未过目,是否……”
“不必了。”何侠,“我还信不过你吗?”
两名美艳的侍女捧上热茶,分别奉给何侠和飞照行。飞照行谢过何侠,双手接过茶碗。晶莹透亮的茶碗,一看就知道是难得的珍品,但在这萧瑟门庭中,又显得格格不入。
何侠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啜了一口热茶,说道:“我曾经把这里挂满彩绸,摆上精致的家粳却仍不能使这里恢复一点一丝的生机。我也曾经命人修葺这里颓倒的墙,但一动工,我又下令停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飞照行放下茶碗,坐端正了,才谨慎地回答:“昔日的敬安王府就是昔日的敬安王府,再怎么重修,过去的也回不来了。”
何侠薄薄的唇动了动,似乎扬起了一个微笑,但很快就消逝了:“不错,若失去,就永远回不来了。为什么人在取舍的时候,总是看不透这点?我真的很后悔。”他的眉目之间,居然隐隐流露出些许悲痛的神色来。
飞照行没想到何侠会忽然和他说这些掏心的话,既受宠若惊,又愈加谨言慎行。
在他心目中,何侠是当世无双的枭雄,这种人智勇超群,野心勃勃,言行缜密,善于把心事藏在深处,应该最忌讳别人了解他们。
飞照行低着头把茶碗重新捧起来,小饮了一口,假装在润嗓子。
“我诛杀了何肃一族。”何侠说完又问,“你听到外面的传言了吗?”
飞照行点头道:“已经听说了一点。”
“你怎么看?”
“亡国的王族,不过是蝼蚁罢了。小敬安王已坐拥天下,杀几只蝼蚁又有什么不可?”
“我也不必瞒你。”何侠瞅着他,又是微微一笑,“外面的传言倒也没说错,何肃并没有在归降后与乐王后谋划刺杀我,归乐王族三人是被我无故诛杀的。”
飞照行一愕,正不知如何答话,何侠已经转了话锋:“商禄将军战死了,永昌军现在由谁掌管?”
飞照行道:“战场上失了主帅,只能当机立断,暂时由末将掌管。”
何侠悠悠道:“冬灼也大了,该给他历练的机会了。现在云常都城局势稳定了,我正要调他到沙场上学一些本领,永昌军就给他管吧。你下去之后,交割一下。”
飞照行应了一声。
不知为何,何侠今日感触特别多。他叹了一口气,从椅上站了起来,又对飞照行说道:“你来,随我到处走走。”
于是飞照行跟着他,在敬安王府里缓缓移步。
庭院已经完全荒废了,池塘里漂满浮萍,水面上偶尔突出气泡,在水里游来游去的,不是色彩鲜艳的锦鲤,倒像是灰黑色的小野鱼,也不知道是如何到这池塘里的。
虫豸在杂草中一声一声地叫着。
他们一前一后,在草丛里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何侠走了许久,忽然做声:“没想到这么快,连归乐也亡了。”言辞间竟有不少感慨。
飞照行暗奇,他得到了天下,反而比原先更不快活了。边想边偷偷瞧何侠的背影,直直挺挺,宛如绷紧的弦。
也许是眼下已没有足以与何侠抗衡的大军存在,飞照行这次重见何侠,总觉得比往日生疏了许多。至高无上的威严,此刻已从何侠身上散发出来了。
“归乐大军也被消灭了,四国已经可以一统,我打算下诏书,以小敬安王的名义,建立新国,定国号为敬安。”
飞照行踌躇了一下,试探着劝道:“建立新国固然重要,但此刻镇北王的事还未了,是否应该……”
“不用担心。楚北捷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不能只身抵挡我数十万大军。光杆的将军,何足畏惧?”何侠冷笑道,“待我登基之后,他就不再是东林的镇北王,而是我敬安国的逆贼,杀他是天公地道的事。能有这么一个对手不容易,反正有时间,我要慢慢对付他。”
听何侠的意思,竟是四国一统已是大势,再没有他在乎的敌手,倒有点舍不得将楚北捷一下子逼死,要猫戏耗子似的慢慢弄死他。
也不能说何侠自大,想四国之内,能和何侠对抗的大军都被一一剿灭了,楚北捷一个人能有什么本事挑战云常大军?他若敢公开招募叛军,云常大军会立即围剿,以十倍之数攻之,楚北捷必死无疑。
飞照行虽觉得不妥,但何侠字字笃定,似乎已无法回转,只好不再做声,点了点头。
何侠蓦地停下脚步:“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做。”
“是。”
“我要你收集各国珍宝,尤其是上乘的珍珠宝石,还要找一批镶嵌珠宝、打造饰物的能工巧匠。”
飞照行明白过来,问:“是要打造一顶王冠?”
何侠,竖起两根手指:“是两顶。一顶王冠,一顶后冠。两顶都要精美绝伦,不能有一丝差错。”
飞照行应了,又听了何侠几句嘱咐,才告辞出了敬安王府。
回到给他临时安排的府邸,飞照行想来想去,总觉得有点不妥,于是将一个留守在归乐的心腹召了过来,问:“小敬安王回到归乐后,是不是看上了什么女子?”
那心腹仔细想了想,道:“没听说他近女色,他回到归乐都城后,只是在敬安王府里处理各种事务。也难怪,敬安王府众人已逝,他重回故地,难免要凭吊一番。”
飞照行听罢,似有话哽在喉咙,但又说不出什么,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一些事。正在思考,有下属来报,何侠赏他的东西已经送来了。
飞照行亲自出去接了,开了其中一箱来看,都是极名贵的东西。何侠赏赐不吝千金,看来以后绝不是个吝啬的大王。飞照行暗暗高兴,赏了送东西过来的侍卫不少钱。
何侠的侍卫长也亲自来了,笑嘻嘻恭喜了飞照行,又说:“兄弟我奉命过来,还有一件事,就是冬灼将军要掌管永昌军的事,请飞将军用一下帅印,交割清楚。”
飞照行早就知道这事,于是痛快地在递上来的文书上盖了印,算是将永昌军交割清了,才送走了那群拿了不少赏钱的侍卫。
因为心里高兴,尽管一路征伐满身疲惫,飞照行也没有早早睡下,唤来帐下几名将领一同喝酒庆祝。
“来来,干!这一杯敬我们驸马爷早日荣登大宝!第二杯敬我们将军步步高升,前程无量……”
一名副将忙压低声音道:“别再提‘驸马爷’三字,上面已经下了令,从今起一律称呼‘小敬安王’。张将军,你可要小心,莫犯了忌讳。”
“嘿,我沙场上厮杀的莽汉,哪里晓得什么忌讳。干!”
那副将还要劝说,张将军胡乱摆手,一脸不耐烦地嚷道:“晓得了,晓得了,很快连‘小敬安王’也叫不得了,要叫‘皇上’了。听说那些文官现在都自称微臣了呢。”
这些将领领兵出战时,军纪在身,都须禁酒,早就口馋了多日,此刻兴高采烈,几壶美酒连着灌下,最后飞照行也在迷迷糊糊中被人扶上了床。
飞照行睡得正蒙眬时,却不知为何浑身一冷,被吓醒过来。
他猛一睁眼,直挺挺地从坐了起来,心怦怦急跳,一股隐隐的不安泛上心头。
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他很在意自己的预感。
当初乐震准备杀他灭口,他也是凭着忽然涌上心头的不安,警觉起来,连夜狂奔出城,逃过一劫。此刻的惊悸让他不由得分外小心起来。他把白天何侠和自己的对话反反复复想了许多遍,但又找不出有什么蹊跷。
何侠要他办的事,他都办到了,不但灭了东林大军,杀了乐狄乐震,连商禄也一并除掉了,难不成自己在什么事情上出了纰漏?
如果说自己平常对钱财有一些贪念,何侠对此也应该心里有数,不至于为这些小事对付自己才对。
到底哪里不对劲呢?
难道又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飞照行一惊之后,连连。
不不,何侠不是乐狄,不是乐震。他是小敬安王,有雄才大略,有容人的气度。仗打完了,新国将立,即将成为天下之主的他威仪凛然,也是顺应大势。只要荣华富贵仍有他飞照行一份就是了。
飞照行冥思苦想,想不出个所以然,终于又迷迷糊糊睡去了。
但从此对着何侠,倒多了三分小心。
兵贵神速,楚北捷已领着人马直扑且柔。开始楚北捷还担心路上劳顿,娉婷会吃不消,但娉婷也是常跟着军队远行的,很快就让他没了顾虑,一心赶路。
一千精兵,在边界化整为零,潜入云常腹地,又悄悄在且柔城外会合。这些士兵都是历经大战后留存下来的精锐,个个精得像鬼一样,没有一个出岔子,一点消息也没有走漏。
云常军尚不知镇北王已率兵近在咫尺。且柔城里的百姓更是对这场劫难毫无警觉。
而番麓,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镇北王的猎物。
这位且柔城守,正为另一件与楚北捷毫不相干的事头疼。
“他们是存心逼死我!好啊,来吧,老子在军中这么多年,还没受过这种窝囊气呢!”刚刚传来的公文被番麓揉成一团,狠狠扔在地上。屋前屋后都可以听见城守大人的咆哮。
“我怎么知道那两个大人跑哪里去了?这么多人亲眼看着他们离开了且柔,他们又喜欢到处巡视,说不定早巡到边境去了。人不见了,为什么下令要老子追查?老子上哪追查去?他奶奶的!”
负责传信的府役早被吓得抱头溜开了,只剩下师爷杜京皱眉看着番麓像被人捅了屁股的老虎似的在屋里走来走去。
城守大人今天的怒气真是非同小可啊。
“大人请息怒,这公文虽然没道理,毕竟是上头的意思,我们也不能不管啊,这事……”
“我也知道不能不管。”番麓咆哮了一顿,火气都发泄完了,终于浑身轻松,又笑起来,用脚尖碰碰地上那团公文,猛一发力,把它踢到角落去了。
他大模大样地坐上椅子,吊儿郎当地把腿架到桌上。“嗯,那就追查。师爷,给老子在且柔城内外贴布告,画上那两头……不,两位大人的相,记得画得像一点,然后在上面写……”他把笔端咬在齿间,含糊不清地吩咐,“云常丢失官员两名,城守大人奉令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寻见人,赏银一百两;寻见尸,赏银两百两。就这样办吧。”
杜京听他那腔调,明白他心里恼葡光、葡盛那两位大人,但又不清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哭笑不得道:“大人,一两百的赏银,恐怕少了点,依小的看,还是加一点为好。呃……若寻见尸,最好别加了……”
“好,好,师爷看着办吧。”番麓摆摆手,打个哈欠,“今日的公务处理完了,你快去张贴布告,城守大人我要休息去了。”
转到后院,找到醉菊,一把抓起她的手腕,直向门外去。
醉菊被他拉着,莫名其妙道:“又怎么了?瞧你一副逃难的模样。”
“天气好,陪城守老爷出门散心。”
醉菊听了,停下脚步,把手往回抽:“放手吧,我的小花小草都还没浇水呢。为了你大老爷散心,要害它们枯死不成?”
番麓死抓住她的手腕,就是不肯松开,回头看着她:“今天上面来了公文,大消息,葡光、葡盛两位大人失踪了,上头下令要我追查。喂,你到底陪不陪我出去?”
醉菊吃了一惊,左右看看。
葡光、葡盛怎么死的,没人比他们两个更清楚。
何侠当权后,以酷律治国,云常上下人心惶惶。这事若被查出来,那还得了?看来她和番麓要找个地方细细商量。正想着番麓带她出门是不是要避开耳目谈这事,人已经被番麓扯着,大摇大摆出了城守府。
且柔虽是座小城,街上倒挺热闹。番麓穿着便服出门,醉菊向来不喜欢穿太艳的衣服,两人走在路上,也没怎么招人注意。
“糖葫芦要不要?”
“豆腐脑,来一碗?”
番麓在街上走走停停,只要瞧上喜欢的,掏钱就买了,然后递给醉菊。刚开始,醉菊一味,她不要的,番麓就随手送给路上的小孩子。到后来,醉菊没办法,还是收下了番麓送的一个小面人。
走了一个下午,番麓尽说不相干的话,压根没提葡光、葡盛的事。
醉菊拿着面人,忍不住问道:“喂,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
“我们怎么办?要离开且柔吗?”
番麓转头打量她,戏谑道:“你当真以为我们要逃难?”
醉菊看他那神态,不像说假话,但番麓的话从来都不可全信的,于是压低了声音追问:“那你为何要带我出门呢?上面不是说了要你追查吗?万一被发现了,你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早说了带你出门是陪我散心,你做贼心虚,硬往别的事情上面想。”番麓翻个白眼,朝城门那边扬扬下巴,“老爷我已经开始追查了,瞧见城门上的布告没有?”
谈起正事,醉菊比他认真多了,知道贴了布告,立即要去看,话也不说,牵了他的手就往城门走。
向来都是番麓抓她的手,醉菊主动握住番麓却是第一次。
番麓被她柔若无骨的手一牵,心猛跳了几下,斜眼去瞅醉菊。醉菊本是无意的,一心担忧着,根本没有留意番麓的神色。
杜京做事一点也不拖拉,城门上果然已经贴了布告。布告前人头攒动,葡光、葡盛恶名昭著,百姓们见了布告,竟都一脸平静,只当看闲话一样。醉菊挤在人群里看完了布告,暂且只是追查那两位大人的去向,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低声问:“这是你要师爷写的吗?”
番麓哼了一声,骂道:“他奶奶的,杜京这改了老子的布告。师爷都不是好东西。”
醉菊吃了一惊:“他改了什么?”
“本来写着丢了两头猪,现在怎么变成丢了两位官员?”
醉菊扑哧笑出来,又忍住笑意瞪他一眼:“亏你还是城守老爷,整天不正经,就想着逗人家。”
番麓斗嘴从不服输,这次居然只哼了一声,没有回嘴,只是对醉菊说:“布告已经看完了,我们走吧。”
两人牵着手往回赚番麓忽然压低了声音问:“你怕见死人吗?”
醉菊蹙眉:“你又要杀人?”
她只是随口问问,不料番麓却道:“正是。”
醉菊心里一颤,握紧了番麓的手。
番麓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仿佛耳语一样:“有个不长眼的,从刚才就跟着我们了。你别怕,我引他到暗巷里,就当上山打兔子,射他几个窟窿。”
拐了几个弯,周围的喧闹声渐渐小了。两人走在巷子里,巷子越走越窄。两边靠得极近的土墙夹着巷子,连阳光都照不进来。
越往巷子里赚越显得阴暗。
番麓本就是个野性子的,当这个城守后每天对着一卷卷文书,恨不得有人来当箭靶子让他过过瘾。他这种当过探子的人感觉分外灵敏,知道跟踪他们的只有一人,便放心地寻了一条死胡同。到胡同尽头的土墙前,番麓转过身来,一手牵着醉菊,一手将腰后的轻弩取下擎在掌上,锐箭无声无息上了弦,问醉菊:“你想我射他脖子,还是射他心窝?”
醉菊见箭头寒光闪闪,哆嗦道:“你别问我。”将番麓的手握得更紧了。
番麓心里更加高兴,嘴角往上一勾,冷笑道:“跟着的这位仁兄出来吧,咱们聊聊天。”
墙角后一道人影动了动,不一会儿,有一人缓缓踱步出来,微笑着道:“见到你真叫人高兴。也不来信告诉我们一声,不知道我们都在担心你吗?”竟是对着醉菊说话。
醉菊瞪大了眼睛,失声道:“漠然!”
漠然点点头,这才把目光转向番麓,字字清晰道:“城守大人,你运气真好。要不是醉菊姑娘陪在你身爆你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番麓嘻嘻笑起来,转头对醉菊道:“我比较喜欢脖子,一箭下去,立即能让他闭嘴。”正要扣下机关,忽然浑身一僵。
一把冰凉的利刃,无声无息从他身后伸了出来,不偏不倚,恰好架在他的脖子上。一个低沉的男声笑道:“我也比较喜欢脖子。”
番麓对自己敏锐的感觉非常自信,从没有人能这样无声无息地潜到他身后,心里大吃一惊。他最擅长探敌深浅,听身后的男人话语间从容谈笑的气势,已经知道遇上高手,识时务地垂下手里的轻弩,强笑道:“绕来绕去,原来我是那只倒霉的兔子。”
醉菊往后一瞧,更加吃惊,捂着嘴叫起来:“天啊,是王爷……”
楚北捷站在番麓身后,瞥醉菊一眼:“你可让娉婷伤心多时了。”
“白姑娘?”醉菊一连受了几次刺激,连忙用手抚着胸口,仿佛眼前冒出了一团一团烟火似的光芒,让人感动得直想哭。她吸了几口长气,断断续续问:“白姑娘她……她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孩子呢?那孩子……”
“晚点再闲话家常吧。你看,我脖子上还有东西呢。”番麓截断她的话。
醉菊心情正激动,一手擦着眼泪,瞪他道:“你这时候还敢对我大呼小叫!你知道你身后的人是谁?小心他一刀抹了你的脖子。”
番麓听他们对话,已经猜到身后是镇北王。
别的对手对他来说当然不在话下,但遇上镇北王的利刃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情形,他再厉害十倍也逃不过去。他比别人看得开,索性听天由命,收了惧意,嬉皮笑脸问道:“你舍得?”
当着楚北捷和漠然的面,醉菊被他这么一问,大为窘迫,涨红了脸:“你你……你一直欺负我,我要王爷杀了你为我报仇!”
番麓正要说话,脖子上的刀锋突然一掠,顿觉微微。
“呀!”醉菊看见番麓的脖子被划出一道血痕,吓得差点魂飞魄散,惊呼道,“王爷,王爷,我说笑的,你千万别……”
漠然见他们两人这般模样,早就猜到几分,向楚北捷投去一个询问的眼色。楚北捷默默点了点头后,漠然正容道:“打情骂俏,闲话家常,以后再找时间。城守大人,这次我们来,是想和你谈点事情的。”
番麓机敏过人,镇北王忽然现身且柔这样一座小城,还能为了什么事?回言道:“你们盯上我这个小小城守,不过是为了那些过路的军粮。实不相瞒,何侠因为贵丞相的事,把我们这些城守不当人看,小猫小狗都敢来作践老子,老子早受够了窝囊气。一句话,要我向镇北王投诚也没什么,但我有一个条件。”
楚北捷听他一开口就道破自己的来意,不禁微微诧异,心想:这么一个稀罕的人才,怎么被委屈在小小且柔了?见他说了一堆,忽然提出条件,大概已猜到七八分,把刀刃稍微松了松,不再贴紧他的脖子,然后朝漠然示意。
漠然问:“什么条件?”
番麓想了想,居然改口:“呃……错了,我且柔怎么说也是一座城池,一个条件来换不划算,我要两个条件。”
漠然也是第一次遇到生死关头还这么吊儿郎当的人,当场愕住。
醉菊知道他的为人,抬眼看他脖子上渗出的血珠,暗自着急,在心里骂他这个时候还敢招惹楚北捷,嘴上却急道:“你少说两句行不行?”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一直在发抖,想着为了白姑娘,王爷多少也会给自己两分颜面,又用哀求的眼神去看楚北捷:“王爷,他这人性子如此,你别怪他。”
番麓看她那样子,心里比吃了蜜糖还甜,不顾自己性命还未保住,哧的一声笑出来。
醉菊又急又恼,狠狠掐了一下他的手。
楚北捷冷眼看这两个人之间的小动作,思忖片刻,沉声问:“把你的两个条件都说出来。”
番麓早知道楚北捷会接受,笑道:“第一,我要醉菊。”
醉菊低呼一声,脸红过耳,站也不是,藏也不是,垂了头不敢看人,小声骂道:“我又不是一样东西,你怎么可以向王爷要呢?”
番麓道:“我是在和镇北王谈条件,与你何干?”一句话堵得醉菊几乎气晕过去。
楚北捷点头道:“这个条件,本王答应你。”
番麓问:“她又不是一样东西,你能让她答应跟着我?”
“这个容易。”楚北捷缓缓道,“我用刀刃对准你的指头,然后问她答应不答应。她说一句不答应,我就切你一个指头下来。保证没有切够十个,她就会答应了。”
连番麓也不禁愣住,喃喃道:“这个方法倒够绝的。”
三个男人静了静,不由得一同大笑起来,楚北捷借着这个当口儿,把刀从番麓的脖子上撤了下来。
醉菊被他们笑得脸色通红,咬牙道:“男人真不是好东西,你们都是一伙的。”又恶狠狠对番麓道:“就算你手指脚趾都被切了,我也懒得理会。我又不是卖身给王爷的奴婢,你们谁也管不着我!”
楚北捷淡淡道:“试试就知道了。”
醉菊暗自心惊。她知道楚北捷向来说一不二,而且,听漠然的话,楚北捷本来就打算杀了且柔城的城守。
醉菊见过权贵们谈笑间生杀予夺的事,生怕自己真把番麓给害了,竟不敢再倔强,闭紧了嘴不再做声。
漠然问:“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番麓笑道:“还没有想好呢。以后提可以吗?”
楚北捷见番麓机敏过人、性情豪放,对他已生出赏识之心,加上他对醉菊的那般心思,于是开诚布公,微笑道:“可以。”
番麓问:“镇北王带了多少人进来?”
“进来的只有我们两人。”
“居然只有两个人?”
番麓暗暗吃惊:他胆子可真够大的。凭镇北王的来头,他若是被发现了,立即会引来全迟兵,万一被困住,绝无生机。
楚北捷却轻描淡写道:“两个人已经足够了。”
他和漠然本来只是打算进城打探情况,没想到刚刚潜进城守府,就遇见城守大人微服私访,更想不到的是,他带在身边做伴的,竟然是娉婷一直痛心思念的醉菊。大好机会,楚北捷当然不会放过。没想到一条死胡同竟让且柔一役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三人都是智勇之士,立即商定晚上再在城守府邸里碰面。
楚北捷准备告辞时,番麓问:“你不怕我反悔?”
漠然瞅醉菊一眼,应道:“有醉菊当人质,不怕你反悔。”
番麓脸色一变,沉声道:“你们休想带她走。”他想了想,脸上浮起威胁的笑容,“我要是一刻不见她在眼前,立即向上面告发你们。不然你们现在就把我杀了。”
楚北捷见他如此紧张醉菊,倒觉有趣,低声道:“我们不带她走。你带着醉菊当人质,我们带着她师傅当人质,两边都安心了吧。”
这时,胡同外传来人声,楚北捷警觉地朝漠然使了个眼色。时间紧迫,两人朝番麓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迅速去远了。
番麓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
镇北王果然名不虚传,别的不说,那潜匿刺杀的功夫,就少有人能匹敌。和楚北捷打交道,除非有一国之君那样森严的护卫,否则论谁都要提心吊胆。这么想着,手臂忽然被用力摇了几下。
番麓转头一看,醉菊一脸兴奋,眼睛睁得圆圆的:“你听见没有,是师傅!师傅也来了,啊……我没有听错吧?我没有听错,是不是?”她深深喘了几口气,捂着怦怦跳的心,叹道:“老天爷啊,所有的好消息都在今天收到,出来散心真是对极了!白姑娘没死,王爷来了,师傅也来了……”说到后面,竟揉着眼睛轻轻哭起来。
番麓本来一脸不耐烦,见她哭了,只好哄她:“高兴的时候应该笑,为什么哭了?天黑了,我们回去吧。”
醉菊仍轻轻哭着,道:“我心里一下子太多事情太乱了,脚也软软的。你别管我。”
番麓嬉笑起来:“我为你把且柔城给卖了,我心里更乱呢。不过,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人了,我就吃点亏,抱你回府好了。”
他这么一说,醉菊不由得忧虑不安地看他一眼,轻声问:“你为了我要和云常从前的敌人联手,心里是不是挺难受的?”
番麓哼了一声:“云常王族都死绝了,何侠将来一定建立新国,我这样做,谁也不能说我卖国。要卖,也不过是卖了何侠而已。有什么好难受的?”
楚北捷初探且柔就收获不少,心里高兴不已。回到且柔城外的营地时,他对漠然吩咐:“今天的事,你先不要对别人说,我要给娉婷一个惊喜。”
漠然道:“霍神医也会喜出望外呢。”
“那当然。”
两人商量好后,一同进帐,一圈的人都在等他们的消息。娉婷正担心楚北捷久去未归,见了他的身影,才暗自松了一口气,站起来迎上去问:“且柔城里情况如何?我这里和大家商量了一下,拟了几条计策出来,但每条都有点破绽。要想在不惊动云常军的情况下占了这座小城,可一点也不容易。”说完,将桌面上刚刚写好的卷子递给楚北捷。
楚北捷大略看了几眼就放下了,脸上浮起笑意:“本王想到了一个最好的办法。”
他是主帅,此时如此笃定,那“办法”自然是个好办法。众人大喜,纷纷问道:“王爷有什么办法?”
“我们几个光明正大地进城,按照规矩拜见城守大人,大家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谈谈条件,劝他帮我们对付何侠。”
众人本来认真地听着,但在楚北捷轻描淡写地说完后,都不由得泄了气,个个苦笑道:“王爷拿我们开玩笑呢。”
娉婷却深知楚北捷绝不拿军政大事开玩笑,想了想,问楚北捷道:“王爷今天潜入了且柔城守府?那位城守是何侠提拔上来的,还鼠常青提拔上来的?”
这问题一针见血,漠然垂手站在一旁,心中大叫厉害。
要不是因为番麓身处贵常青一派,受到何侠一派的蛮横压制,就算有醉菊在,番麓也不见得会一见楚北捷的面就卖了且柔。
楚北捷见娉婷乌黑的眼眸瞅着自己,忍不住握了她的小手,轻声道:“又让娉婷猜到了,本王真想让出这个主帅的位置呢。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原因,娉婷再猜一猜。”
旁人见他们两人亲密无间,于是都不做声,含笑看着。
娉婷低声道:“要再猜一点,大概是王爷出手了,让那城守尝到了几分厉害吧。”
漠然忍不住赞叹道:“不愧是白姑娘,这也能猜出来。王爷潜伏刺杀的功夫可是令敌国大将都心惊胆战的。”
楚北捷仍是笑着:“还要猜深一点。”
娉婷蹙眉想了半天,道:“再深就不行了,我又不是神仙。”
“给你一个提示,今夜我要带霍神医一起进城。”
“哦?且柔城守有极看重的人染了重疾?”
要是这个城守受何侠一派排挤,又遭楚北捷出手胁迫,再加上救治骨肉至亲的急切,要他通敌,倒真的有可能。
楚北捷道:“谁没有极看重的人呢。反正且柔的事情已胜券在握,这次连本王都不得不感叹天意造化的垂青。晚上你和我们一起去就明白了。”
快到傍晚时,楚北捷真的领了娉婷,请来霍雨楠,挑选了几名精干的下属,大家换了装扮,趁城门未关时从容不迫地入了且柔城。
漠然趁着娉婷不注意,悄声问楚北捷:“属下想着想着,还是觉得有点犯险,万一那城守反悔,将王爷出卖了怎么办?我们跟着王爷倒不怕什么,属下只担心白姑娘和霍神医……”
楚北捷平静答道:“你还没有遇上心爱的女子,等你遇上,就知道那人为什么绝不会反悔了。怎么,你不信本王的眼光?”当主帅识人最为重要,楚北捷看人极少出错,他这样一说,漠然也放下心来。
一行人来到城守府外,向府役报称是城守大人的故友,从外地来投奔番麓的。府役早得了番麓的吩咐,知道这一两日会有这么些人来到且柔,于是立即跑进府里通报。
不一会儿,番麓亲自迎了出来,一见楚北捷就拱手道:“好久不见,老兄身体还好?”言毕亲热地携了楚北捷往里走。
跟随楚北捷的几个精兵都不知道这城守大人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出发前他们都想着,到敌人的城守府来必定是九死一生,此刻见了城守的模样,才稍稍放心,但仍不敢大意,手都握着剑柄,寸步不离地护在楚北捷身后。
只有娉婷相信楚北捷不会莽撞行事,这样做必有把握,于是莲步轻盈地随他进了城守府。
番麓领着众人进了内室,遣退不相干的人后,才松开楚北捷的手。漠然在一旁介绍,指着娉婷道:“这位就是白姑娘。”
娉婷从未见过番麓,哪里知道这男人和自己假死一事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只当他是初识之人,有礼地微微颔首。
番麓知道,若不是这个女人,自己此生都不会和醉菊相遇,想起醉菊,心里微漾,朝娉婷古怪地笑了笑。
漠然又指着霍雨楠道:“这位就是霍神医。”
此话一出,番麓露出肃容,居然扑通一声,双膝跪了下去。
霍雨楠大惊,知道这人对镇北王紧要非常,连忙要扶他起来:“不敢,不敢,城守大人哪位贵亲病了,请带老朽去看看。老朽不才,医术上倒还过得去。”
番麓挺跪直了:“没有人生病,只是求您老一件事。我叫番麓,人长得帅,身体也壮,射得一手好弩,对人一心一意,聪明伶俐,学什么都比别人快……”
他连珠炮似的唠唠叨叨说了一堆。除了楚北捷和漠然,其他人都听得一头雾水。番麓终于把自己有的没有的长处都数完了,又问霍雨楠:“您看,我这样的后生,您老人家还满意吧?”
霍雨楠被他弄得晕头转向,以为番麓是想拜在自己门下学医,可他今生只有醉菊这个徒儿,并不想再收一个,但又知道此人对镇北王的大计甚为重要,万万不可得罪,只好含糊道:“城守大人如此俊杰,令人称羡啊。”
一听这话,番麓立即接着道:“那请您老受我三个响头。”
“不,不!使不得……”
霍雨楠话音未落,番麓已经咚咚咚地连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直起身来,脸上没了之前的一本正经,嘻嘻笑道:“这下可不能赖了。您老受了我三个响头,我以后就管您叫‘岳父’了。”
此言一出,不但霍雨楠,连娉婷都愣住了。
众人面面相觑,番麓却像打了一场大胜仗似的,生龙活虎地从地上跳起来,冲着楼下大声叫道:“媳妇!番麓的媳妇,快出来拜见你的师傅,也就是我岳父。”
他把醉菊骗到小屋里,再三答应了只要楚北捷一出现就告诉她。但楚北捷他们来到后,番麓却没有立即通知醉菊,而是先用迷魂阵在霍雨楠这里硬是要了个“女婿”的名分。
醉菊一直在小屋里忐忑不安地等着师傅和白姑娘的到来,猛然听见番麓在楼上喊话,马上站起来,疯了似的往楼上跑,一跨进房门,看见满屋子熟悉的面孔,先是对着娉婷哽咽着叫了一声:“白姑娘……”目光再一转,终于亲眼瞧见消瘦了许多的师傅就站在面前,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整个人还是怔了。
一时间,房中静得连针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醉菊呆呆站了半晌,双肩猛然颤动,大哭起来:“师傅!师傅!”
霍雨楠瞪着眼睛。
醉菊露面的剎那,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得自己就像踩在云彩上,从天而降的惊喜把他心里所有的忧愁都炸飞了。
醉菊,是醉菊那个小丫头……
那身板,那尖尖的下巴,那乌黑的眼睛,那表情……都是醉菊那孩子的。
一双不失睿智的老眼里渐渐笼罩上一片氤氲,他嚅动着唇,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一阵温暖涌来,有人紧紧抱着他,那人的哭声钻进他耳里,那声音熟悉得让他这个老人也忍不住想痛哭一场。
“师傅……师傅,徒儿总算见到你了……”
霍雨楠低头,眼中一片蒙眬,看着心爱的徒儿就伏在自己怀里百感交集地哭着,竟也无措起来,只知道像从前那样,用手轻轻抚她的背,什么都不顾上问,只喃喃道:“孩子,孩子……”
娉婷屏息看着这一幕,直至心口胀得发疼。旁边有人扯扯她的袖子,她缓缓把脸别过去,眼中晶莹欲坠,楚北捷对她笑道:“到我怀里哭吧。”
娉婷伏过去,忍不住抽泣起来。
这两位姑娘哭得梨花带雨,连霍神医的眼圈也是红的。
漠然在一旁抿着嘴笑。其他人终于明白楚北捷说的“胜券在握”缘由为何。
番麓静静站了一会儿,见醉菊还哭个不停,凑过去逗她:“别哭了。你师傅答应让我做女婿,我已经给他老人家磕了三个响头,喂,你也磕三个吧。”
醉菊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瞪他道:“谁要你磕头!”她刚才哭得厉害,此刻眼睛又红又肿,嗓子也有点嘶哑了,她又问番麓,“我的师傅,你怎么可以叫‘岳父’?”
番麓对醉菊言听计从,痛痛快快道:“好,那我也叫师傅好了。”
霍雨楠见了徒儿,满心欢喜,好不容易止了泪,见他们颇有默契地吵嘴,再细看醉菊两颊,居然泛出,顿时明白过来,心里的欢喜又多了一重,鼻子竟又有点忍不住发酸,赶紧呵呵笑道:“叫‘岳父’就好,只要你好好待我徒儿,也不用磕头,‘岳父’、‘师傅’随你叫。”
醉菊大泻“师傅啊!”
她不叫还好,这一叫,所有人都笑了。
娉婷在楚北捷怀里抹干了眼泪,抬头正要说话。楚北捷怕她怪自己隐瞒了见到醉菊的事,赶紧道:“正事要紧,我们先不要闲聊了。”
众人都知道情况紧急,立刻回过神来。番麓摆开一张桌子,把一卷轴往上面一铺开,不再嬉皮笑脸:“这是且柔附近的地形图,上面朱色的五条犀就是军粮经过且柔的路犀他们都会在且柔歇脚。”
这幅地形图是番麓自己绘的,比一般的地形图细致了许多。楚北捷看罢,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
醉菊不懂行军打仗,在师傅那里哭了一场,又想起娉婷,于是对霍雨楠道:“师傅,我们到隔壁去,醉菊帮你捶捶背好吗?”说完又看看娉婷。娉婷满脸泪痕,朝她笑了笑,眼里满是无法言喻的欢喜。醉菊走过去笑着对娉婷说道:“白姑娘,我们到隔壁去吧。”
娉婷也迫不及待地想和她互诉离情,于是两人一起搀着霍雨楠到了隔壁房间。
三人围坐在一起,醉菊亲自沏茶上来,一人分了一杯,然后一边慢慢为师傅捶背,一边将自己和娉婷分开后的事讲了一遍。因为怕师傅和娉婷生番麓的气,醉菊把番麓做的坏事隐去了十之□。
霍雨楠听了,笑道:“你口口声声说他坏,其实人家也没做什么坏事啊。”
娉婷则问她:“你喜欢他吗?”
醉菊脸颊微红,蹙眉娇嗔道:“谁喜欢他!”
霍雨楠和娉婷一看,心里都明白:醉菊是真的喜欢他。
三人聊着天,隔壁的男人们也谈得热火朝天。
楚北捷向番麓说了他们一开始的打算,番麓顿时笑起来:“这事王爷找对人了,我在军中混了多年,军中的事都很清楚。云常军里哪些将领可以笼络,哪些将领立场坚定,我通通清楚。”
楚北捷大喜,当机立断道:“这样最好,烦请番城守立即列出名单,我们好逐一算计。”
娉婷在隔壁向醉菊诉说了别后的经历,想到她们都以为对方死了,各自被悲伤夜夜煎熬,不知流了多少泪,不禁欷歔不已,又说起活泼可爱的长笑,才渐渐止了眼泪。
聊完了天,娉婷回到隔壁房间,一进门,她便问:“商量好了吗?”
楚北捷转头笑道:“天赐我良才。呵呵,军粮的事,稍有变更,这下一定要请白军师帮忙了。”说完对娉婷作了个揖。
娉婷知道他又和自己说笑,转身让过,对楚北捷说道:“我不中王爷的圈套,受了这个礼,一定有事让我为难。军粮的事,到底有什么更改的地方呢?”
她目光转了一圈,周围众人神神秘秘,个个一脸兴奋,一定是楚北捷想了什么妙计出来。
楚北捷瞅着她笑,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们不下毒,下药。”
娉婷听了,蹙眉思索,片刻后秀眉忽然舒展开来,幽幽叹道:“真是妙计。王爷放心,王爷要的药,娉婷能制出来。”
其他人见惯了娉婷的足智多谋、神机妙算,只是微笑听着,番麓不由得朝娉婷多打量了两眼,暗自吃惊。
商议结束后,番麓安排众人在城守府住下,只对府役们说这些人是自己的老朋友。别了楚北捷等人后,他依旧向醉菊的房间走去。
刚到房门,醉菊突然跑出来,站在门前:“你来干什么?我今晚要陪师傅聊天。”
番麓戏谑地看着她:“那明晚呢?”
“明晚也不许你来。”
番麓耸耸肩,转身就走。
“喂。”醉菊怕他生气,赶紧把他叫住了,问他道,“你见了他们,觉得怎样?”
番麓想了想,忽然长叹:“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何侠和贵丞相铁了心肠,不择手段也要阻止他们在一起了。”
楚北捷,白娉婷,这两个人在一起,天下还有谁能与他们一较高下?
如今看来,当初何侠举一国之兵力,与北漠联盟,把白娉婷从东林抢过来,倒是大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