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浥雨神色黯然,说道:“六月初六晚上,我师父遭北邙四子暗算,已经仙去了。我与师兄六人在山上被人围攻,要不是我师伯天黄老人相助,早就整个太白都覆亡了。”
袁子期大吃一惊,手中筷子落地,他也顾不上再拿一双,问道:“你师父张真人死了?这怎么可能?还有你说天黄老人是你师伯?这,这更叫人不解了。”
柳浥雨点头说道:“正是,其实他那日也是来拔仙观上寻事的。原来北邙派乃是当年我太白派中前辈因武功见识不和而下山创立的,杨师伯本想那日来夺太白嫡传之位,先前还伤了我二位师兄,后来不知怎的,出手相助我师兄,才保住了太白一派的根源。”说着脸色悲伤,继道:“一个月前,杨师伯也死了,只留下一个十四岁的孙子。”
袁子期默然不语,张子謇的死是他早就知道的,可是连天黄老人也死了,而且是为护住太白的法统而死,他觉得不可思议。太白和北邙不是一直形如水火吗?怎么天黄老人反倒去保护仇敌?现在听柳浥雨这么一说,他粗粗有了点眉目。
柳浥雨又黯然说道:“而且,我已被师父开出太白门墙了,只是江湖上知道的人还不多,我,我怎能……”说着已是语带哽咽。
袁子期伸手拍了拍柳浥雨的肩,温颜说道:“兄弟,先吃点东西。你我今日相逢,有的是时间说这些,就算说不完,禀烛长谈说他三天三夜也好,此刻你气血涌动,先不要喝酒,且吃点饼。”
柳浥雨擦了擦泪,强笑道:“我一时激动,倒让大哥见笑了。”剖了一个饼拿在手里,却不马上放入口中,犹豫着说道:“大哥,那李姑娘怎么一见我就脸红抿嘴?你们很熟是吗?”
袁子期见柳浥雨终于说到李若荷,微微一笑,说道:“你见过她?”
柳浥雨吃了一块饼,一边说道:“是啊,武相被害的那天,嗯,是六月初三,我在裴中丞府外与她对了一掌,她功力虽不足,但招式极其精妙,怎么了?”
袁子期哈哈大笑,笑得柳浥雨莫名其妙。袁子期笑罢拍着柳浥雨的肩点头道:“她是喜欢你啊,傻小子。”
“她喜欢我?”柳浥雨一呆之下,胡饼在喉中立时噎住。
恒州的成德节度使府内,王承宗也被一口饼噎住了,边上的侍卫急忙拍打他的肩背。他好不容易把噎住的饼吐了出来,一张圆脸涨的通红,却指着一份桌上的信恨恨说道:“妈的,被李师道这小子给坑了!”
节使判官王荥正和王承宗一起进食,取过书信,细细看了一遍,不禁皱眉道:“李师道本来识暗,这次居然会派一个江湖剑客带领几百人就想拿下洛阳,本就有异想天开。在下曾经想过,拿下洛阳必要之兵,少说也要有五千人马,而且一拿下洛阳,立刻要封锁洛阳各城门,阻断伊阙方向的守军来援,再固守等待最近的吴元济派兵接应。大帅此番与李师道合谋,本意固然不错,但这次李师道何故对一侠士如此信任,可难以用常理度之啊!”
王承宗啐了一口,怒道:“还不道这小子没长什么心吗?哼!要不是这五年来,先有河东六镇前来进犯,卢从史又被擒杀,此刻我又何必与这小子低声下气的合谋!”顿了一下,说道,“王荥,听说李师道现在的计策还都是从床上出来的,刘悟他们还有进言吗?”
王荥答道:“属下听说,李师道现在专宠一个叫袁七娘的女子。这女子据说也颇聪慧,只是这床帏之事,非亲身事之,又何能得知!牝鸡司晨,必是败亡之兆。大帅,李师道若长此下去,后果堪忧啊!”
王承宗笑骂:“这李师道也就床上能一展雄风,哼,老子这次被他坑了,下次他想再来说动与我,可就难了!”这时,厨子把一大盘羊肉呈了上来,王承宗就着饼汤,大吃起来。
王荥再禀道:“大帅,依属下看来,李师道的心思都在洛阳那边,对我镇而言倒也颇有好处。大帅,你想李师道崇道佞佛,前些年还拨钱千万,派一个老和尚去嵩山之下修庙,真是可笑之极。而且,属下在郓州收买了一些人,根据他们所说,李师道还在郓州城外供奉了一个老道士。”
王承宗猛一打嗝,王荥便停了下来。王承宗摆了摆手,王荥继道:“可是前次他们却说,这老道士忽然就不见了,属下不敢妄揣,却不知此事和李师道谋图洛阳有无关联?”
王承宗停箸不食,脸现忧色。他见过这老道士,知道这老道士的能耐。若真是如此,此还必得想办法打横海镇了。他忽然感到浑身一阵发冷,就在这秋阳明媚的早上。他突然严肃地问道:“魏州那边怎么样?”
王荥答道:“田弘正集博州之军,好像一定要与我们过不去。在卫州城外又不断渡水向我镇进犯,虽被我方守军打退了几次,但仍不断前来扰乱。根据我方的间人所说,田弘正已经向朝廷上书,要求攻打我镇,不知怎么回事皇上却没允许。”
王承宗又拍了下桌子,低声咒骂,随即对说道:“你说的对,现在李师道一心向南,倒真为我镇缓去了不少压力。而今眼前之患,却是这个不知好歹的田兴。你马上随我去府衙,召集各司马、佐使,商议一下如何应对。”
郓州城中,李师道仍卧在床上未起。他却没有合眼,只是望着头上的帐子,袁七娘在他身边娇蜷着,不时呼出一阵灼热的口气在他手上。
前天,他就知道袁子期没有拿下洛阳。功败垂成,据訾嘉珍的信中说,是有两个洛阳当地的小混混在起事前来,竟然前去吕元膺那边,这才使得吕元膺急调伊阙守军回洛阳。于是王茂元半夜前先行攻击,幸得袁子期出手相助,这才逃出洛阳。他听圆净说过,訾嘉珍与袁子期结源极深。当然,他乐于看到这种不和。因此,他觉得既然信中都说是袁子期舍命相救,那当晚的情景想必极为惨烈了。
袁七娘好像已经醒了,又在他身上微微爬动,不停娇喘。这女人,就像是一条不会满足的蛇,他想。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几天因为师父不在,每天和袁七娘在塌上缠绵,居然有了力不从心之感:他决定再去找下道士,炼几颗灵丹妙药,吃下去后,更能在床上生龙活虎一点。
他又想起昨晚节度判官李公渡给他的一封信,是成德节度使王承宗亲自写的。信中说,魏博节度使田弘正最近好像和成德镇杠上了,不停地去攻打魏博和成德镇相邻之地,而且听说田弘正已经上书朝廷,请求正式攻打成德的诏命。王承宗请求一旦成德,魏将真要开战,李师道务请在十日以内帅军奇袭澶州。一旦澶州有失,魏博镇将就陷入难以坚守的境地。那时田兴一旦撤兵,王承宗就会大举起兵南下魏州,到时候,双方便可在魏州一带将田弘正的主力歼于战场。
李师道觉得说的都很有道理,但他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还是待袁七娘醒了,问问她怎么看,然后一起再作决定。他低头一看,却见袁七娘正抬起头来,半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看着他。头发略有散乱,却更显傭懒的美姿,红艳艳的嘴唇微微张合,白玉般的手臂随即抱了上来,一手即伸向了他的胯下。他再也想不了成德之事了,忍不住狠狠把袁大娘的嘴唇按在自己嘴上,感觉温香暖玉,胯下又立。此时他觉得便如神仙,再无余事。
红日从东海之升起,遍李唐朝天下的第一寸土地,冉冉地耀照中土,复又西斜,照过繁华的上都长安,缓缓向吐蕃地界划落,一轮滚圆的明月又从东方升起,温柔地在大地上洒下清辉。
洛水边的柳林中,袁子期和柳浥雨坐在洛水边上,一同抬头望月。这一天来,柳浥雨和袁子期一刻不停地谈了一天。期间,两人去玉鸡坊的卢元卿府中看过,但见人去楼空,只留下几只鹦鹉,一庭花草;两人想去找几个铜驼帮的人问话,却发现帮中的总舵神足堂已被烧成了一片瓦砾;问了几个此市的生意人,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有长夏门边的坊中,流传着八月十一日晚上那场大火的低声窃语。平卢节度使李师道的府邸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对周围的坊民来说,无不胆战心惊,却又不敢在整日守卫在四周的士卒戟下,大声说出自己的恐惧之情。柳浥雨还看到,长夏门也正在被修缮,好像最近被大火烧过。再加之王茂元早上那字语与贼人一战,可是,这些吉光片羽,实在不能使他对洛阳当日之事有个完整的知晓。
柳浥雨嘴中衔了一枝茅草根,出神地看着天上的皎皎圆月在柳叶间徐徐穿行,洒下片片斑驳的清明碎影。他想起六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月色清晕布满夜空的中秋,他和袁子期二人第一次到了洛阳。那一晚,正巧龙门帮在与铜驼帮争洛阳的首帮之位而大会群雄,在洛水上的新中桥上摆上擂台。当日二人年少气盛,登上擂台,将两帮的数个高手都打下了洛水。而当时有河洛之间的数十个帮会都在场,不少剑客侠士也都来洛城看热闹,少林寺、龙门寺等寺中的僧人多精研武学,也各有好手前来。
当日一战,兄弟二人在洛城一战成名,众人皆称二人“名动河洛”。后来,龙门帮和铜驼帮的魏帮主和安帮主两人联手,仍是不敌,这才心悦诚服。这两帮却也在那一天握手言和,却以洛水为界,不再相互打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