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粮仓的前面,呆呆地看着众人把印有王字的粮袋扛进了府库里。穿着兵服的军官先是向站在我身旁的湛锋立身行礼,而后才向我禀报说,“小的奉命从王都调来粮食,现已全部存放完毕,请大人查收。”
我呆站着不说话,直到湛锋低声地喊了句“大人?”我才反应过来,问面前的军官,“谁下的命令?”
军官的脸上满是崇敬,“是陛下亲自下的命令。陛下说无冶困弊,正是急需要粮食的时候。所以特命永昌令把多余的粮食征调到这里来,供大人使用。”
“陛下可还安健?”我想也没想,就这样脱口问出。军官皱着眉头似乎有话要说,但他的眼神飞快地掠过湛锋,脸色马上恢复如常,“陛下很安康。”
这个人肯定有事瞒着我。我吩咐完事情后,不动声色地走开,身形却隐在拐角。一会儿,果然听到湛锋问起,“陛下生什么事了?”
“大人?陛下是不是在西地受伤了?”
湛锋低喝了一声,“陛下的私事,你居然也敢过问,不想活了么?!”
军官马上跪了下来,为难地说,“不是小的过问,是全永昌都在传言!陛下自从回了王宫,除了上朝,整日就呆在逐日宫里,连以前最宠爱的红妃娘娘都见不到陛下的面了。言总管每日都让成片的太医进出,您说,小的们能不担心吗?陛下被誉为天朝的朝阳,圣泽广布王国,若陛下有些什么……”
“住嘴!”湛锋上前,狠狠地打了那个军官一拳,军官侧过脸,嘴角落下了鲜红的血。他抖了下嘴角,还是恭敬地跪好,但不再说话了。
我怎么能这么粗心?他伤得那么重,从燕塘关回来的时候还在烧,我居然把他忘了,这么多天没有关心过一次……王……我握紧拳头,指甲深嵌进皮肉里,疼得我揪心。他信任我,庇护我,而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还要他未雨绸缪地为我想。想起那天他跟夜朝夕说的话,我的心就一阵抽痛,我终究欠了他。
回到衙门,众人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永昌的王粮就像及时雨一样,落在了他们龟裂的心田。王鹏上前来,高兴地说,“陛下想得可真周到,不愧是王朝的朝阳。小的只要想起曾跟陛下站在一起过,心里就无比地自豪!”
应人杰拍了下他的肩膀,笑容有些揶揄,“王鹏,我听杨大哥说,你小子常偷看陛下是不是?陛下用过的笔墨纸砚,你也偷偷地藏了起来……怎么,想以后传给儿子么?”
堂上的众人哄笑了起来,王鹏急了,忙扯着嗓子反驳,“副提辖大人!您……您不要胡说!小的只是敬仰陛下,没……没别的意思!”
应人杰双手抱在胸前,调侃地说,“恩,是只有敬仰,我没说不是啊,你这么急着解释,不是摆明了心里有鬼么。不过,苍王陛下确实长得很英俊,跟明皇那样好看的人站在一起,也丝毫没处于下风。”
王鹏的脸已经红的说不出话,干脆就躲到了我的后面,不敢再回应人杰。我笑着摇头,“人杰,你别太欺负王鹏了,明知道他老实。对了人杰,我有事情要交代你去办。”
应人杰马上收起调笑的表情,正色道,“大人请吩咐。”
“我要你尽快把苏天博给我带回来。他无故离职多日,置无冶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若没有正当理由,我定当严惩!”我咬牙切齿地说。
“大人放心,我马上就起程。”应人杰起身要走,我拉住她,“兴侯不是好对付的人,此人老道精明,权势通天,你一定要多加小心。还有,把欢喜带上,他毕竟是苏家的人。”
“大人放心,小的知道了。”应人杰拍了拍我的手背,转身离开。
苏天博,你回来的时候最好给我个可信的理由,否则本官的无冶新令,将第一个拿你这县丞开刀!
夜晚,是衙门例行的公会,我把几个治水的老人家也叫了过来,并让夏夏摆上这几天我反复研习的一张浪江流经无冶县的水域图。待人都到齐了以后,我开始宣布这几天一直在策划的事情,“王鹏,你把衙门里的官吏分为两批,一批主管城区的建设并恢复市集和商铺,一批跟着几个有经验的老人家,把农事跟进。无冶县不能永远靠买来的粮食,百姓也不可能一直都没有收入。”
王鹏点了点头,“小的明白,小的会跟提辖大人还有夏夏把城区负责好,大人请放心。至于农事,杨大哥对这方面比较熟,就交给杨大哥吧?”
那天在大堂上最先站起来的络腮胡子拍着胸脯说,“读书识字我杨顶天不如王鹏,但说起农事,我可是好手!但是大人,如果不治理浪江,就算恢复了农耕,也……”
我摆了摆手,“本县接下来要说的就是,未来的几个月,本县将专心于治水,衙门和百姓都要仰仗你们了。”
王鹏的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难道说大人已经知道怎么治理浪江了?”
我摇了摇头,“还不知道,但是,我已经有了方案,也与几个老人家商量过了,他们都认为可行。”我站起来,指着浪江的水域图说,“浪江河道狭窄,每到暴雨季节,就会引洪涝,我们商量的做法是,分流。”这是结合了姜小鱼的书,几位农人的意见,还有前世对于都江堰的记忆,总结出来的。
杨顶天眯着眼睛盯着水域图,抓了抓鬓角说,“分流?”
“是的,就是凿通通往浪江的水道,引水灌溉无冶的农田。”我的手点了点水域图,拿着笔边说边画,“还有,因为西城是居民区,在西城的中心开出一条弧形的水道,引浪江的水流过西城,而后与农田的水道汇合。”
王鹏一拍掌,“我明白了,大人是先把湍急的江水分为两边,一边引入无冶的农田灌溉,这样既可以便于农事,又可以在暴雨时节防止洪灾,真是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我笑着点头,眼睛扫过他们洋溢着喜悦的脸,“不仅如此,若能成功,水道可以横亘整个涵谷府,灌溉全府的农田。但,能不能成功还未可知,时间紧迫,所以大家各司其职,务必要在来年开春之前,治住浪江这匹狼!”
“是!”众人异口同声地说。
浪江,流经无冶县西,是昊天最长最急的江流。它流经昊天总共五个府,因为涵谷府处于中下游地区,受灾最重,其中尤以无冶县为最。暮秋冬初的雨带了些凉意,我举着伞站在江边,呆呆地看着水面上一圈圈的涟漪,遥看着江对岸的青山,独自出神。
昨夜,又收到了姜小鱼的来信,口气总算平易了很多。他说近日代他父王巡视军营,不小心伤了手,只能叫人代笔。他还说他已经参与政事,而叶文莫刚刚升迁为正三阶的谏议大夫,并嘱托我万事多加小心。最后,他提到,无冶既然已经自立,就不能多寄希望于涵谷府,一定要向枫弥府多借鉴经验。兴侯不是好对付的人,请苏家帮忙的事情,一定要留有后路。
我很讶异他居然对无冶的情况如此清楚,也很感激他再次送来的几本关于治水的书。我想仔细地询问姜卓的情况,但思索了半天,也只是草草地回了信,只在最后匆匆地加上一句,听闻你父王身体抱恙,一定向他转达我的谢意,并叫他保重身体。
“公子,就算治水,也不能把睡觉的地方都搬到江边来吧?”夏夏为我披上披风,担心地看向我让人临时搭建的草棚,“太简陋了,公子你的身体怎么受的了?”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在县衙也是睡不着的,所有工人都在江边日以继夜地忙碌,我应该与他们共同进退。”说着,我突然觉得喉咙不适,就咳嗽了两声,夏夏连忙拍我的背,惊叫道,“公子,你从来不生病的!”
“嘘,小声点!”我捂住她的嘴,“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声张。对了,我忙得脱不开身,也没有关注县城,城里如何了?”
夏夏的眼里还是担心,说话却换了一副轻松的口气,“无冶币就要铸造完了,市集也有了些规模,王鹏按照公子说的,将赋税的条款重新制定整合。还有,学堂昨天又加了两间屋子,但还是盛不下所有人,只能在街边给来听课的姑娘们搭了个棚子。酒楼和客栈也按公子的办法,选出了主事,并向官府承办了下来。公子猜,是谁当选了?”
我略略地思索了一下,笑说,“我还真的猜不出来。”
夏夏一听,笑着拍了拍手,“我家聪明无比的公子也有猜不出来的时候呀?告诉你吧,就是沈大娘和那个当初在街上推倒你的大叔!沈大娘说,她能被选上,都是晴暖出的主意!这个少年了不得,在学堂的时候,功课都是第一,比当年的公子还要厉害!”
晴暖……我想起晴暖羞涩的笑容,萤火一样的眼睛,心底一片温软。来年,我一定要把这个少年送到文试的考场上去,他一定有机会站在明光殿上,实现他的理想。
“苏天博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么?”我皱着眉头问。
“大人!大人!”一个农人突然跑到我的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人,不好了!有几个人落水了!”
“什么!”我胸口涌起一口闷气,差点没有站稳。
农人抬起袖子抹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脸,“大人,因为近日雨水太多,固堤的时候,一个工人脚底打滑落下了水,当时没什么人在场,所以不会游泳的人也冒险下水援救……但是……”农人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敢再说下去。
“不要再说了,在哪里,快带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