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早,大雨折腾了一整夜,终归停歇。
川寒望眼欲穿才盼来莫道返回。
莫道正用一根粗绳捆绑着院中的石缸,他朝身后赘着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裹的百里川寒道:“这下你可安心了,那张大户的兄弟,昨夜给我整得好生痛快,保他们不敢再生是非。”
原来莫道昨夜一去,竟直奔张府,点了那张大户熟睡中兄弟的睡穴,将其倒挂在横梁之上,往他怀抱里塞了那张大户狰狞可怖的人头,任他紧搂,更于其两条白净的大腿之处,血淋淋地刻了一行字:
多行不义必自毙!尔此小儿作福作威,欺软怕硬,实令人好恨。但观情势颇轻,地府不予计较。他日若少要差池,必如乃兄,尽索汝魂魄,打入十八层地狱遭尽酷刑,来世沦为畜道,世世如斯循环,至到罪孽已了。
本王念在乃母与吾有一寝之缘,不忍她断了尾后,才以显灵告诫,谨记谨记。
落款处竟是“卞城王”。
川寒听师父说得如此精彩,禁不住莞尔道:“一寝之缘?他老母你也要骂,这才是可恨。你也就那么一着罢了,尽将人倒挂。”笑声未出,面容竟又僵硬住,似乎想起了什么,独自黯然沉默。
莫道看了他一眼,道:“你可是舍不得离开这地方?”
川寒眺着一望无垠的海水,听着浪拍岸石的涛声,须臾间心灵顿然回复一片宁静,只轻叹道:“不是舍不得这地方,只是有些舍不得这地方的人罢了,天大地大,迟早也是要走,不能窝着小地方不挪……师父,咱们现在就走吧。”
莫道搔头笑道:“好小子,不愧是我徒弟,当知是非轻重。”他看了川寒一眼,继道:“为师虽是对这情字极其淡薄,但酸秀才说的也有道理:懵懂之心最是美好,不啻为一笔不可或缺的财富。但若然固执去触碰,便要将当中不可言喻的美好化为现实的丑陋。将这朦朦胧胧的东西藏在心中也罢,往后回想尽是甘甜,岂非更妙?”
川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是,师父。”
莫道满意一笑,抚了抚他的脑袋,将捆好石缸的粗麻绳扣上双肩,与川寒并行,朝这方圆百里唯一出路走去。
晨曦除除拉开了帷幕,又是一个绚丽多彩的早晨,带着清新降临人间。昨夜的雨水将山路刷洗得一尘不染,露出不少往日被泥土所掩埋的石块。
师徒二人便是踏着这样的山石,缓步走着。身后炊烟渺渺,前方林海葱翠,柔顺的霞光,金灿灿地将一老一少二人全身沐浴,心中俱是说不尽的静谧与惬意。
“师父,真没哪个婆娘看上过你?”川寒还在心念着方才莫道所说的话,忽地像是抓着了关键,开口问道。
莫道瞪着眼斥道:“哪里的话?看你小子定是身痒了,说的尽是些不痛快的话儿,煞风景。你瞧为师貌比潘安,便知该有多少姐儿趋之若鹜。只是为师一心向道,这些繁琐麻烦的事儿不想去管罢了,若不然,嘿嘿,你现在也不知有多少师娘了……”
川寒当真朝他仔细地瞧了瞧,故作沉思之状,道:“师父确是长相出众,那为何还是老光棍一条?我看十有.是这怪癖的性情所致,心肠狠毒,尽爱折磨人,这样的人要不得……”
“你,你这百里寻花,可是吃了狗屎不成?难道个个都要学你,尽去人家寡妇门前惹草逗猫?”莫道骂起个不休。
“万恶的老光棍,我何时有做过这等龌龊之事?如不道个一清二楚,我跟你恩断义绝,师徒也没得说。”川寒停下脚步,朝莫道吼道。
莫道似乎未想到他这样激动,脚步顿了一顿,忽地失声哂道:“这只不过形容你小子浪荡罢了,你激动个什劳子。你不也捏造个不实,为师何时又爱折磨人、心肠毒辣了?”
川寒腾出一只手,指着他,忿激道:“你还敢说没有?那乱七八糟的药儿,你根本不知有用没用,尽往我身上招呼,说什么胡乱一博,要是出了什么乱子,就算做鬼也不能放过你。”
“我……为师不也是迫不得已,谁叫洛婧那老姑婆东躲西藏,老不见人影,我这才死马当活马医,放手一搏。这不显摆有效了么,急啥急?”莫道说着,伸手抚着颚下胡茬,又喃喃道:“人云‘十道九医’,看来也不无道理,医术这东西毕竟出于阴阳八卦,不过也就讲个阴阳均衡罢了,阳盛以阴降、阴极以阳制,什么狗屁‘洛神医’,也不过打着幌子骗钱的江湖郎中罢了,他日定拆了她招牌不可。”
莫道说完,竟然得意非常,笑了出声。百里川寒却一时气窒,涨红了脸儿,那神态似是恨不得扒了莫道的皮。
他恶狠狠地瞪了莫道一眼,又像是实在找不出可以解恨的话语来骂,重重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了。
“寻花小子,走得慢些,这石缸可重得很呢。”莫道拢了拢麻绳,慌急朝前方招手呼喊道。
这川寒反倒故意加快了步子,头也不回,气鼓鼓地道:“你要是嫌重,把这破石缸扔了便是,省得留下来折磨人。”
“什么世道,还有天理?孙大过爷喽,唉……”莫道摇头苦叹,喃喃又道:“破石缸?你小子哪里知道,为了这烂石缸,可花了我六千两白花花银子呢。那打铁的老小子也应该改了名字,就唤高扒皮……”
百里川寒也没想到这么快便可见着莫道口中那“高扒皮”。
十日之后,川寒与莫道站在一间铁匠铺门前。所谓的“铺”,只是一间破屋子,地理位置也实在不理想,远离闹市不知几里,隐在偏巷当中,生意自然冷冷清清。
一张被熏得发黑的望子随风飘拂着,却依稀可辨得出当中一个大大的“铁”字。门口处那高大的烘炉火力正旺,火舌乱舞,灼热凛然。然那拉着风箱的“高扒皮”却是连背影也是予人一种冰冷的感觉,教人一瞥,便如进严冬一般不禁生起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