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程二年九月二十七日,荞美人因陷害宫妃畏罪自尽。
同日,景德妃因谋害皇嗣被杖毙于紫芙宫前。艳妃居心叵测,犯下教唆之罪,难辞其咎,连降七品贬为采女,迁至清露苑禁足终生。
景程二年九月三十日,程家因谋逆之罪被满门抄斩。
翌日,太后因年事已高迁居相国寺静养,为民祈福。
镜心宫,秋光正好,穿窗而入,殿内一片明晃晃的赤金翻涌,竟将悬浮着的灰尘微粒也照得通透。一时间,几案,木椅,书卷皆不可避免的染上了缕缕秋意。
若璃睁眼已是满眼明媚,满室煦暖。她侧身面向床榻里侧,复又闭眼小睡,懒懒地不愿起身。这几日出了太多变故,令她实在措手不及,疲于应付,生怕一睁眼又是找上门的麻烦事。心里一直揣着疑问,一杯牵机入腹为何安然无恙?索性佯装生病,遣伊春请来卢雪臣询问一二,却被告知要么是体格异于常人,要么就是无意中食了什么旷世奇药,以致百毒不侵。
“我竟有这般厉害?”她微哂自语道。
“娘娘,都午时初刻了,你竟还这般慵懒嗜睡。再不起,日头可就要偏西下山了。”伊春高声叫嚷着推门而入,身后则紧跟着端着午膳的柳夏和笼月。
“死丫头,三天不打上房揭同你向天借了胆子,竟敢欺负到你主子头上!柳夏,今晚不许给她饭吃!”
若璃闻到饭菜香味,腹中馋虫大动,登时从一跃而起,身着,赤着脚便直奔桌前,直接用手夹起一块热气腾腾的红烧肉送入口中。
“哎呀,烫死我了!”若璃跺脚大叫起来。
“哈哈!”身侧三位妙龄女子皆绣帕掩面,笑作一团。
若璃接过柳夏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又接过笼月递来的白绢净了净沾满油渍的手,由衷夸赞道:“不错不错,柳夏厨艺见长,将来定能嫁个如意……”话一出口,顿觉失言,她明知柳夏对林月然的心意,若是这般调侃,指不定无意间对她造成什么伤害。
却见柳夏神色如常,清恬一笑道:“那不如娘娘跟着奴婢学习厨艺,好拴住主上的心。”
“呃……”若璃瞬时涨得满脸通红,只能剜她几眼悻悻作罢。
三人又是一阵调笑,惊得窗棂上栖息片刻的喜鹊呼啦啦振翅而飞。
“好啦好啦,别闹啦,正事办得如何,那个叫绿儿的宫女到底是怎么回事?”若璃忽而声音一沉,正色道。
“绿儿已死。”
“什么?”若璃虽早已料到绿儿活不长,却没想到对方下手如此之快。
“绿儿可不是个善茬,贪些小财也就罢了,还胆大到偷运宫里的财物拿出去变卖。怕是曾被人抓到把柄以此要挟,便受人指使听凭差遣了。”
“一个宫女若无他人相帮怎么把宫中宝物运出宫去,怕是有什么要好的太监或是侍卫暗中相助吧?”
柳夏浅笑,夸赞道:“娘娘英明。那绿儿有个相好的侍卫,的确是他帮忙偷运财物,奴婢曾找过他,才知绿儿两日前便投了井,外人只道她是追随荞美人去了。”
“那查到宋昭仪的底细了吗?”若璃话锋一转,眸中浮起一簇精光。
“主上飞鸽传书说宋昭仪是他安插在皇上身边的棋子,当年主上一手策划安排她救皇上于险境,所以……”
“宋昭仪是月然的人,那你们怎会不知?”若璃挑眉轻问,声音不觉有些拔高。
“回娘娘的话,奴婢从未在冥殿见过她,身为属下,又岂敢擅自过问主上的计划安排,自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若璃怔愣,心下滑过一丝了然,难怪宋昭仪之前会帮助自己。第一次是在月然深夜入宫不慎中毒,她假装动了胎气引走轩辕景曦帮自己解了围。第二次是在御花园,她看出了自己的迟疑,故意装作被绊倒助她引来太医,方便月然盗药。可如今她为何又要陷害自己?若璃螓首轻摇,目中闪过惊疑之色,莫不是……
柳夏见她一脸怔然,久久不语,以为她对自己爱慕主上之事心存芥蒂,便开口解释道:“我和伊春,包括殿内的很多下属在内都是主上或从青楼赎出来的稚龄女子,或从牢房解救出来的蒙冤之人,或从街头带回去的落魄之人。倘若没有主上的庇护,我和伊春只怕已是倚门卖笑的命了……”
伊春也眸光微闪,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若璃面上怔然,心中凄恻不堪。月然这些年究竟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一个仅仅八岁就于宫外的皇子,到底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夺回原属于自己的一切?
“娘娘是否怀疑宋昭仪?”伊春突兀一问,打断了她翩飞的思绪。
若璃眸光一沉,颔首道:“柳夏,你速速传书告知月然,宋昭仪不可信,本宫断定以麝香之事陷害我入狱的人就是她!”
“奴婢遵命。”
若璃浅笑,面对满桌丰盛的食物,执起象牙筷大快朵颐起来。蓦地想起近日来接踵而至的事端,内心微叹:一夜之间,单纯无辜的周荞枉死,不可一世的程家崩塌,飞扬跋扈的德妃卒殁,阴险狡诈的艳妃被禁足,还有个权倾一时的太后被囚禁。而这一切都和她脱不了干系,她已不再良善,不再心软,可在这红墙碧瓦之中,又有谁是大奸大恶之徒,太后吗?不过是个苦命人罢了。青葱年少时,被迫背负家族使命与青梅竹马的恋人分开,入宫为妃。锦瑟韶华时,她阴谋算计,终于荣登后位,却始终走不进先皇的心里,索性因爱生恨,囚禁丈夫,辅佐儿子登基为帝。年老色衰时,深感宫中寂寥,寻来与旧情人容貌相似的男子入宫陪伴,岂料,东窗事发,晚景凄凉。
她胸中疏索之感,郁结如蓬草,遂起身缓步踱至窗前,大力推窗。秋光绚烂,蓬勃而发,倾了她一身。她顿觉神清气爽,满怀憧憬,一双素手暗自抚上胸口,口中默念着林月然的名字。
此时,湛蓝旷远的天空中掠过一只白鸽,如茫茫海面上搏击风浪的海鸥。
宫内靶场,寂寂无声,秋草陌陌,蕴蕴含光,
男子长身玉立,金冠束发,意气风发。一袭水蓝便装,与天空相映成辉。衣领及袖口处暗绣着龙纹图章,金线描画,光华熠熠,帝王之姿尽显无遗。冠玉般的面上倏尔滑过一抹自信的笑,尔后,拈弓搭箭,蓄势而发。
“咻!”
一阵疾风飞逝,一支白羽箭正中十丈开外的嫣红靶心。
身侧粉裳女子出声夸赞,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光彩。
仿佛受到鼓舞般,他回视一笑,继而从背上的箭筒中抽出三只白羽箭。
三箭并发,掣风齐飞,几乎同时钉入了红心。
“皇上果真箭术精湛,百步穿杨,臣妾佩服,佩服!”宋昭仪心中悸动不已,抚掌夸赞。
轩辕景曦得意一笑,揽过她的腰肢,薄削的唇擦过她的耳际,微凉的触感引得她气息不稳。
宋昭仪红云覆面,羞赧不已,抬眸忽见一只白鸽凌空飞过,正是从镜心宫的方向而来,眼中精光一闪,温声软语道:“皇上,臣妾想要那只白鸽,你帮臣妾射下来好不好?”
轩辕景曦闻言一怔,暗道:倩芸素来菩萨心肠,连虫蚁都不忍心踩踏,今日怎么无缘无故要射杀一只鸽子。也罢,她大病初愈,凡事顺着她,莫要拂了她的意,自己终归是欠她良多。
“咻!”
白羽箭呼啸疾飞,正中白鸽双目,它哀鸣一声,翅膀一滞,速速朝地上坠去。
宋昭仪冲碧儿使了个眼色,碧儿心领神会,立刻小步追去。
她捡起坠地的鸽子,从它赤红的腿上解下一管纸卷,不动声色地藏于袖中,再捧着奄奄一息的鸽子走向不远处的两人。
轩辕景曦目光一沉,剑眉轻蹙,盯着鸽子雪白颈项上的一簇突兀的艳红微微发愣。
信鸽?一般用以传信的鸽子都会被主人施以明显标记,可是这鸽腿上却空空如也,又该如何解释?
他昂着头,眯着眩惑的眼望向白鸽飞过的轨迹。
东北方向,难道是镜心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