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站在高高的城楼下,心中却是一片索寂。
天下皆知,当今天子有一同父异母的兄弟,曾为天子夺位立下汗马功劳,当今天子登基后封其为顺王爷,可如今这个亲兄弟却要来夺他的天下!
顺王况俊臣有谋反之心,皇上不是没有防备,只是不想他竟然能在短短几月之间便聚集了劲卒十万,而且仿佛是一夜之间鹊起一般,浩浩荡荡逼进皇城。
此时,宫中所有兵马不过三万。
七万兵力的悬殊,而且敌方尚无车马劳顿。
贸然出兵,只有死,所以这次一仗,只能智取。
顺王似乎也并不急着攻进皇城,只是驻扎在城楼之外。
困兽,只要困死就好,免得血腥沾染了双手,以后又该如何去面对妩言——容华倾世,不惹尘埃的妩言,至死都没有怨恨自己的妩言。
“怎么,顺王爷到了这里,反倒不想再前进了?”后面的帐子里传来声音,阴冷无比,带着淡淡的鄙薄与嘲弄。
况俊臣心中毛骨悚然,他极不喜欢此人,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深深的恨意。无论如何,他也是个王爷,可是在第一次见到这人的时候,那种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神色,让他很受伤,他从未被人如此轻视过。因此虽被问话,却也不愿回答。
“果然是妇人之仁。”帐中那人轻笑,两边侍从掀起绛色罗帐,帐中的人慢慢走下车来。
那人不过二十左右,一身明黄九龙金丝黄袍,头戴八宝镶珠金冠,清瘦的身影在人群中赫然生辉,衣角飘逸,一步一步走得漫不经心,却丝毫没有消减他作为王者的威仪和气势。
皇上站在城楼之上,看着这个和自己一样穿着龙袍的人慢慢走到军队的最前面,嘴角竟荡起一丝笑意,原来还有个幕后之人!他不禁对自己的兄弟很失望,揭竿而起,举兵谋反,竟然只是为了让他人登上九五之尊,果然一如当年!可笑,实在可笑!
可皇上的笑容并未保持多久,便突然僵住,而且不仅仅是脸上,甚至全身每一滴血液都在瞬间冻结。
一瞬间,时光流转,一切都仿佛回到了那天的那个酒肆铺子。
如果他没有心血来潮,……
如果他没去那家铺子,……
如果他没有无意一瞥,……
如果他不认识那人……
那如今,他的心中也许便不会多了这些牵挂,也就免了今日的好些痛楚……
楼下的人,容貌一如当年,星眸如炬,薄唇含笑,俊朗如斯,摄人心魄,那眉眼,那浅笑,那嘴角,都没变,只可惜,当初的酒肆边萍水相逢,如今却成了战场上的兵戎相见。
“慕涵,”楼下的人的声音并不大,但对况慕涵来说,仿佛是有人在他耳边大叫了一声,浑身一颤,惊醒过来。
况慕涵根本已经失了方寸,只静静地等着楼下的人继续说下去,可这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的心一下子撕裂开来。
“你是打算做困兽之斗,还是打算乖乖地诚服于我?”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有种说一不二、不怒自威、容不得人有半点反对的魄力。而这魄力在况慕涵听来,只空剩下绝望。
原本还想跟况俊臣周璇,现在看来是不必了,况慕涵突然笑起来,大笑,“紫凤乾,朕这一生最大的错,就是在西郊酒肆,喝了你请的酒!”
城楼上的官员们一听“紫凤乾”三个字,立刻骚动起来,这不是前朝那个被废掉的太子的名字吗?
“哦?那倒真是有些遗憾,我还以为那杯酒已经足够让你这一生都忘不了我的!”紫凤乾一副调笑的语气,眼波荡漾,却让况慕涵心中寒得透骨,原来他是记得的,记得那日发生的事情,记得那日两人如胶似漆,情投意合,那今日这场面又是为何?
“凤乾,你当真要让朕和你在战场上短兵相接?”
“当然不想。”紫凤乾回答地很清楚很明白很直接,但不等众人有所反应,他又加了一句,“只是你得放弃你的皇位和国家。”
紫凤乾说得很轻松,但对况慕涵来说,却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
“你当真想复国?”况慕涵的心已经冷了,人却反倒平静了。
“你错了。”紫凤乾的声音冰冷疏离,听得人都禁不住瑟瑟发抖,“我为什么要复国?我要的是称霸四方,独领天下,建我自己的千秋大业!那个将我赶出去的故国,就让它和你的国一样,永远消失好了!“说到这里,紫凤乾的语气又变了,嘴角笑容愈加讥诮,眼中却只有淡漠和凝重,“所以你给我记住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再是紫凤乾,从今往后,天下也再不会有紫凤乾这个人,取而代之的将是酉阳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将悬于这九州之上,天下尽知!”
况慕涵面如死灰,整个人虚弱地倚在玉砌的凭栏上,没了生气。
“况慕涵,看在当年那杯酒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三天之后……杀无赦!”酉阳冷冷地说完这句,便转过身子,再也不看况慕涵一眼。
此时,若是他没回头,他本可以看到况慕涵的双肩,也许还有风中散开的晶莹。
但酉阳转过身时,却看到了另一些人——一些自己不愿意见到,却又不得不见到的人。那些人是由和梦领来的,所以没有什么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动静。
青玉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酉阳脸上。
立刻,数把刀戟便架在了青玉的项上。
酉阳却挥了挥手,让士卒们退下。
“老……”
“啪”地一声,青玉毫不迟疑地又甩了一巴掌,却被和梦拦了下来。
“青玉,不得对太子无礼。”和梦说得很没底气,但抓着青玉的手却没有松开。
“你也是畜生!”青玉反手给了和梦一巴掌。
酉阳眼底厉光一闪,幽幽道,“青玉,不要得寸进超这里是战场,不是南楼!我给足了你面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青玉觉得自己听错了,悬在半空里的手一下子停住了,仿佛忘了收回。
“和梦,看来老板娘已经懂了,放开她吧!只是酉阳今日忙得很,不能送老板娘离开了,还请老板娘包含。不过说句实话,我还真不看见老板娘你呢!以后能不见最好就不要再见面了!”酉阳说得很平淡,却是一字一句,人心,冷血无情,听得青玉都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南楼的酉阳?
“好!酉阳,反正天下跟我没关系,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但妩言的死……”
“老板娘,我最多也不过是伤了他而已,他本就是要死的人了,所以还请老板娘不要……”酉阳突觉颈间一凉,微热的液体便从顺着颈线流下。
方才看到眼前红光一闪,便知道是少卿了。
“少卿的武功果然厉害,如此千军万马中,都能用剑伤了我。只不过,若是你再动一分,恐怕自己的命……”酉阳话未说完,便觉得颈间阵阵剧痛,少卿已经动了,剑缘又向里探了一分,只是没再深下去。
“住手!”两个人异口同声说道,一个是青玉,一个是和梦,同时,和梦的剑也架在了青玉的项上。
少卿的眼中神色越加阴冷,看着和梦,那冰冷的眸子却似也要燃烧起来。
和梦面无表情,手很稳,但脸色倒是白得让人担心。
青玉根本不曾想到有一天,和梦会用自己当人质,当即想笑,却又笑不出,想哭,却又哭不来,只能也呆住了。
此时,酉阳却笑了,笑得很愉快的样子。
但这笑也没持续多久,便被破风而来的一箭给打断了。
少卿的耳力甚佳,就在箭到颈后的瞬间,猛地向后一侧,堪堪逼过,和梦站在对面,自然也看见了那箭,本以为这箭是射向少卿的,却不料少卿竟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闪了过去,如此一来,酉阳就危险了。
说时迟,那时快,和梦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吃了哪门子的错药,竟然冲上去给酉阳当了挡箭牌,酉阳不会武功,箭到了身边也没感觉到,突然被和梦抱住也吃了一惊,少卿却在此时从酉阳身后一剑挥了上去,和梦看得清楚,忙转了个身,硬是用自己的后背接了少卿一剑。
本来和梦酉阳两人下坠的力道就不小,少卿的这一剑又是必杀,若不是春水来的快,以黑玉扇柄重击了少卿手腕的道,反手又将和梦扶住,否则和梦准会被劈成两半。
不过,即便这样,那剑还是入体两分,血流如注,酉阳的脸色也变得惨白,看着大口大口喘息的和梦,竟觉得心里有些触动,一点一点地牵动起他心里最深的地方。
少卿狠狠地看了春水一眼,拉住青玉,大步走了,竟也没人敢拦着。
青玉本是担心和梦,不想赚但心中又确实恼火酉阳,只得悻悻走了。
最后只剩下春水,春水见少卿青玉都走了,忙叫道,“你们有没有良心啊?和梦要死了呀……”
“春水,你再胡说八道,我杀了你……”
春水一下闭上嘴,转而却又笑起来,眼睛弯弯地形成两道圆弧,“伤成这样,还要杀我,和梦你还真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