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黑色斗在平滑如镜的水墨青砖上篷拖曳而过,众人神色各异的脸庞从眼里慢慢倒退,她听见阵阵抽气的声音,无数的恶毒诅咒铺天盖地携风袭来。
不久之前她还是这个王朝里最可恶最恶毒最人人得而诛之的通缉犯,此刻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天子面前,背心里扎着无数锋利的目光,若是常人大概会如芒在背,但她是息红月,没有一丝软弱和怯懦的立场,她必须强大且自若,可以藐视一切敌人和攻击。
她提着裙角,立在那仰仗的云帝身后,越过他的肩膀看着那人冷峻沉寂的面庞。
轩辕北一身玄黑的龙袍,胸前金线纹绣的五爪金龙,领口袖口皆滚着金爆紫金冠束发,衬得面若冠玉,俊美无双。一眼见着她,也并未露出什么情绪,只是凤眸越发幽暗深邃了几分,只消一眼,又随即转开,对着凤宫弦微微颔首,唇揭着礼貌而疏离的笑意。曾经他的眉宇间也带着那么点绢狂邪肆,如今已褪得无影无踪,直挺的鼻梁,还有过于薄情的唇,都徒留捉摸不透的冷峻。
红月接过凤宫弦卸下的狐裘搭在臂上,轻描淡写的抬眸一笑,如同一缕墨色化在水中,不留痕迹。那一瞬间,某种呼之欲出的改变从她的眼角眉梢流溢了出来,似有若无,又摄人心魄。
只是震慑之中,又夹着一些鄙视。凤宫弦荒淫无度乃是众所周知,而那女人恶毒归恶毒,确是位美人无疑,且这么恭顺谦卑,这两人定是有些什么,否则,那传说中残暴无情的皇帝,怎么会冒着两国结怨的风险庇护她。
轩辕北亲自引了凤宫弦入座,红月站在凤宫弦的身后,与武烈一左一右,垂眸暗中观察着周遭陪坐的大臣。
右排第一位站的自然是贤王轩辕澈,其次竖舅爷宁慧中,明浩太子死后已官拜宰相之位,轩辕北重用的刑部尚书柳炎与他并肩,诧异的是,大将军离云竟然也在此。
自离含歌战败被俘虏,离云又请旨赐死梨妃,随后竟带人在御书房外长跪不起,无疑触怒天威,离家按说再无翻身的余地。可转念一想,当下江祈与北玄打得不可开交,玄国韩御风带着贪狼军可谓所向披靡,而江祈朝中除离含歌外,再无可用的年轻武将。
轩辕北想要重启离含歌,此意甚为明显。
“云帝既来我江祈,自然要尝尝我们的名茶‘碧蓝仙’。一般茶树都是四月采茶,此茶却是秋季收获,取中间最为鲜嫩的一叶,以隔年的雪水冲泡,颜色绿中泛蓝,呈碧色,满室茶香。”众人注视下,轩辕北朗朗说道。
红月眸光一敛,落在宫婢为凤宫弦端来的茶水上,彩绘青瓷,烫金鎏爆盛着碧绿色的茶液,一缕水汽轻晃,清香四溢,绵延醇厚。此种茶树,江祈境内不出十几株,每株每年只出五两茶叶,是历年的贡茶,大多用意招待贵宾。轩辕北已此茶待客,讨好的意味十足。
“确是好茶。”凤宫弦淡淡一笑,端起茶杯正欲送到唇爆却被一只纤细的手背挡住了杯口,那人淡粉色的指甲修剪的狭长尖细,每一片都平滑饱满,室内充足的光线下几近透明。
剑眉一挑,目光随之向斜上转去。一时满室皆楞,或疑或惊或怒,不约而同地望着那条从云国主肩上穿过的手臂,和那手臂的主人。
只见她一只青葱的手慢慢下滑,摸上那碧绿彩绘的杯身,手腕一转便从云帝的掌心捞过,放在身边的木几上。
“碧蓝仙性质清凉,又以雪水冲泡,实为寒物,我国国主体质虚寒,实在不宜饮用,还请国主见谅。”
第一杯茶便如此,分明是不给面子,可偏偏这样的理由又让人无法反驳。在场陪衬的大臣们个个老奸巨猾,喜怒不形于色,闻言只偷瞄着自家皇帝,望着他能出言反驳几句,最好是迫着凤宫弦饮下这杯茶,给他们张张威风。
然而轩辕北也是状似了然地挑了挑眉,似乎没有兴趣与他争锋。随即又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给云国主换一杯好了。”
他话音落,宫婢徐徐而出,手托檀木盘,与之前同套的碧绿彩绘的茶杯,杯盖紧扣,仍溢出一股醇厚浓郁的茶香。
宫婢将茶呈到木几上,凤宫弦只瞥了一眼,便道:“好茶……”
“确是好茶。”红月在其后闲闲地道,映在旁人耳中,不阴不阳,甚手异,其中几个已维持不住,拧起眉头,这时却见一道黑影闪过,快如闪电,紧接着一声轻忽,那位正欲退下的宫婢瘫软在地上,一个胳膊却高高挂着,被红月攥在手里。
她大约是用了很大的力,指甲几乎掐进了对方的皮肉里,默婢痛苦地哀嚎起来,换来一记耳光,随即被丢在地上。
天子眼前,如此放肆,众人皆有些吃惊,未等回过神来,就听一阵冷笑,阴郁入骨,令人脊背发凉。
红月立在殿中,明眸流转了一圈,周遭的目光里,有惊有疑有怒,她泰然自若地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拉过那杯新茶,掀开杯盖,杯口倾斜,随着杯盖滑落,暗红的茶液浇到宫婢的脸上。
默婢吓得不敢动,片刻之后,竟然浑身抽搐了起来,原本尚算白皙的面容非但没有发红,反而泛出淡淡的乌青色。
“果然是好茶啊……”凤宫弦见状,生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在场的朝臣无不脸色大变。
轩辕北眉头拧的死紧,一双黑眸里幽幽地看不出任何情绪。他起身来到默婢的身爆低头看了一会,又看了看红月。
红月只是冷着脸,挑衅地扬了扬眉。
“如此好茶,朕实在是消受不起,还是留给江国主自行享用,朕就此告辞了。”凤宫弦起身抖了抖依旧,作势要走。
“云帝且慢。”轩辕北出声挽留,若任由凤宫弦离去,回头只怕不免一场血战。凤宫弦闻言果然身体一滞,回首看着他。
“我江祈绝无加害云帝之心,此事是有蹊跷,还请云帝稍安勿躁,三日后朕一定给云帝一个的交代。”
“哦,交代?”凤宫弦拉长了音调,却没有再有下文。
此事红月已经蹲下身子,俯身看着那名中毒的宫婢,脸色乌青,浑身抽搐,而又迟迟没有断气,可见是毒性猛烈却不致命的毒药。
她淡淡一笑,这种症状,分明就是鼠蹊草。
是她么……
一瞬间,红月好像能听到一种细微迟缓的撕裂声从自己的血肉之中清晰传来。
毫无痛楚,反而畅快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