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三月末，几场雨下过，几场暖晴烘托，柳棉开始漫天飘飞，走在路上，我总会禁不住摊开手掌去接收那些飘到没有家的飞絮。还是被秦凯淳喊着一起吃午饭。不长不短的路，他放慢脚步，就要走很久。遇到捕捉柳絮花的孩子们，我就把手心的所得交给他们。秦凯淳走在我身后，我总能感到一双微笑的、看着我的眼睛，但我不会回头。
“以后可以不叫我秦总了。”他说话总是这样的没有余地，他说可以，就是必须，而不是能不能，可不可以。但我还是不会屈服。如果这么轻易就被打败，以后工作中肯定被他呼来换去，当牛做马，没有一点自我余地了。
“那叫你什么，我觉得秦总挺好。”
“凯淳，或者淳。”
“咦，这么肉麻，我才不叫。”
“你不叫也行，以后中午我就跟着你蹭饭，非吃垮你不可。”
“你——”我指着他。“这么无耻的事儿你肯定做不出来。”
“那你就看吧。”他竟然愉快地迈开大步子走到我前头。
没想到，那一顿饭后他真的一动不动，直到我结完账。没关系，大不了以后不带你。
回来的路上，遇到Linda和Ally。
“胡雨，我正好要找你。”Linda看了秦凯淳一眼，对我说。
我看了看秦凯淳，抬腿要过去。
“快上班了，还不走。”秦凯淳低声说，但是大家都能听到。
“哦。”我乖乖跟着他走了。
我总觉得秦凯淳和Linda之间有过什么，但是没人告诉我。我也不好问，过问顶头上司的私事不是职场的大忌吗，再说无论有没有，都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我不过是尚九几千员工里的一员，不过是以劳所得养家糊口的一颗小白菜，做好自己的事儿就是。
刚上班就看到薇薇额□□头像攒动，“胡雨，以后不要跟秦总走太近，现在公司里流言蜚语很多。”
我跟秦凯淳走得近吗？我们之间就是纯上司跟下属关系，一点儿不搀和别的啊。
“我没跟他走很近，他是我上司。”
“我了解你，知道你不会，但别人不一定了解你。你自己想想吧，我不想听到你的坏话。”
“谢谢你，薇薇。”
一个拥抱的动动图。
我是不是确实应该好好想想了，从上班第一天，我们每天中午一起吃饭，我以为这很平常，不过是同路就一道去了，但是别的同事怎么看。我桌上经常出现的水果，都是后勤部给秦凯淳准备的，是他让同样给我放一份。秦凯淳抽屉里有的巧克力和坚果，我抽屉里都有一份一模一样。有几次我工作失误，都是他自己亲自跟部门解释。天哪，想着想着我竟然后背都凉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都是跟别人不同的。我怎么老是这么后知后觉，还满脸心安理得，别人当然会有看法。怎么早点没有想到，我真是笨死了，以后真得好好注意了。
一下午都在深刻自省中。
临近下班的时候，突然下起大雨。想起雨水和惊蛰都过了，应该是到了多雨的时节，糟糕的是早上出门忘带雨伞。
秦凯淳走到我面前故意放慢脚步。
“要不要一起走？”
“不用了，秦总，我还有点工作没处理完。”
“那我先走了。”
“嗯，明天见。”
二十分钟以后，雨还没停，我决定走。到公司楼下，大雨溅起水花，打湿我的脚背和裤腿，我拿包挡在头顶，奔下台阶，突然被一个声音叫住。
是秦凯淳。他竟然还没走！
“上车吧。”副驾驶车门已经打开。
顶不住哗哗啦啦的大雨从头浇盖，我只好乖乖上车。
“我，我以为你已经走了。”我低头拿纸巾擦雨，没有看他。
“是走了，忘拿东西又折回来。”
我会信吗，忘记拿东西应该上楼回办公室取，但我一直在办公室压根儿没看到你。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在等我。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雨打在车窗玻璃上，哗哗啦啦，滴滴答答。雨雾弥漫遮蔽了天地，我看不见更远处，但依然侧脸望着窗外。
我们都没有说话。
“一起吃饭还是送你回家？”
“送我回家吧。”
到了楼下，我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但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秦凯淳已经下车，绕到右边帮我打开车门。
“谢谢秦总。”再无多语，转身就走。
站在黑暗处，看着车灯渐渐远去。
内心有种说不清的情愫，我想我是想多了，绝对是想多了。
正准备上楼，手机响起，竟然是陆青泽。
“喂？”
“胡雨，我刚到你家小区门口，我们出去坐坐。”
“嗯。”
看到陆青泽，有种好想冲上去拥抱他的冲动。于跃跃结婚以后，我们就没见过。心里一切汹涌澎湃的激烈，最后只化作浅浅一句“你还好吗？”
他轻轻点头，脸明显瘦了，眼眶陷进去，脸色灰黄。不知道他最近怎么了。一阵阵心疼。面对陆青泽，我永远做不到无动于衷。
茗典屋，面对面坐。
不知是不是光线太暗的缘故，我怎么努力睁大眼睛，也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我好想看清，好想从中看出些什么。
“你去哪儿了，怎么手机老打不通。”说完就想起在清鉴那个雨夜，我说一辈子都不想联系不上他，他说会把手机挂在脖子上等我电话。
陆青泽是不是也想起来。我看到他目光躲闪了一下。
“出去散了散心。对了，给你带了礼物。”他从外套内衬口袋掏出一个精致的锦缎小盒子。
“谢谢。”我轻轻放进包里。
“以前对我没这么客气。”
“以前可能不懂事儿。”
陆青泽喝咖啡后，牛奶泡沫留在他嘴角，一星点白色让他的脸生动起来，而我很想伸手为他擦掉，但我没有。
“还记得在清鉴的时候吗？”
“当然记得。那几天好开心。”
“我也经常想起。”
“对了，豆豆还给我发了她的照片，你看多可爱。”
“就是送去医院那个小女孩？”
“你看。”我已经翻到她给我发的照片，递给陆青泽那一刻，他的手触到我的手。
我看到他眼睛弯弯也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好像一个小孩子。有时候看到陆青泽的笑，就想起小时候爸爸做给我的风筝，那么美，但又那么高，永远够不着。
“比那时候长高了。”他抬头望着我，眼睛好明亮。
“是啊，小孩子真是一年一个样儿，不像我们年年都一样。”
“你喜欢小孩子吗？”他突然问我。
“喜欢，喜欢胖嘟嘟，有圆圆脸蛋儿和小屁股的小孩子。”
“我也很喜欢，如果有可能。我想多养几个小孩，给每人取搞怪的名字，一直陪他们长大。”他轻轻叹口气“我是说如果有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难道你有生理缺陷？”我的玩笑似乎并不好笑。
陆青泽苦笑着摇摇头。
“对了，你去了哪里？”我问他。
“去了趟西边。”
“好玩吗？”
“不好玩，很辛苦，感受很多。”
“跟周周联系没，她手机一直关机，我有点担心她。”
“没联系过。”顿了顿又说“其实，胡雨，我和周周的事你想多了。”
“我没有想什么，她特别需要一个人照顾，如果那个人是你，我会很放心。”
“胡雨……”
“青泽”我喊出青泽那一刻，有种久违的感情涌上心头。“我得回家了，有点晚。你看起来脸色不好，是不是太累了，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陆青泽慢慢起身，走在我前面。我看到他有点褶皱、空了许多的风衣，突然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出门，雨已经停了，大雨淋湿的草木、泥土气息向上蒸发，一片四处氤氲、化不开来的潮湿侬软。风吹乱发梢，我轻轻拢起。陆青泽低头看着我们映在地上的影子。
你发现没，我已经留起齐肩的长发，不再扎马尾。
你发现没，我也开始穿长裙，以前你老嘲笑我是小蛮腰。
你知道吗，过年的时候我跟我妈又说到爸爸，我还是好想他。
你知道吗，现在我已经调换岗位，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
你知道吗，你走的这段日子，我好想你，可是我不敢告诉你。
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
面对陆青泽，我总是有一肚子话。但这些话，怎么说呢，以什么样的语气开头，又以怎么称呼结束呢，就让它们湮埋在无言与无言的沉默里吧。
“胡雨。”
“嗯？”我转身望着他。
“我……”
他说，“我过段时间还会出去一趟。”
“去哪儿？”
“现在还不知道。”
“要多久？”
“也不知道。”
“青泽，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怎么会。”他伸手揉我的脑袋，眼睛闪着亮暖的光，鼻翼的笑蔓延到耳根，好像嘴角、耳朵、头发都在笑，像很久很久那样。
很久很久以前，我还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吧，可是我们为何比现在坦率快乐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