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有思想准备,但当真看见和听见,薰然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春芹怯怯地瞧了薰然一眼,随即捂住了耳朵。
薰然看着她的样子,真是又难过又好笑,一时间哭笑不得,只能伸手扯开她捂着耳朵的双手。
春芹眨眨眼,又不敢出声,只能硬着头皮去听主子的私隐。
“你怎能做出这等糊涂事,你可知道,你任期已满,政绩又只评了个中。此次回京听职是关键。若是这事让吏部知晓,你就别想再有实职了。”叶慕贤的声音高亢中夹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失望,让薰然听得云里雾里。
吏部?听职?父亲这是在说许娘子?
这男女私会不是该说些情意绵绵的情话吗?父亲这说得是什么?
“兄长,是我错,是我糊涂,我也不想这样,可是……”
听见这个声音,薰然猛地睁大眼睛,看着春芹,大概是想从春芹处看到同样的惊讶。而春芹却什么都不明白,只是她已经听出屋子里头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现在是我们叶家最大的希望,你这么做对得起阿爷、阿娘吗?”叶慕贤怒气难消,又吼骂了两句。
“叶大郎,此事不关四郎的事,一切都是我的错,只求您帮帮他。”许娘子带着哭腔的恳求声传来,凄婉中带着甜美,令人心软。
“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叶慕贤冷冷地瞥了许娘子一眼,沉声训斥。
“红梅,你到外头去。”叶家四郎叶勉学命令自己的情=人。
许娘子显然不放心,仍继续说道:“四郎。不管要我怎样都成,你可一定要保住仕途,保住前程。”
“够了够了,你出去,我和兄长自会商议。”叶勉学不耐地赶许娘子出去。
屋内沉寂了一会。估计许娘子去了外屋。
“唉……”许娘子出去后,薰然听见了父亲沉沉的叹息。
“兄长……”叶勉学无比悔恨。
“季勤,四弟妹知道这事吗?”叶慕贤问道。
叶勉学回道:“不,不,不能让她知道。兄长,你是知道雅心的脾性。她若是知道,定会想不开的。”
“你现在知道顾及雅心了?你与这个女人私会的时候怎么没想到雅心和两个孩子?”叶慕贤拍着几案质问。
里头传来了叶勉学悔恨的哭声。
“直到这个时候,你还骗着雅心,骗着家里人,说有官事。要晚几天回来,其实是来这厮混。”叶慕贤气呼呼地说道,“若不是我为你听职之事寻了吏部张公,还不知道你竟然养着外室。你可知道已有人拿这事去吏部告你,就等着这事查实了,让你无法再任实职,好填补你的空位。你自己说,现在该如何处置?”
叶勉学只是低声的啜泣。什么话都没说。
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
而外头的薰然反倒是激动万分,就像是一下子摔倒谷底,却发现。下面是一块软垫,掉下去后竟然安然无恙,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她百感交集。
当所有的希望都破灭时,最后一抹光亮竟然照在了自己身上,薰然感到了绝处逢生的欢畅淋漓。
然,四叔一直都是他最敬重的人。前世,她嫌弃自己的父亲。看不起父亲,却不想这一世。终于知道,最龌蹉的人竟是她极为尊敬的人。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是薰然以前的想法,现在她才知道自己错了。
下品还是上品不在于是不是为官,是不是入仕,更不在于读了多少书。
春芹看着薰然的脸色红白交替,不断变化,最后终于恢复常态,这才松了口气。
她虽然没见过叶勉学,也没听过叶勉学的声音,但刚刚她也听明白了,许娘子是四郎的外室,而不是薰然父亲大郎的,如此,薰然的心里自然会好过起来。
看着薰然逐渐冷静下来,春芹知道,接下去的事娘子会拿主意,她不用操心了。
“季勤,此事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条你尽快将外面那个女人抬进府,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如此虽仍会被人说三道四,但却算不上德行有亏;一条,你将人送走,从此以后再不相见。你选吧。”叶慕贤见叶勉学低着头,半天不语,便替他拿了主意。
“兄长!”叶勉学发出痛苦的一声呼喊。
“别叫我,叫我也没用,这路你得自己选,再要么,你从此以后就呆在叶家,别想着再为官了。”叶慕贤放出了狠话。
“兄长,你知道,雅心是不会答应的。”叶勉学似乎很害怕自己的妻子,要他选第一条路,他没这个胆子。
“你不能好好和她说吗?雅心也不是不讲理的,这事都到这份上了,她总会顾及你们夫妻情义,为你的前程着想。”叶慕贤道。
叶勉学道:“我太了解雅心了,她要是知道了,别说为官了,怕是我们都活不成。”
叶慕贤皱皱眉,不懂叶勉学的意思。
“她会杀了我,然后自杀。”叶勉学跪爬到兄长跟前,趴在叶慕贤腿上哭求:“兄长,求求您,求求您,可不能告诉雅心。”
“那就送走。”叶慕贤不耐地吼道。
随着话音落下,薰然听见了女人的哭泣声,看来是许娘子听见叶勉学未选第一条路所发出的绝望哭声。
薰然也不知道该同情她好,还是厌恶她好。
“兄长,我,我……红梅一个人,她要是离开这里该怎么活啊。”叶勉学似乎也不同意这条路,“再说,即便送走了,那些想要我好看的人也仍会找到蛛丝马迹。届时还不是一样?”
薰然不禁在心里冷笑:都这个时候了,四叔竟然还舍不得做这露水鸳鸯,若是不舍得,为何不干脆选第一条,对。他说,担心四婶,既然怕这怕那,当初就别犯下这事。四叔这人太没担当。
对叶勉学的崇敬之情因为他接二连三的差劲表现慢慢消失殆尽。
“那你说,该怎么办?你准备放弃仕途,回家经商?”叶慕贤太了解这个弟弟了。他一心向学,一心想要为官,自然是不会放弃的。
“不,不,兄长。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才有今日,我怎么能放弃。”叶勉学果然不同意。
“那你说怎么办?”叶慕贤不耐道。
叶勉学的难下决定,让薰然都觉得不耐,她真得没想到四叔会是这样的人。
“兄长,还有一个法子……”叶勉学忽然说道。
“什么法子?”叶慕贤问道。
叶勉学有些说不出口,扭捏了半日,终于吞吞吐吐说道:“那就是……兄长……你替我扛下!”
“什么!”叶慕贤一声惊呼,薰然心中也是一声惊呼。
无法相信。道貌岸然的四叔竟然会提出这样无耻的要求。
薰然心里是又恨又气又难过,细长的手指慢慢屈起,握成了拳。
“你这个混账东西。竟然说得出口。”叶慕贤气极反笑,“你真是我的好弟弟呀。”
叶勉学见事情反正已经说开了,也就豁出去了,“兄长,您反正已休致在家,不会回朝为官。大嫂又一直未能生有子嗣。您纳妾是名正言顺,而且。只要您收了红梅,外面的谣言便不攻自破了。吏部那边也就有了最有力的解释。”
叶勉学说得顺溜。薰然却听得七窍生烟,这就是读书人说出的话,这就是她以前最崇拜的四叔说的话,如此恬不知耻,营营苟苟。
然气愤之余,薰然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若是许娘子与父亲并无关系,那前世那件事是如何发生的?难道是……四叔?
薰然顿觉一阵寒冰从头冰到了脚,让她动弹不得。查了那么久,害死父亲的终归还是叶家人吗?
“住口!你给我住口!”叶慕贤的嗓子有些嘶哑,那发自心底的愤怒让薰然心疼和愧疚。
刚刚,她还那样怀疑父亲,还自以为是地以为她所猜想的便是真相。
现在知道了真正的真相,薰然才知道自己是有多么愚蠢。
父亲,依然是那个爱妻爱女的好父亲。
眼里的泪珠滑落,只是不再是伤心的泪水,而是欣喜的泪花。
叶勉学被骂后,不敢再吭声,屋子里瞬间又没了动静。
忽然,薰然听见轻巧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红梅的哭求:“大郎,红梅求大郎成全。红梅发誓,抬进门后第二日便上山绞了头发当姑子去,绝不影响大郎和大夫人。”
薰然目光黯然。之前,她来时,没有看见叶勉学,父亲来时,也没有看见叶勉学,这说明,叶勉学一早就在这屋里呆着,所以,他和许红梅其实已经商议好了要父亲背下这个黑锅。
如此,四叔已经知道自己来过了吧。薰然深吸口气。
许娘子是个有情有义的,可惜却没能看透四叔是个怎样的人,事到如今,还一心想着为他脱身。
“兄长!求您救弟弟这一次吧。”叶勉学哭喊。
叶慕贤似乎什么都没说。薰然好一会儿没听见他说话。
正在猜测父亲的想法时,忽然,薰然听见砰的一声响,像是极重的关门声。
“大郎走了。”红梅乏力的声音告诉了薰然父亲的动向。
父亲走了。
薰然咬了咬唇,父亲在最后并没有再次断然拒绝,难道父亲心软了?
这个想法,让薰然一惊。
前世这一幕也一定发生过,只是自己没见到,也没有人知道。
叶勉学和许红梅的哭求难道最终让父亲心软答应?又或者,父亲一直未答应,四叔和许红梅便用了下三滥的手段想逼父亲答应,却害死了父亲?
各种可能在薰然脑海中闪现,这一次的七里庄之行,收获颇丰,只是,一切尚未完全明朗。
忽然,薰然想到一计。
这一世,她,要保护父亲。
历史绝不会重演。
薰然的粉拳握得更紧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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