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玄灵不理他一语双关,幽幽道:“我知你有很多疑问,这些事不给你一个解释,你终究不会信任我!”
林皮默然不语。
傅玄灵叹道:“你道我一个小小女子,在这长安城中为何有偌大的面子?”
林皮道:“我听说那个皇帝沉迷歌舞,你又是歌舞技艺冠绝长安,因此受他青睐,也不足为奇。就好像那个李可及,不也是因为擅长歌舞,竟然被封为将军,我看他多少有点缺心眼。不过我还没有见过你唱歌跳舞,估计你唱的也比我好不了哪去!”
傅玄灵这一次却没有笑,轻轻道:“你若想看奴家唱歌跳舞,奴家什么时候都愿意为你献艺!只不过,这次你却猜错了!”顿了一顿,道:“奴家从小父母双亡,只有一位姐姐相依为命!姐姐精通歌舞,当年艺名传遍京城,名动王侯。后来,姐姐入宫为先帝献艺,先帝一见之下,便被姐姐色艺绝倒,后来便收在宫中。先帝精通音律,姐姐色艺双绝,又善解人意,很快先帝便为之痴迷,难以自拔。谁知道世间之事,处处出人意表。先帝勤政自律,孜孜以治,世人皆尊称他为小太宗,大中之治亦使得大唐颇有中兴之相。谁知道就是这么一位好皇帝,却做出了令人发指的事来!”
林皮听她语调中渐渐露出悲愤之意,他既不知因为何事,也就不知要如何劝慰,只得凝神倾听。
傅玄灵继续道:“那天夜里,奴家陪姐姐在宫中歇息,那时奴家还只四五岁,什么也不懂,但是那天的事情我却记得清清楚楚。皇帝命人送来一杯毒酒,让姐姐即时喝掉。姐姐哭着问那太监:“皇帝日间还来她这里饮酒谈论音律,为什么晚上却要赐她毒酒?”那太监道:“皇帝原本勤政自律,却因为沉迷与你的欢爱,而荒废了许多政事。皇帝深感愧对先祖,而今已然幡然醒悟,而你就是他疏政的缘由。为了不再重蹈覆辙,不得已赐你毒酒。若你能体谅皇帝的一番为国为民之心,就赶紧喝了吧!”姐姐听了,凄然道:“那他日间来此为何不亲口跟我说,原来他还是舍不得我!”说完,一口将毒酒喝下。”说到这里,一滴清泪从腮边悄然落下,恰好落在林皮背上的伤口上。
林皮背上一阵沙疼,只觉这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愤然道:“这个皇帝不是混蛋吗?自己管不住自己,却赖在别人身上!做出这种事来,简直是禽兽不如!”
傅玄灵轻轻道:“谢谢夫君!姐姐温柔善良,至死也没有说过他半句坏话。奴家后来长大了,也常常在想:先帝比之现在的皇帝,可不知强了多少倍。可是现在的皇帝,即便对哪个嫔妃不喜欢了,最多也不过是不再临幸,打入冷宫。可是,先帝却是深爱着姐姐,他那时看姐姐的眼神,我现在想起来,也觉得里面除了爱怜,便是不舍,可是他又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林皮无言以对,隔了半晌,才黯然道:“只因他权力太大,天下间只有别人去将就他,而他却不会去将就别人!他认为他沉迷于你姐姐,不是他的错,而是你姐姐的错!可是,他心里又放不下你姐姐,若是她还活着,有一天他还会忍不住去看她!即便她在天涯海角,以他的权力,他也能够找她回来!”
傅玄灵回味着林皮的话,幽幽道:“你说,若他不是生在帝王之家,不是皇帝,是否就会和姐姐白头偕老?”
林皮道:“人会因环境而改变,但一个人的心却是最难改变的!若他真的爱你姐姐,即便你姐姐真的错了,他也会把错误揽在自己身上!更何况你姐姐根本就没有错!”
傅玄灵轻叹道:“从我懂事了,我就一直在想,可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也许是怜悯我孤零零一人,无父无母,就将我交给他女儿广德公主抚养。公主她贤良淑德,知我身世凄惨,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百般呵护。后来我随师父学艺归来,当今皇帝亦知道我的身世,加上公主的关系,对我也青眼有加。”说完,轻轻抹了抹眼泪。
林皮一时无语。他昨晚被袭之后,想到自来关中种种,诸多事情都与傅玄灵离不开关系,暗下决心,定要先将傅玄灵的谜团解开。否则自己深陷局中,什么时候丢了性命恐怕都不知道。他既已找出太子李佾的问题所在,又得到度厄指的功法,苦思一日,终被他找出解救之法。他去找蒹葭,一来是心结作祟,对她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信任。二来他这一日绞尽脑汁的苦思,实比昨晚的一夜奔袭还要累上数十倍,即便他亲自前去,也只能当面指点,运功疗伤却已不能。自己则在傅玄灵的房中休息。至于是否故意不让傅玄灵知悉,他自己心中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觉得不让她知道也没什么!
他向傅玄灵直言自己的疑惑,也并未希冀她能如实说出。不想傅玄灵说出这一番话来,心中竟有些替她难受起来。心想:“原来她还经历过这么悲惨的事情!身世也算可怜!”这时才领会当日她在刘义宅中深夜吟诗时,语气中难以名状的落寞与悲伤。林皮也是性情中人,虽看不到傅玄灵的表情,却知已触动她的情怀,虽知此时乘胜追击,定会大有收获。但由傅玄灵的姐姐想起那句“难得有情郎”,又由这句诗念起柳雪蝉,实已无心再问,便道:“不说这些了!媳妇,你知道我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傅玄灵却道:“不,奴家今日定要跟你说清楚。你初来这里,不知道长安城表面上风平浪静,实是暗藏杀机,步步惊险。你如今又救了太子的性命,若不与你说明白,纵是你武功再高,人再机灵,也会死无葬身之地。奴家可不想看到那一天!”
林皮听她语气坚定,她既想说,也乐得相闻,便道:“好吧!那你便从怎么找上我说起!”
傅玄灵道:“当今天子昏聩,想必你也早有耳闻!”
林皮哂道:“这我倒是没听说过,可我却知道,只要是做皇帝的,便没有不昏聩的!强如李世民,不也好尚功名,不及礼乐,父子兄弟之间,惭德多矣!晚年更是不行,最后还吃仙丹吃死了!还有李隆基,晚年也是一团糟!”
傅玄灵道:“当今天子怎能与两位先祖相比,太宗与玄宗晚年虽有过失,也不过是白璧微瑕!夫君这话,奴家却不同意了!”
林皮想说:“你生活在这时代,自然觉得那两位无与伦比!”但想自己实在没必要跟她争论这些,一笑道:“算你说的有理!”
傅玄灵微微一笑,道:“夫君说的也很对,尤其那句‘好尚功名,不及礼乐,父子兄弟之间,惭德多矣!’更是一针见血!”林皮心中暗笑:“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而是司马光说的!你自然是不知道了!”
却听傅玄灵继续道:“当今天子穷奢极欲,先帝宣宗大中之治时累积下来的那些政果,早在这些年中被他挥霍的一干二净。朝中有识之士早已心中不满。他却毫不知收敛,这一次重病之下,为求上天赐福,挖空钱财,奉佞佛骨,更是大失人心。他宠佞郭淑妃及其女文昌公主,对其他皇子公主甚为冷淡,众人皆颇有微词。命太子为公主拜佛祈福,更是大违常理,令人心寒。
所以奴家才要去盗取佛骨。一来文昌公主的驸马奸相韦保衡极力怂恿圣上命太子去拜佛,这其中显是保藏祸心。若是佛骨被盗,自然难以成行。二来摩尼教的那些弟兄,与佛门素有嫌隙,也可借此出一口恶气。只是听说上清派遣了高手前去法门寺护宝,因此才故意投宿到那户人家,打探消息。不想却遇到了你!”
林皮恍然大悟,想起那日的事情,确是自己横插一手,无缘无故的非要多嘴,才有了这许多事情。而恰好自己身怀火神异能,才被摩尼教看作是那什么妙火明子的候选。一笑道:“这才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只不过,你说盗佛骨是为了阻止太子成行,是不是你去的也太晚了!”
傅玄灵笑道:“夫君思虑周详,真是滴水不漏!只是夫君不知道长安的形势,才会有此疑问!”
林皮道:“我洗耳恭听!”
傅玄灵道:“如今朝廷中分出四股势力。其一是拥立太子的刘行深、韩文约为首的神策军势力。其二是拥立普王李俨的杨复恭、杨复光为首的杨氏势力。其三则是以郭淑妃和韦保衡为首的韦氏势力。最后则是代表高门望族的士大夫势力。你想,韦保衡既算计太子,刘行深和韩文约怎会束手旁观!”
林皮点头道:“不错,有刘行深带领一万神策军保护,太子确是没有什么风险!所以,你该是早知道这个消息!因此,你就是假公济私,纯是为了打击佛门才去盗宝!还把我好好利用了一把!”
傅玄灵娇笑道:“夫君说的这么难听,却不知道奴家都是为了你好!摩尼教如今已有教众数万,其中如四堂主和葛从周一般的好手,也不在少数。若夫君贵为妙火明子,这些人自会对你俯首帖耳!”
林皮冷笑道:“不错,也因此你表面上是和太子亲近,实际上却是别有用心!”
傅玄灵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过了片刻,纤手茫然的抚摸着林皮的背脊,颓然道:“夫君,你怎想到这些?你,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