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你不得不相信,世间真有天使降生。
第一眼看到沈柯,蓝瞳的脑海里便闪过两个字——劫数。
尽管在蓝瞳以后的文字中,曾无数次用尽华丽、唯美的词藻,去描述那个令他窒息的照面。从四季的轮转到时空的凝滞,从热情奔放的田野到皑皑荒芜的雪原,从一朵花的绽放到一滴泪的干涸……
但那,始终不过一个寻常的春日。乍暖还寒的时节,几缕慵懒的阳光,散漫地穿过梧桐粗壮茂密的枝桠,在地上打出一片片浅淡的光斑。
如果一定要用词语来形容沈柯的美丽,“出类拔萃”的确是最准确的。无论何时何地,她不一定是最漂亮的,但她绝对拥有令你过目不忘的魅力。在这里,还可以引用一个在蓝瞳的文字中出现次数最多的词——冰雪聪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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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聪颖——
蓝瞳的双眼,久久无法脱离那个背影,如两颗铁珠,被牢牢地吸附在磁铁上。她的背影就像一枚尖刺,闪动着锋利的光芒,正中要害。
透过半掩的窗子,蓝瞳能够清晰地看到王慧嘉娇嫩的笑容,甚至能够数出她鼻尖灰褐色雀斑。
但是,他的注意力并不在那里。
那个容颜未知的背影,在春日的天光下泛着微蓝色的光芒,纤细的身姿被阳光勾勒出锐利的线条。他感觉自己的双眼微微地眩晕起来,摇落在大地上的天光,似乎带着锋利的光芒,硬生生地刺入瞳孔。
时光在那一刻戛然而止,粉色的樱花带着空气的擦痕凝结在半空,蓝色的蝴蝶安谧地伏在鹅黄色的花蕊间,鲜红的朝阳定格在蔚蓝色的洋面上,教堂的钟声低低地萦绕在耳畔……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色彩斑斓的图画,听到风的声音,闻到花草的芬芳,尝到泉水的甘甜,触到时光的裙摆。幻想重重的瞬间,他看到时光逆转的痕迹,自己站在大地的中央,被巨大的幸福一层层的,以年轮的轨迹包裹起来。
他的眼角陡然淌出晶莹的泪花,漆黑无涯的眸子深处散射出迷离的光泽。
“我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蓝瞳若有所思地揉着眼角,被突如其来的泪水弄得六神无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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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电脑前的康岩,泪水突然哗啦啦地淌了出来,如同拧不住的水龙头,狠狠地砸落在键盘上。
他忙抽身去取桌角的纸巾,但键盘还是被打湿了一片。幸好,是防水的。
那一瞬,他的心头喷出万股温暖的泉脉,五脏六腑消融其中。千万年的冰川,弹指间坍塌融化,月光落下,海水升起。星辰之下,冰河时代被上涨的潮水漫盖。
他无法形容那股蔓延在心头的暖流,北大西洋的冰封记忆被顷刻唤醒,残冰之上的北极熊,四顾迷惘。
澳洲的秋天,到处都是掉落的叶子。黄橙橙、金灿灿的落叶,在天空中疯了般的飞翔着,然后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而此时,弥漫于康岩心头的却不是这色彩斑斓,织离绚烂的枯秋之美,那是另一种超脱季节和时空存在,轻易便能将你俘虏,让你仓皇泪流的极致之美。
紫色的薰衣草开满了山头,散发出梦幻迷离的光泽。满山遍野的绿色如同光滑的绸缎,一直延伸到目光的尽头,五颜十色的小花竞相开放,点缀其间。宽阔蜿蜒的马路上空,明澈透明的苍穹深处,不掺杂一星杂质,蔚蓝到让人心碎。
他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脑海深处升腾起来,有各种植物疯狂拔节的声音,各种动物从冬眠中苏醒的声音,小溪在山涧初融流淌的声音,和风吹过幽谷、掠过森林的声音……他深深地陶醉在那片虹光瑰丽的国度,连呼吸都变得游丝飘忽起来。
时光似乎被定格在那里。咖啡色的瞳底,散发出深邃而遥远的光芒,让人止不住想用手指去触摸。那团光芒如薄雾一样缭绕,层层的氤氲开,慢慢的幻化为一个淡淡的人影。那人影由最初的不可凝聚到模糊的一抹,再到清晰的成像于视网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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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岩推开椅子,缓步来到窗前,哗啦一声拉开了木质百叶窗。阳光铺天盖地的袭面而来,昏暗的房间内瞬间灌满了白色的光线。
他微微地闭上眼睛,勾起左手小指,拇指和食指加力,轻轻地按压着晴明穴。
他深吸了几口窗外的空气,薄光四溢的胸膛微微地隆起,陷落。
一幢两层高的木屋,原生木的色态和纹路被完整的保留下来,从窗口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农场,秋日丰收的金色在瞳帘内波浪般起伏涌动。
这是距离墨尔本大约一个小时车程的农场,康岩十二岁那年便来到这里。他叔叔是这里的农场主,在墨尔本周围拥有几个大型农场。
十六岁的康岩,若有所思地站在百叶窗前,褐色的瞳仁内落满洁白的云朵。
白色的光线在他身体周围萦绕,如同一个轻盈虚缭的结界,将他与世界隔绝开。
一对淡若雾霭、若有若无、薄如蝉翼的白色羽翼,悄悄的在他身后展开,白色的天光刹那间暗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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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被神眷顾的男孩。自与母体分娩,汩汩涕泣时,便拥有了天使的光环。
一个美到窒息的婴孩。
他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如凝脂般光滑细腻,令手术台上年轻美丽的女护士们艳羡不已,浅褐色的眼珠内泛着粼粼的波光,粉嘟嘟的小嘴如同两块精雕细刻的美玉,漆黑的头发湿漉漉的粘在光洁的额头上。
他婴孩时的照片,被照相馆精心框架起来,挂满了城市的大街小巷。
母亲曾无数次自豪的抱着他,趾高气昂的在人群中穿梭。那时,他是年轻美丽的母亲,所有光彩夺目的装饰品中,最耀眼灼目的一个。他曾被无数的陌生人抱起,又恋恋不舍的放下,那里面有年轻美丽的女子,珠光宝气的妇女,面容慈祥的老妪,活泼可爱的孩子,纯真烂漫的少年。他晶澈的眼睛,懵懂地注视着笑容温暖的人们,将那些脸悉数印入脑海。
这般惊艳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孩子,大抵只有天使落入凡尘。
然而,堕入凡尘的天使,必要遭受劫难的洗礼,这是他们的宿命,也是神的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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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孩一生必被劫难缠身,水火之灾尤甚。
那一日,母亲抱他去寺院上香。四百米的海拔的寺院内寥寥数人,古柏苍翠,香火寂落。
老态龙钟的尼姑看清怀中婴孩的眉目,满脸惶恐,匆匆退后几岁,用力抠着手中念珠,屡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美丽的母亲大为不解,上前查问缘由。
老尼只是垂目摇首,口中念念有词。不可语。不可语。
母亲脸上的忧云弥浓,焦急的抓着老尼的手,苦苦哀求缘由。
经过她再三软磨相求,老尼终于道出一句。
此孩一生必被劫难缠身,水火之灾尤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