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睽违十年的声音在十步开外响起的时候,她忽然恨起曹——“华姑娘,你让我们好找!”
她不肯抬头,只将视线锁在来人膝盖以下,皮笑肉不笑地:“曹您好。”
风无晴不解地重复道:“曹?”
对啊,如果没有曹,怎么会有“说曹曹就到”这句鬼话?
“华姑娘,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吧?”与风无晴一起出现的青年翘着嘴角,像是很欣赏姚信华一脸吃憋的样子。
小兔子一蹦一跳地回头主人身爆那青年弯腰将它抱起。
姚信华看着他腰上的半块龙凤玉佩,改口道:“噢,我说错了。应该是焦赞您好,孟良您好。”然后埋怨地瞪叶少丰一眼——居然敢背着她跟其他男人暗通款曲,胳膊肘往外拐,白养活他了!
叶少丰早已把纱笠取下,对着风无晴师兄弟微一躬身:“两位别来无恙。”
青年有些俏皮地眨眨眼睛:“我方才好像听见有人提到师兄的时候,‘师父’长‘师父’短的。”
叶少丰颇为恭敬地答道:“相里师叔,您一定是听错了。”
青年——相里智看向一脸无奈的风无晴:“师兄,你这个徒弟真的很喜欢把人叫老耶!”
风无晴拍拍师弟的肩:“知足吧,师叔总比大叔强。”
相里智同意地点点头。“华姑娘,当年你救了我师兄,一直未曾当面道谢……”
姚信华忙不迭地做了一个“停”的手势:“当年那是互相利用,你可千万不要谢我。还有,不管你们查到了多少,我都不想听!少丰,你想知道什么,回客栈我慢慢告诉你。走啦!二位,后会无期!”
身后,是风无晴企图挽留她脚步的声音:“你真的不想知道那些人的消息吗?”
她连停顿没有,径自走向客栈。
相里智像是自言自语般:“这华家姐姐真是个怪人。”然后转头对师兄笑道,“师兄,我们也回客栈吧。”
于是这两个人也走向客栈——跟那两个同一家的。
当风无晴二人走进客栈时,姚信华二人正在柜台吩咐晚饭。相里智笑眯眯地跟姚信华打招呼:“华姑娘,我们又见面了,真有缘!”
姚信华的反应像是看见一只老鼠举起了一只大象那么惊骇:“你!”
相里智露出一个受伤的表情:“从来没有哪个女人看见我会这么惊恐,唉,看来有了归属的女人就是不一样。”随即他又对叶少丰笑道,“小叶子,你真幸福,娶到这么贤淑的妻子。”
叶少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多谢相里师叔。我们夫妻还有话谈,先失陪了。”
相里智毫不在意被冷淡以对:“他们夫妻真好玩。”
风无晴看着这个总是小孩心性的小师弟:“你呀,老大不小了,也该把你这爱捉弄人的性子改一改了。”
他笑:“我在替师兄报仇啊。”
“我不姓华!”憋了半天,她终于开口了。
“哈?”
她盯着酒杯好一会儿,才改口:“噢,说错了,我不姓姚。”
“嗯。”
“你那么聪明,早就发现了对不对?在京城的时候,人人都叫我华姑娘。”
叶少丰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盯着她看。
“那不是我为了躲你用的假名字,而是我本来的姓氏。相反地,我在太平县用的名字才是假的,因为我不想被人发现我的真实身份。”
风无晴从包袱里拿出一本书,封皮上写着“济世为怀”四个字。书虽久不破,看得出经常被人翻阅。“当年她自报姓名为姚信华的时候,我就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时却想不起来。”翻开书的第一页,正中间是一行行草:赠吾女瑶信。“因为当时我一心只想赶快养好伤,与你会合,所以也没有细想。”
相里智道:“而且师兄也没想到姚信华要你救的孩子恰巧就是叶复被人诱拐的独子。”
“是啊。当时真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感觉。我们找了那么多年,又怎么想得到他一直被养在乞丐窝里足不出户呢?”
相里智扑哧一笑:“他们两个倒真是名副其实的‘同是天涯沦落人’。”
风无晴也笑了:“是啊,两个家破人亡的孤儿,居然阴差阳错的走在一起,而且还活得那么快乐。”
“我爹是个神医。他济世为怀,声名远播,甚至连皇上都几次三番地降旨要他到宫中当御医。只是每次都被我爹以‘愿在民间,医救皇上之苍生’为理由拒绝。皇上虽然心里不高兴,但我爹的理由太堂堂正正了,他也发作不得。只好每次宫里有人患了疑难杂症,再专门把我爹请去。但是……”她咬了咬嘴唇,握紧了拳头,“树大招风。虽然我爹无意争什么,但总也免不了遭人忌恨。”
叶少丰仍然没有任何动作,既不叫她停止,也不走过去将她搂在怀中、给她安慰和力量。他知道,这么久以来姚信华都不曾跟他吐露实情,一是因为他还小,二是因为她不需要同情。
回忆到最痛苦的地方,她反而笑了:“后面的事情不用说你大概也猜得到——就是有一天夜黑风脯突然一伙强盗闯进我家,烧杀抢掠。我一家上下包括奴仆,无人幸免。除了我。我们的身世很像吧?可惜的是,那时候我还小,爹的医术只学了个皮毛,唯一还说得过去的就是外科,治内就完全不行了。”
叶少丰突然说:“不像。”
她眨眨眼睛,“嗯?什么不像?”
他站起来,两步走到她身爆伸出双臂,却不是要搂她入怀,而是冷不防地将她整个人抱起。她愣了一下,随即柔顺地靠在他胸口,任他把她抱到。他一坐下,她立刻紧紧攀附在他身上,努力地汲取他身上的味道和温度。
“哪里不像啊?”她撒着娇。
“哪里都不像。这么多年来,我从来不记得自己的过去。我的生命中,一直都只有你,只有你带给我的快乐。可是你不一样,你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死于非命,你自始至终都清晰地背负着过去的记忆。你的伤,比我深得多。”
“……”她埋首在他胸前,抱怨着,“少丰,你知不知道你害我很想哭……”不是为了那烟然的过去,而是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将她了解得这样深。
他吻着她的发:“谢谢你,信华。虽然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我知道你喜欢漂泊,但是答应我,当你需要休息的时候,一定要停靠在我的胸口。”
是啊,她好累了。这么多年,她没有哪一刻真正卸下她的心防,没有哪一刻真正放纵自己去当一个柔弱的小女人、享受心灵上的呵护。现在,她终于可以休息了。
娘啊娘,如果您在天有灵,一定很为女儿高兴吧?
“只是师兄……”相里智盖好兔子笼,“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当事人好像也不想再翻旧帐……”
“我知道。可是无论如何,我对华家的传人都有一份责任。”风无晴手放在书上,如是说。
相里智打了个哈气:“那师兄这次可要把人看住,不能让她再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