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美人兮,揽涕而儜眙。媒绝路阻兮,言不可结而诒。……”
“罗夫子?罗夫子?”
“……原寄言於浮云兮,遇丰隆而不将。因归鸟而致辞兮,羌迅高而难当。”
“罗夫子,你在念什么狗屁倒灶的诗?”
朗朗的诗文中窜入一个残忍的声音。
罗夫子登时脸青了一半。
这、这、这大肚婆居然敢冒渎他最爱的《九章?思美人》为狗屁倒灶!
“罗夫子?听见我说话吗?”
不气不气。君子不与女子和小人一般见识。
挤出一朵微笑:“叶夫人你有所不知,此乃……”
“罗夫子你的笑容好扭曲,是不是便秘腹胀浊气乱窜得难过啊?来来来,我开个方子给你,包你药到痢下。不要客气,拿着拿着!那好!这张方子就顶这个月的房租咯!”
腆着肚子的女人哼着小曲走掉了。
这个冬天的风,似乎格外的冷,直吹入罗夫子那结冰的心底。
“少丰,你明天不用出去卖画了!”
推开门,扑入她哪怕只离开半刻也会觉得想念的温暖怀抱。
他小心隔开距离不要压迫到她的肚子。
“你又去欺负罗夫子了?”
“没有啊!我很公平的。我给他药方,他给我免房租。”
“信华,你以前不是这么蛮不讲理的。”
噘噘嘴,“以前也没有人送你手炉不是?”
他似笑非笑地看她。
她懊恼地跺了一下脚,“好啦,我承认我嫉妒!但我也是心疼你啊,这么冷的天,你还要出去。”
“以前更冷的天,你还不是一样出去讨饭给我吃?”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寒冬时节,她急急披雪归来,只为了不让好不容易讨到的松软的热馒头变成石块。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她付出,所以她得到。如此而已。
她浮出幸福的笑:“我啊……唔……!”温柔的眼波瞬间被扭曲成怒目。
“那句话不应该拿来说着玩。”他捏住她的双颊,眼神认真,绝不妥协。
她皱眉瞪眼,试图龇牙,拳打脚态最终幻化出一双泪眼,像是在说:小丰大爷,咱再也不敢了。
他忍俊不禁,却没有放手,就势吻上她被迫撅起的嘴唇。
她在心中无声叹气:唉,这次算她败了,再找下次机会吧。
不过说真的,她真的真的很怀念当年那个不及她下巴高的小可爱啊。
童养夫8岁,姚信华13岁。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嗯嗯,很好很好!背得很好!”
她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四书五经就更是素未相识。在文学上唯一还有点造诣的,就是这《三字经》了。背得倒述瓜烂熟,可惜意思不大明白。
但是被那么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崇拜地看着,她这个做主子的是绝对不可以表现出动摇和困惑的!她嗽嗽嗓子,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这四句的意思呢,就是说,男人刚生下来的时候,都是温柔体贴又良善的。性别呢,跟女人也是差不多的,只是习惯相差得很远。男人有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后天不好好教育的话,先天的温柔体贴又善良就会变坏。所以男人一定要由女人从小教育,说起这教育的方法,首先就是要教导男人对女人的专一,以及对女人的绝对服从!懂了不?”
乌黑的大眼睛眨呀眨的,“那小丰是男人还是女人?”
布帘外摔碎一地破碗。
姚信华大声咳嗽了一下,以示警告。然后才色迷迷地捧起柔嫩的小脸,道:“你当然是男人啦,所以你要听我这个女人的话,不许有半点异议。除了我说的话以外,其他人不管对你说什么,你都不可以相信。”
天真的小脑袋瓜子有点要爆炸的感觉,终于还是决定不去深思“杏花姐姐”的话,而是选择坦率地接受。对,先接受了总不是坏事。先接受了今晚一定有好吃的。他如是认为。
“小丰好乖噢~~~姐姐最喜欢了~~~来,这个糖给你——”从兜里摸出一小包糖,递到童养夫面前。
童养夫开心得笑弯了眼睛,露出黑的门牙。
“——看一下就好。你的牙齿还没有换齐,不可以吃糖,否则将来一定吃苦头!”顺理成章地将一粒糖丢进自己嘴中,然后把剩下的照原样包好。果不其然看到童养夫泫然欲泣的伤心模样。嘴酱起一个笑,靠近前,用牙叼住糖块,在嫣红的唇瓣上轻轻一触:“甜吗?”
童养夫连忙嘴唇,虽然没吃到多少甜头,但已经足以让他开怀了:“嗯!”他认真地盯着“杏花姐姐”的嘴唇,心想,如果有一天能吃到那嘴里的糖块该有多好!
借着透窗而入的月光,凝视她似乎有些不甘心的睡脸。视线从倔强的唇线慢慢下移到她因怀孕而饱满的,再下滑到高高隆起的腹部——那里,孕育着他的骨血。
多么神奇,又多么令他紧张啊!
乍闻她有喜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像是有一朵培育多年的,突然盛放,将胸口塞得满满当当,甚至夺去了他思考的能力。只觉得不可抑制的狂喜叫嚣着要冲出身体,却又哽在喉间,一丝一毫也不得宣泄。
怕惊了她,与孩子。
即便他从一开始就如此的小心,却仍然感觉到她怀孕以来的不安。虽听说孕妇大都情绪如此,一是身体的各种不适难免带动精神的烦躁,再者为人夫君的也不能免责吧。
多少少年夫妻鱼水贪欢,一朝妻孕,床第有违,年轻的丈夫外出寻欢的实不在少数。加之妇人一旦生产,养育子女,容颜易衰,更难挽回丈夫野马似的心。种种忧虑,又怎么能叫孕妇安然待产呢?
“唔……”她眉头轻皱,似要翻身,终于只是稍稍偏过头,仍旧仰躺。
他知她素不惯仰卧。可是现在肚子大了,侧卧不便,惟有忍着腰痛仰睡。
心疼她,却也气她。
气她不能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如果他会喜新厌旧、朝秦暮楚,七年的漂泊早不知欠下多少风流债。一张俊俏的面皮,是福也是祸。年轻气盛,独守空房本就难熬,更何况还要费神推拒许多投怀送抱。但是为了她,他咬牙忍下。并非是当年那些被很霸王地印在脑子里的闺男戒在作怪,而是他知道,一旦有一次的不忠实,他很可能就会丧失继续追寻的勇气和动力。他不想为了几缕“过眼云烟”而失去他的“永远”。
所以此刻,对于不能让她全然信任的这个自己,心里,不无焦躁。
唉——
“傻瓜。”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掩好被子,披上衣服,悄无声息地出门去了。
“早啊!”她最近嗜睡得很,每次起来,都是人去床空,心里颇不是滋味。可是今天睁开眼,却看到他坐在床边做着针线活计,不由得满心欢喜。
“醒了?”放下针线笸箩,将她扶起,顺手为她披上衣裳,“我这就去端洗脸水来。今天正好有庙会,吃完早点,我们去逛逛。”
“真的!?”自从他们交换了双关友好协定(?),她就每天都乖乖呆在家里养猪,换取的是可以命令叶少丰***,或者让叶少丰***的权利。虽然行使主子的权利行使得很快乐,但足不出户还是很闷——再次证明美男子并不万能。也所以,她才会时不时地去捉弄罗夫子。
“当然是真的。”爱看她的笑脸,春风化雨一般。
“万岁!少丰我真是太……!唔!”……真不好玩,又被阻止了。
轻啄一下她嘟嘟的唇,才放开手:“乖。”
她的表情就像刚吃了一只酸杏子,幸福得皱成一团——她培养的男人真是极品!没得挑!万岁万岁万万岁~~
“信华,你吓坏小孩子了。”
“啥?”蓦然回神,她人已在人声鼎沸处。
“好不容易出来走赚不看看周围的风景吗?”笑并不是他的擅长,但从前总是被捉弄的自己,现在却反过来发现了捉弄她的乐趣。呵,好想笑。只是现在笑了,回去怕有他好受的。还是忍了。
“哎呀?这孩子好漂亮啊?”她来不及发窘,已然开始发光了,“跟大姐姐回家,有好玩的给你噢~”
“娘~~~!!”小孩子泪水终于决堤,呼喊震天。
她有那么可怕吗?
唉,这年头的小孩,都不如当年她家小丰丰那么好拐了。
姚信华无限感慨。
她对天发誓一点邪念也没有,只不过是母膨胀,看到小孩子就觉得亲切而已。
另外,那边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孩儿他娘!她是很为吓倒你家小孩感到一些些内疚,但是请你不要一双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粘在她家童养夫身上行不!
“兰洛姑娘!?”“叶画师!?”
扑通!孩儿他娘居然跟她家童养夫是认识的!
被称作“兰洛”的女子连忙做了一个“小声点”的手势,又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无人注意,才放下心来,柔声道:“这里不方便,我们到前面的尼姑庵说话吧。”
叶少丰与满脸疑惑的姚信华对望一眼,随即道:“也好。”
也好个鬼!现在立刻马上就给她解释清楚!否则她就住在这里,不走了!
叶少丰低语了几句,姚信华换上“回家有你好瞧的”的表情,乖乖地任他揽着腰跟上去了。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叶画师。”那兰洛姑娘似乎是这尼姑庵的常客,一进去,便有小尼领着进了一间显然是准备好的厢房。“这位姐姐想必就是嫂子了?”
“咳……!”头一次被人叫嫂子,姚信华被茶水结结实实地呛到了。
叶少丰力道适中地帮她捶背。确定她没事了,才抬头与兰洛说话,却看到兰洛眼中一抹来不及隐去的寂寞与羡慕。
“兰洛姑娘今日素面朝天,我差点没认出来。更加没想到的是……”
“更加没想到的是我有孩子?”兰洛笑着接口,并顺手抹去孩子嘴角的糕点屑。“我是不该有孩子,但叶画师见多识广,该知道有孩子并不稀奇。”
她说得坦然,倒令姚叶二人不知如何接口了。
“勾栏情事是风流才俊有钱子弟的谈资,但于我们自己并不是什么可昭日月的好事。这孩子是我拼了所有私房钱求妈妈让我生下来的,未出满月,便寄养在这里。这种事,是不大好让人知道的。只是这孩子一天天的大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窗外,“今天被叶画师撞破,大抵也是缘分。兰洛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叶画师一定不要拒绝。”她话未完,已扑通跪下。
“兰洛姑娘?”
“这尼姑庵终非清静之地,再过几年,这孩子通了人事,只怕难逃毒手。所以今日,求叶画师收留了他吧!兰洛不求别的,将来……将来让他伺候少爷,给他一口饭吃一张席睡,就够了!”
“就这事儿?”基本处于被忽视状态的姚信华,突然开口了。
兰洛错愕。叶少丰了然。
姚信华笑得奸诈:“早说嘛!”
于是,难得出门一趟,姚信华大丰收地卷了一包珠宝(孩儿他娘给的)和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回家了。
“娘~~~~!!呜哇~~!!”
姚信华堵住耳朵,问道:“少丰,我有这么凶么?你当年也是这么爱哭来着?”
叶少丰:“……”
“仔仔!我累了,这小子交给你了!如果他不老实,你们就都没饭吃!”她很负责任地把小男孩丢给个头一点也不“仔仔”的仔仔,然后拽着叶少丰进屋了。
挺着大肚子,二郎腿一翘,开审:“说吧!你什么时候上的窑子?”
坦白从宽:“大约一个月前云翠楼的妈妈请我去给楼里的姑娘们画像。”
“为什么当时不跟我说?”
因为怕她知道了会借题发挥对他变本加厉地***。当然这个原因不能说,此地还是直接道歉为好:“是我不好,忘记说了。”
“这样啊。我饿了。吃饭吧!”姚信华意外干脆地结束了审问。
叶少丰自以为逃过一劫。
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仔仔成功地让小男孩闭嘴不再哭,作为奖励,姚信华多给了它一块土豆。
嗷嗷~~~~为什么堂堂一匹狼要吃土豆~~~
“你叫什么名字?”笑眯眯地套近乎。
“狗蛋。”怯生生地答
“狗……蛋?”真是质朴的乳名啊……“从今天起,你就叫幸运!因为你运气好,碰上了我们。你暂时就跟仔仔睡一张床,等阿乡来了,你再改跟阿乡睡。知道了不?”
仔仔有疑问!仔仔根本没有床!
从狗蛋晋升到幸运的小男孩怕怕地点点头,半点也不敢表示异议:这大肚子的女人简直比那些平时对他动手动脚的光头女人们还可怕啊!
“信华,他还小……”叶少丰有点物伤其类。
姚信华笑容满面:“少丰,吃饱了吗?吃饱了就上床歇息吧。我还有点体己话要跟你说呢。”
体己话?
苦笑。“还以为你不气我去云翠楼的事。”
“我是不气啊。你把赚的钱都给我买了补品,我开心都来不及呢。”解开纽扣的动作,故意做得很慢。她在享受他健康柔韧的皮肤一点一点展现出来的感觉。
“那为什么?”她恶作剧的啃咬令他呼吸困难,却又无能为力。
“还用问么?”感觉到他身体的,她笑了。
“信……华……”
轻巧地在他手腕内侧画着圈。“当然是因为那兰洛姑娘了。”
“?”
“据你说,你去云翠楼不过一两次,跟兰洛自然也谈不上多深的交情。可是她今天却突然向你托孤,又是为的什么呢?可能的话,她想托的不仅事,连她自己都想托给你吧?尤其她看到你的妻子又是个不足为惧的大肚婆……”手下的身体忽然冷却下来,她一愣。抬起头,意外地对上他含着怒气的眼。
“我爱你。”他说。可是很明显,他在生气。
“少丰?”
“你给我了七年的时间,让我长大。我用了七年的时间,努力地追到你了。可是却不能得到你全心的信任。如果这张脸这么让你不放心,那我……”
“别说了!”她掩住他的嘴,“别说了。”解开束缚他双手的软绳,让他能够将她环在怀中。
唉——比起挑战他的定力,她还是更喜欢这种相互依偎的感觉啊。
“对不起。”她闭着眼睛,听他有力的心跳,诚恳地道歉,“其实我才是没有长大的小孩子,总想让你配合我、迁就我,喜欢你只围着我转的感觉。我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不信任我自己。我对你那么坏,总是把你耍得团团转,这世界上温柔可爱的女子又那么多……我不知道我这种无端的恐惧会伤害到你。真的对不起。”
“信华……”
她抬起头,找到他的唇,温柔地吻着:“我也爱你。”
叶少丰瞬间变成人体火炉,红灿灿,亮光光。
姚信华笑得得意:“呵,百试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