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落花飘零烟霞处,流水逐浪云雨时 无风起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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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明园住进了第三层後,班子众人都知他琴技过人,从此也不寻他练琴,时明园只落得个无所事事,终日以观赏两岸景致为乐。

  这些日子来,时明园已隐隐成了船上的风头人物,加之他为人随和,早和班子中许多人混得熟极,尤其是三层中的歌姬舞女,对他更是热情友善。

  须知良家女子一旦入了歌舞班子,便若是半个脚踏进了烟花之地。对著权贵时时是要强作笑脸,曲意逢迎巴结,待到容光逝去时,又要委身嫁人,饱尝一番“旧时王榭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之苦。

  “洞庭冰凝”名震大江南北,台柱子冰凝是那当朝八王爷王妃的干女儿,自是无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使得“洞庭冰凝”班子中女子超然於一般的歌舞戏子,逃过被权贵玩弄命运,但纵然如此,他们终是有年老色衰的一天,寻得合适之人出嫁成了他们头等的大事。班子中的女子平日大多在船上度过,所接触之人不过些乐师舞者和仆人船工,其中不是垂垂老者,便是卑贱粗鲁、不解温柔之辈,哪能碰到甚麽合意之人。

  适逢时明园入了班子,他人长得俊朗神丰,年纪既轻,且举止文雅,那日听得时明园弹奏琴曲的女子无不为其迷醉,回去茶前饭後更是私下传说,不料竟越说越神,直把时明园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惹的班子中的年轻女子,不论见过或是未见过时明园的,都对时明园的一举一动暗自留意。更有甚者,在时明园前媚眼横飞,娇声嗲气著意结识。时明园从未把儒家礼教放在心上,每每遇上这等情形,大方的与他们浅言轻笑,毫不介怀,言语间不时透著坦然真诚的味儿,不禁让人生出洒脱不羁之感。加之时明园年纪虽轻,但却见识过人,谈话时总能引得人“咭咭”直笑。如是,三层的年轻女子都愿与他多说话儿,每日时明园房中客人总是络绎不绝,与初来时的光景已是大为不同了。“洞庭冰凝”的巨船每晚都须停泊於岸边,待到天明时这才又再赶路。这夜时明园房中又是客似云来,他好不容易打发走最後一批客人,又如往日一般,独自在房中静坐练气,时明园已知那《天心正法》的神妙用处,自然勤练不缀,这些天来又是大有进展。

  正当他全身内力随内神游走、外神虚飘之际,突听四层舱顶上传来“笃”的一声,那响声轻微已极,只若是一小片木屑坠地时发出的声响,换作常人定是听不出来,时明园心神微动时,已知不妥,忙打开舱窗,向舱顶飞射而去。

  时明园悄声没息的来到舱顶,却是空无一人,转眼四下观望时,只见岸边人影一闪,待时明园要追上岸去时,那人身形连闪,早已窜入岸边矮林中,人踪杳杳。时明园诧然不已,巨舶虽说是停靠岸边,但船身距岸边尚有四、五丈之远,看得刚才那人的身法,只在一眨眼间已去到岸上,可知他的轻身功夫不弱,自己是大有不及。

  时明园心中暗暗纳闷,不知那人来此有何目的,正要转身回房时,只听身後一人说道:“原来小兄弟也是武林中人,刚才好俊的身法,真是差点走漏了眼。”时明园微一吃惊,心知是那罗俊。

  不知为何,这时时明园清晰异常的感受到罗俊身上散发出的凌厉杀气,那杀气仿佛一团一团蛛丝,直往自己身上缠来,身子竟不敢稍动。心底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直觉罗俊对己出手在即,这种感觉便若是能读到罗俊心中所想般,实是奇妙无比。时明园从罗俊的气势上,已知自己武功尚不如罗俊,心下暗暗防备,突的灵机一动,脸上不动声色道:“我只是小时候学得一些防身功夫,算不上什麽武林中人,那能如罗大哥般,劲气可随意充盈全身,我实是难与罗大哥相比。”

  这话虽似随口说来,但时明园如此直接了当的说出罗俊此时虚实,倒是罗俊始料所不及,愈发令罗俊生出高深莫测之感。果然,罗俊闻言脸上惊异之色一闪而过,时明园便立觉他气势减了几分,心知自己计已得授,又接著道:“好些日子没见罗大哥了,不知在忙些什麽,二小姐可好?”船上不乏“擅长口舌”者,罗俊苦缠二小姐之事自是不多不少传了一些入时明园耳中。

  罗俊听得时明园提起二小姐,杀意顿减,气机对时明园的牵引更弱。时明园趁机转过身来,直面罗俊,微微松了口气,仍自小心翼翼的说道:“夜已深了,如若罗大哥再无别的事,我便回房去了。”罗俊听罢,眼光闪烁,似是对时明园这几下反应之高明有些意外,面色稍霁,但却象是并未全然放心,又问道:“小兄弟身怀绝技,不知加入这小小的歌舞班所谓何事呢?”

  时明园想了一下,说道:“罗大哥说笑了,我那有什麽绝技?不瞒罗大哥,我到那洛阳确是有一些私事,但却不方便说与旁人听,尚请见谅。”说时时明园暗用那《天心正法》,将心中真诚之意加倍的渲染出来,脸上气态渐变,眼中露出那坦诚的神情实令人不自觉的深信不疑。

  罗俊细看了时明园两眼,意味深长道:“既是如此,那小兄弟便不要多管闲事,好自为之。”说罢也不再言语,飞身去了。

  时明园细细琢磨了一番罗俊话中之意,呆站了片刻,仍是不得要领,这才折回到房中。这一夜时明园心中不断想著刚才之事,对那消失岸上之人却怎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将近天亮时,他才定下心来盘坐吐纳,修养精神。

  一连几日,船上倒是相安无事,时明园心知船上定是有事要发生,每日总是暗自留意,小心提防,却也不露丝毫痕迹。

  月光皎皎,夏季将末,凉风袭来,却也有些入秋时的味道。时明园静静坐於房中,全身精气充沛,心神缓缓两分。时明园不需著意运行,身上内力亦能流转全身,彷是脱於控制,但隐隐间其中又似暗含某种规则,绵绵密密,好不舒畅。

  时明园今日只觉心神逐渐向外延伸,较之往常似有通向无尽天际之感,他心中突的醒觉:书中传说的仙人皆有通天遁地之能,这通天之能大概便是如此吧!心中惊喜,忙静心凝神,。

  江上月夜寂静异常,突听舱中右首第三间房前风声微起,这虽只是极寻常的衣袖迎风之声,但时明园已察觉出其中有异,立即心神回收,调息收功,起身推门而出,朝著那第三间舱房悄悄掩去,行动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时明园刚来到那舱房门前,尚未站稳脚跟,便觉一阵巨大劲气突的从舱里迎面袭来,他毫无临敌经验,仓促间怎想得到自己竟会遭人偷袭,大吃一惊,暗叫一声厉害,忙撤身後仰,堪堪闪避开去。却不料屋内那人似是早知时明园会如此应著,劲力下沈,又朝著他腿上击来。时明园这时若是後退或横移,都必会有所损伤,他心知屋中之人实是要逼己进屋,无奈之际只得双脚齐点,看准舱房内右面无人处侧身飙去。

  舱房中漆黑一片,但时明园的耳目已与常人大是不同,只是匆匆一瞥,已看清舱房中的情景,舱房与他所住之处的摆设并无大异,左面近窗处的床榻上一团被褥微微拱起,似是其中睡著一人,被端处伸出一颗脑袋,黑发散出,也不辨相貌,看样子竟是女子。

  时明园还未来得及打量偷袭之人,那人已迎面扑到,只见他撮手成刀,正手劲劈,回手反掠,顷刻间向著时明园劈出了数十刀,那手刀上蕴含的劲气十足,却又不发出丝毫的声音,情形怪异非常。

  时明园深吸一口气,举手漫天轻戳,朝那人的手刀一一点去,恰能封住那人的攻击,这正是抚天弄月手中的触天!月。那人见了时明园的招式,“嗯”的一声,语气中满是惊异之意,手上已然变招,仍是手刀招式,如同劈柴般的砍出十几刀,却更见快劲狠辣。

  时明园乃是生平头一回真真正正的与人动手过招,招式虽然使得娴熟,但未免不够老到,这时陡遇劲敌,变招不及,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

  那人见状,竟是得势不饶人,向前踏出一步,手刀再起,朝著时明园又是劈出十数刀,一刀比一刀快速。时明园何曾碰过如此猛、狠的进逼招式,眼见招来,又是“!”的向後退开一步。如此一连三数招间,时明园已被制肘得後退了五六步。

  时明园暗自焦急,心中盘算著脱身之策,突然间他脑中灵光一闪,留意到那人出招之时虽是强劲,却丝毫不发出声响,他心中一动,已然明白那人是害怕惊动了船上之人。想明此节,时明园长啸一声,大声叫道:“捉贼啊,捉贼啊,有贼上了船了。”嘴上呼叫时,时明园手上招式陡然见强,尽数挡住那人的进逼。

  那人也不恼怒,反倒“哈”的一笑,似是大觉有趣,也不再著意掩住出招时的风声,手上刀气暴涨,刀上的劲气竟压得人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只听“刷刷刷”之声响起,时明园立觉压力大增,身前身後有如构成了一张巨大刀网,直朝自己套下。

  只是一瞬间,时明园已被逼入房内角落中,身子贴在舱房的墙板上,实到了无处可退之境,手上却没有丝毫停顿的功夫。

  那人手上突的变式,改刀为掌形,十指微曲,右手朝著时明园胸部、左手向著时明园丹田处,径直双双印来。

  时明园心头一震,他是无论如何难以接住这一招,却又避无可避,眼中望著那愈来愈近的两掌,精神高度集中於其中,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时明园脑中变得茫然模糊一片,混混沌沌,心神缓缓外延,不知为何,时明园这时没有任何喜怒哀乐,周遭一切都清清楚楚反映在心中。

  此时时明园恰是晋入了《天心正法》的“无为化虚”之境,直觉那人脚下微动,他心中立便生出一丝明悟,那人手上的乃是虚招,脚上才是杀著。

  说时迟,那时快,也不容多想,时明园头颈微缩,双掌虚拍,腿上向著那人腿上膝盖处连连疾踢。

  那人掌上虚招,只为眩时明园之耳目,倘是仍旧双脚踢出,定会在劲力未满之时教时明园踢个正著,他怎也想不到时明园竟能瞧破,嘴中不由得“噫”的一声,纵身後跃。

  自两人交手以来,时明园尚是首次略占上风,这时哪能容那人有喘息之机,“嗤嗤嗤”向著那人连戳出十余指,反守为攻。

  这时只听舱门外有人暴喝一声,舱门已被人震落,一条人影闪入舱房,正是那罗俊到了。

  那人见舱门被震落,身形一转,双掌猛地击出,快速得犹如一支离弦的箭朝罗俊处撞去,时明园朝他攻去的招数都落在了空处。

  罗俊尚未站定身子,哪能闪避得开,仓促间硬是拍出两掌,向那人迎去。

  那人双掌还未与罗俊对实之时,似是稍作犹豫,突的拔身後跃开去,穿窗而出,大笑道:“罢了,罢了,胜之不武。”笑声豪迈已极,口气中满是自负之意,便若是他胜了一般。

  殊不知罗俊虽是未必真的就输与他,但他乃是蓄劲而发,这掌若对实了,罗俊自是吃亏。时明园匆忙间望了一眼那人,只见他一双眸子精光闪亮,相貌粗豪奇伟,甚是不凡,待听得他的豪语,不知为何,时明园竟禁不住对他生出好感。

  那人一走,时明园深吸了一口气,才觉体内气血翻腾,心中暗忖竟是被那人的刀气伤了,他转眼看罗俊目光凌厉的望著窗外,也不与罗俊说话,径直悄身回房调息去了。

  这夜船上闹了良久,暂罢不提。

  次日正午,时明园睡醒,起身稍动筋骨,昨日所受轻伤早已无事,回思昨夜之事,虽极是惊险,但却也所获良多。正自思想时,只听门外走廊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时明园经昨晚一事後,早已生出戒备之心,这时微有动静,他便立生警觉,凝神聆听,已知那人正向著自己房门走来,不久果然听得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一女子的声音,问道:“时公子在吗?”时明园心中暗笑自己太过紧张,忙回收心神,起身开门,却见一名女子身著杏花衣、黄彩裙,头扎双宫髻,婷婷站於门前,却不是那大小姐冰颖还有谁人。这简直是稀客上门,时明园怎也想不到,不禁有些愕然的叫了声:“大小姐。”

  那冰颖满含笑意的横了时明园一眼,又往时明园房内望了望,才撇了撇嘴道:“怎麽,不让我进屋去坐一会儿?”时明园又是一愣,怎也想不到平日看来肃然异常的大小姐的脸上竟会显出这等女儿家的神情,偏生又这般好看,时明园不由心头一荡。

  冰颖见他呆呆的看著自己,脸上一红,低声道:“时公子不须叫我什麽大小姐的,叫我冰颖就行了。”

  时明园闻言回过神来,侧身引冰颖入房,问道:“不知冰颖姑娘今日来有什麽事麽?”

  冰颖望了时明园一眼,轻声道:“定要有事才能找你麽?那这些天班子里到你这来的人不断,倒是出了许多事了。”

  时明园虽是不拘小节,但听了这话也是脸上发热,无以应答。

  冰颖看他这发窘的样子,抿嘴一笑,说道:“那日得闻公子的琴音,心里很是佩服,又生出好奇之心,公子年纪轻轻便能有此造诣,想来殊不简单,所以今日突来登门拜访。”她说至最後一句时,语气中满是调侃的意味。

  正是:风波骤起寂静,佳人语娇缠m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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