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府,市井繁华,客商云集。收藏*~网
那悟通整日在寺里,第一次出门,何曾见过如此热闹的所在?走在街上,四下乱瞅,看到新奇处,喜得搔首弄姿。悟空却是一面静气,视若无物,只走自己的路。
那市井中人,原本对僧尼道士都是司空见惯的,不意突然看到悟空毛茸茸一张脸,都纷纷闪避:哪里来的一个毛脸雷公!
悟通见人皆避之,在一旁指指点点,赶紧把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傻相庄严下来,也学悟空视若无物,专心走路。
正走着,当街突然有人扯住悟空,大喊:“你这个偷人的毛脸和尚!”
众人一听和尚偷人,都挤过来看热闹。及至,见扯人的是个癞痢头僧人,被扯的却是个毛脸和尚,不觉都哑然失笑:两个如此丑陋的僧人,竟也和风流韵事扯上了干系!
悟空未曾开口,一旁的悟通怒道:“你这老和尚好没道理,不好好修行,跑大街上来胡说。”
癞痢头僧人问:“修行如何?”
悟通见癞痢头僧人反诘,知道里面有机锋,不敢擅答,看着悟空。
悟空:“普渡众生。”
癞痢头僧人:“如何普渡?”
悟空:“修身见性。”
癞痢头僧人:“如何为见性?”
悟空:“拨云见日,漆桶透底。”
癞痢头僧人:“见性便如何?”
悟空:“立地成佛。”
癞痢头僧人:“好一个立地成佛。我却问你,既已成佛,‘人’却到哪里去了?”
悟空方知癞痢头僧人“偷人”之意,便是“渡人”,答道:“人即是佛,佛即是人。难道有什么分别吗?”
癞痢头僧人:“我呸!既然‘拨云见日’,有云有日,便当见人见佛,如何人佛不分?”
悟空一惊,却原来是自己先有了分别之念,合十道:“大师指教得是。”
癞痢头僧人仰天长笑:“哈哈,焦山寺悟空也不过如此。”扬长而去。
悟空闻言,却呆了。
悟通见悟空发呆,道:“不过是个疯和尚,师弟理他做甚?”
悟空却眼望无穷天际,喃喃自语:“既已成佛,人却哪里去了……
哪里去了?“
悟通:“师弟,师弟!”
悟空回过神来:“师兄,快,我们去找刚才那个大师!”
悟通:“找他做甚,不过是会点机锋,过市招摇吧。”
悟空:“他临别一语‘焦山寺悟空也不过如此’却不是指我因‘拨云见日’先有分别之念,而是对我适才的‘大师指教得是’的否定啊。”
悟通茫然:“师弟,你这番话绕来绕去,我可弄不明白了。”
悟空:“是啊,正是我也不明白啊。以为因大师一语而有所悟,其实是悟入另一歧途啊。”
见悟通还是一脸茫然,悟空拉起他,向癞痢头僧人去的方向追去。
直追出西门外,悟空见一榕树下睡一人,着肮脏僧袍,周围苍蝇飞舞。
走近一看,正是刚才那癞痢头僧人。
那僧人气息沉稳,正在熟睡。
悟空上前,不敢打搅,垂手侍立,一边给僧人赶苍蝇。
悟通却因这僧人一身恶臭,躲得远远的。
夕阳西下,暮霭沉沉。足足两个时辰,那僧人才悠悠醒来。
见悟空恭敬侍立,癞痢头僧人怒道:“你这小和尚,却在这里打搅老纳清梦!”
悟空:“弟子混沌,望大师指点。”
癞痢头僧人一伸懒腰:“我却不是什么大师,有什么指教的。”
悟空依然毕恭毕敬:“大师适才之言,似乎分别也不对,不分别也不对,弟子当如何?”
癞痢头僧:“你已悟了,还问我什么?”甩手而去。
悟空不解,思索,却醍醐灌顶:原来刚才自己无心说出“分别也不对,不分别也不对”,已道出内中禅机。分别与不分别,都是先有了心念啊。大师先前问既已成佛,人却到哪里去了。其实人而何往,佛而何在,已无人佛了。原来禅的最高境界,竟是圣凡俱不立啊。
悟空微笑,抬头,榕树叶纷纷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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