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夏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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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城,夏宫。傍晚的时候,司空鲍彻求见。因为是老师,夏介就在寝宫里的一处偏殿见他。

  鲍彻道:“大王还没有决断吗?现在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事情必须有个交代。”

  夏介道:“且容寡人再多想几日,得有个万全之策才好。”

  鲍彻恨铁不成钢:“大王糊涂啊!秦族的事情已经传遍全国,连老臣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说不定,这时候已经传到国外去了。贵族们口里不说,那是在等着大王悔改,他们总有耐心耗尽的一天。大王难道不知道,现在已经四境不宁了吗?”

  一提这个,夏介就非常恼火:“他们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各个都在报盗贼犯境。哪里来的这么多盗贼?”

  鲍彻站直了身体,冷冷道:“现在还是盗贼,如果大王再没有表示,那就是叛贼了!大王不要忘了代国前事!”

  夏介面色铁青:“他们敢!我要杀了这些叛逆!”

  鲍彻道:“他们有什么不敢?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了,他们还会顾忌什么?秦族,不可谓不忠诚,缴纳税赋从不拖延。先主在时,每次出征,秦族一定拼尽全力。上次大战,家主秦远成为废人,两个成年儿子双双战殁沙场,秦军全军覆没,先主也因此得活。还有,两代家主三次贡献家族秘技,我夏国因此获益良多,江襄公能逼降天下名将舒庸,也与此相关。我夏军声威大振,韩国、魏国争相与我夏国结盟,潼关因此压力大减。秦家的贡献,不可谓不大。如果大王能继承先主遗策,以秦族为表率,善待忠臣良将。待一、二十年后,我夏国粮富军盛,称霸天下本是轻而易举。秦家本应是大王宠幸亲近之臣,如今,大王为一女色,轻信小人,私自攻杀贵族近臣,还有谁肯、谁敢再为大王尽忠啊?如果大王当断不断,国内将乱,必生外患。哀公之祸,近在眼前!老臣也独木难支,无力为国,请大王恩准,许老臣告老还乡。”

  鲍彻对庄公感情深厚,其家族出任过三代与王族最亲近的司空职位,因此,鲍彻说到动情处,老泪纵横。夏介虽然很讨厌这个严正的老师,但他也知道老师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如此严重的失态,前所未有,夏介与其说被感动,不如说被吓住了。

  夏介起身执弟子礼,恭敬道:“还请老师教诲!”

  鲍彻对夏介能悬崖勒马十分欣慰:“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接受秦族提议,就处以盗贼事。请大王斩郁成、郁进二人,稍息秦族之怒。以弟之错,处兄之过,贬斥郁正,阻塞幸进之路,远离此等小人,或可安权贵之心。其后,若有机缘,再施厚恩于秦族,或可补偿秦族之损,挽其离心。”

  夏介认真听了半天,感情自己做出那么大牺牲,才得到一个稍息和两个或可。他深感不值,就拿贬斥郁正来说,人家可是为了他拼死拼活,不惜顶上谋逆的罪名,而且事败后,人家也没把他捅出来,给他难堪。如果秦家是忠臣,郁家对他就更忠了。秦家还有可能是只忠于国事,郁家只忠于他夏介,为了他什么都肯干。如果把郁家处罚太重,那也不用夏介主动去远离鲍彻口中的“小人”了,那些“小人”包括以后有可能成为“小人”的人,都会自动远离他夏介,以后有些私底下的事还能找着人给他办吗?

  其实,一个人高高在上时间久了,就只会考虑他自身,别人的性命不是性命,别人的利益不是利益,别人的付出和牺牲都成了应该的。自古上位者莫不如是,这跟人品和头脑无关,只跟**下面的位置有关。

  少数人掌权的社会,更为明显。少数人监督多数人,根本就监督不过来,任人为亲的现象最为严重。不是亲近的人,上位者也没那么多精力去了解他有没有才能,有什么才能。这种现象一定会遍及社会的各行各业,企业就不说了,有些部门是必须的,其他行业,也绝没有一个能逃掉。即使刚开始好过一些年月,到后面全得变成利益交换。任人为亲嘛,都是亲近,那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最正常的处理办法。就算是最要求严谨的学术界,也不可能独善其身。所以,才会有人口众多、人才众多的大国们,科技展还不如弹丸小国。任人为亲的后果,就是埋没人才。你人才再多有什么用?这些人才根本就不会得到出头的机会,长期任人为亲的后果,就是培养出一张无比庞大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每个人都要在这张网里挣扎求存。偶尔冒出个决心改变现状的上位者,根本就无力对抗整个社会的既得利益阶层。这些可以被称做为国为民的英雄们,最后不是销声匿迹,就是被泼上一身脏水,然后黯然下台。而升斗小民都在为自己的生计挣扎,他们根本就不清楚,也不会关心真正生了什么。上位者告诉小民们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让小民们怎么想,因为多数人没有监督权,就没有获得真实消息的渠道,接受上位阶层的想法,就成了唯一选择。如果是多数人掌权的社会,反过来想就可以了。这些个根源,就是制度决定一切。但所有制度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如果当有一天,升斗小民不再为生存能力而忧郁,他们就会有时间去想怎么改善自己的生活,就会与既得利益阶层产生矛盾,从而要求社会变革,制度进步。大家都知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政治建筑,但这个过程一定是曲折起伏的。升斗小民的生活一定会好过一阵子,因为不让小民过好日子,国家就不能强大,上位者就会受到来自外部的威胁。接下来也一定不好过一阵子,因为小民们的日子已经太好过了,已经有能力去想怎么能更好的改善自己的生活了,这必然要触动既得利益阶层的权利。所以,必须把小民们的财富降低到他们没空去瞎想的地步,让他们继续被生存的威胁重压。这两个过程周而复始,直到曾经瞎想过的小民数量达到一定限度,形成一股庞大的力量,让整个社会的既得利益阶层都不可对抗,这才真正可以实现变革。

  如果秦族是升斗小民,在还存在奴隶阶层的异世,肯定是无力对抗国君的。但夏介不幸,秦族已经是贵族,也是权力金字塔上层的一分子。作为国君的夏介要想拿掉秦族这颗沙子,必然引起同一层其他沙子的连锁反应,最后连最上层的夏介也一起垮塌。夏介也是想触动既得利益阶层的上位者,只不过他的目的不是为了国家和民众,全是为了他自己。他的做法表明,他想要高度集权,达到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的地步。在异世天下没有大一统之前,他的这个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他只能成为孤家寡人,所有人都会反抗,尤其是掌握最大权力的贵族阶层。

  按照道理来讲,夏介的理想是所有国君的理想,但他们不会有一个人能够成功。就是因为天下没有大一统。如果任何一个国君跟全国贵族对着干,那邻居们绝不会睁眼看着,肯定要来打你,那时候全国贵族都是人家的内应,你怎么还能抗得住?就算邻居比你弱小得多,你也肯定打不过,自己国内的贵族你已经对抗不了了,再加上外力,就算只有一点儿,你也不可能逃出生天。

  但历史就是比小说更夸张。穿越者的前世,始皇帝陛下,不但这么干了,而且还压服了全国贵族,竟然独抗六国之力还反过来统一了天下,真是如梦如幻,不可思议之极。按正常的道理,他应该是先一统天下,然后才能实行那么多封建集权律法,消减贵族权势,集合国家力量,就如后来的武皇帝所作所为。当然,被他先干成了后面的事,前面的统一天下就容易多了。他治下的政治制度比列国都先进,怎么着也应该是他获得最后胜利,而不可能是别人。

  夏介当然没有始皇帝那本事,他连始皇帝脚毛的本事都没有。夏介现在想的是妥协,但妥协过多,他又不能甘心。因此,他跟鲍彻商量:“郁成、郁进过去一直忠于职守,偶尔犯错,是不是能原谅一次,把他们流放就可以了吧?郁正身为家主,不能管好兄弟,确实有错,但他还有家事、国事两项重担,对家人的管教有点疏忽也是可以理解的,我看,就罚金吧,重罚,这应该可以向贵族们交代了吧?毕竟,我的身边人都跟着我很多年了,如果对郁正处罚太重,也会寒了他们的心。老师说给秦族补偿,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样吧,我重重补偿秦族,只要老师提议,我无有不准,怎么样?”

  夏介说的身边人,基本都是过去隶属公子府的人。郁正是,郁成和郁进也是,他们所谓的忠于职守,就是做一切能让夏介高兴的事。夏介对公子府的旧人都非常满意,因此这些人现在都获得了一些实权。夏介即位时间还短,还没来得及让这些人窃取高位,为了以后能获得更大的权力,通过这些亲信在他的国家任意行使权威,他当然不想一下子就损失所有得力手下。

  鲍彻无语,好不容易把一口涌出嗓子的鲜血咽下去,呛得咳嗽了几声,唇边和胡子上还是溅上了几滴。鲍彻哆嗦道:“大王糊涂啊!……”

  才说了一句,鲍彻想起了夏介过去的种种,心知能让他认错已经是不容易的事了。如果说的狠了,夏介恼羞成怒,铤而走险就更完了。为今之际,也只有尽量补偿秦族了,还要小心夏介再次使坏,必须增加秦族的安全系数。

  想到这,鲍彻道:“秦族平白无故死掉那么多人,必须有人偿命,郁成、郁进二人非杀不可。郁正也不可能脱得了关系,只罚金太轻,至少也应该暂时免除他的上军尉职务。否则,以后贵族们都以此为借口胡乱调兵,国家就要大乱了。补偿秦家的办法……秦家现在的人丁太少,而且都未成年,再说,大王也不能明着给秦族好处,那样就等于承认了这事是出于大王的指使。现在的办法,只能先给秦族的亲家一些好处,表明大王的善意。老臣以为,可以升义城令尹临墨为司农府中大夫,给予百里封地。狄郡曹氏庶二子曹奂在夷陵战场虽然被俘,但他成功为董必军断后,可任命为羱城令尹。剩下的,等秦家两个子侄成年后再行封赏吧。”

  夏介对秦族亲家的封赏不太在意,但羱城令尹的职位对他很重要。因此,夏介说:“临墨升迁太过,给他封地就可以了,一下升到中大夫的位置也没什么借口。曹奂的功劳也不足以升任重镇的令尹,他还是庶子,给个小城的令尹也就可以了。”

  鲍彻原本就是坐地起价,他说:“那就让曹奂当羱城尉好了,他带兵还是可以的。”

  城尉的职位是掌管守军,羱城尉原本是郁进。夏介宁可多给封地也不肯交出羱城守军的控制权,所以他死活不答应。然后他又想起一事,问鲍彻:“羱城尉的事归祁晟管,今天先不说这个,临墨的封地是寡人的事,老师想把他封在哪里?”

  鲍彻心想,你这会到想起来司徒的职权了,当初你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个命令了事呢?

  鲍彻道:“秦地生盗贼,只能是从邭衍氏属地出来的。我们以此为由,让邭衍氏割让百里之地作为惩罚,也不算过分,就把临墨封在那吧。”

  夏介心想,好你个奸猾的老骨头,你这是想把秦族团团保护起来啊,感情是想绝了我以后下手的机会,你也忒黑了点吧。这事说什么都不能答应。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要是我早用这招,随便找个借口让邭衍氏割点土地出来,再放上个亲信,秦族被两面夹击,怎么也能得手了。也不可能出现这次大意失败,弄得我不好下台。

  夏介是个只顾自己利益的人,他才不会去想这样对待属国,人家会是什么反应。鲍彻有些话还没说出来,说出来夏介也不会关心。鲍彻是想,这次冤枉了邭衍氏,以后得找机会给点好处,比如派遣官吏和工匠,教教邭衍氏更好的耕作,打造更好的农具什么的。但那是怎么对待从属国,与秦族的事件无关,还牵扯到司农府,以后朝堂上再说也来得及。

  夏介道:“邭衍氏一向恭顺,这事就不要牵扯更多外人了。把临墨封到洮水西边好了,也是秦族邻居啊。这也足够表明我的善意了。”

  鲍彻道:“那怎么一样?洮水西边还有析氏蛮族,临墨初得封地,他怎么守得住家业?大王这是强人所难。”

  夏介狡辩:“秦族当初的封赏还只是食邑,他们都能一直好好的呆在那,现在都成八百里实封了,怎么轮到临墨就不行了?老师是说临墨能力不行?还是说我赏罚不公?”

  鲍彻心道,你这明摆着就是赏罚不公,你还问我。当初秦族的食邑封赏是刚打败蛮族的时候,蛮族正向洮水西边撤退,怕的是整个夏国的实力,怎么还会掉过头来挑衅?后来,秦族能过洮水二百里,是先有了百里封地为根本,再说那也是秦家自己本事够大。临墨一上来就封在蛮族旁边,现在蛮族后边可没有洮水阻隔,机动和补给都不受限制。当初人家不打秦族,不等于现在不打临墨。临墨初立家业,无险可守,他用什么跟人家几十万蛮族拼命?

  不等鲍彻找到婉转点的说辞,夏介又说:“赏赐封地本是国君家事,老师不用多说了。我给临墨封地已经够好了,他原来还没有呢,能不能守得住都要看他自己的本事。我答应老师,一定把郁成、郁进斩,郁正也会被免职,其他的事明天再说。”

  第二天朝堂上,临墨被确定封在洮水西面,紧挨秦族领地。就如夏介所说,赏赐封地也只有国君有权决定,轮不到受封者挑三拣四,旁人更没理由反对。但在保护秦族上,鲍彻也不算完全失败。曹奂虽然最终没当上城尉,但他当了羱城司丞,可以分管城内政事,一旦羱城有异动,起码可以向秦族通风报信。如果是一般城池,理论上司丞的职位还高于城尉,所以曹奂也没被亏待,多亏了司徒祁晟出力,他现在是秦厉唯一的老丈人。

  贵族们都看出来了,国君这是还想打秦族的主意。他们心里都是哇凉哇凉的,夏介为了个女人,竟然要跟全体贵族做对到底了。既然如此,你夏介的日子也别想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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